銅山大澤。


    燈火通明的克明部族大帳之內,中年男子戰戰兢兢地低垂著頭,身體不時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而在他身前,主位上坐著一個神色怔忪的老人,正是克明部族行二的二當家。


    老人顫顫巍巍地端起放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已經完全沒有一絲溫度的茶杯,輕輕舉到嘴邊抿了一口。


    “啪!”茶杯還未重新放到桌上,便被老人不受控製的強橫力道捏得粉碎,冰涼的茶水和茶杯碎屑迸濺到頭都不敢抬的中年人臉上,劃出道道血痕,卻不禁驚恐地把頭埋得更低了。


    在沉寂了許久之後,老人終於開口了。


    “你是說……我的獨子,克明穆烈……被那個少年殺了?”蒼老的聲音泛著陣陣虛無的無力感,仿佛失去了這輩子的希望所在,隻有明白老人的人才知道,他那兒子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也正是因此,中年人才愈發惶恐害怕。


    “是……是那個羅格太過狡猾,我們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少爺……少爺也同意了,讓我帶人去追……”中年統領咬咬牙,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地說道。


    然而,還未等他把自己撇幹淨,一隻枯掌便是逐漸在他胸前放大,狠狠重擊而上。


    “噗嗤……”


    中階後期的匪寇統領,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頓時便猶如破布麻袋一般,猛地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胸口如同漏氣氣球一般下癟,凹陷下去一個深坑,口中血沫橫飛,氣若遊絲,顯然是不能再活了。


    “我兒死了……還要你們做什麽?”


    望著曾經的心腹手下的死狀,老人低聲喃喃道。等再度抬起頭時,額頭上皺起的紋路更加深邃,凸出的瞳孔中布滿血絲,蒼老的麵龐之上充斥著無盡的陰戾之色。


    “羅格……即便是死,我也定要將你挫骨揚灰,以慰我兒在天之靈……”


    怨毒的聲音如從九幽之中傳出,沙啞而冰寒,讓得帳外值守的匪寇身體僵直,動也不敢動,任由中年人的屍體扔在門口。


    直到許久之後,大帳內幽幽之聲傳出:“來人,給我連夜全力搜查那少年的蹤跡,但凡有一點線索,立即稟報於我,耽誤者,殺無赦……”


    ……


    沒有人能夠想到,區區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竟能將整個克明部族,十大匪寇之一攪到這般雞犬不寧的地步。


    “大哥,居然連晚上都要搜山,兄弟們都操勞一整天沒有休息了,何況這時候可是兇獸們大肆活動的時間,萬一碰上棘手的可要遭殃,當家們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漆黑如墨的密林裏,一小隊匪寇小心翼翼地搜索著,警惕著四周,深怕有兇獸從看不見的角落裏猝不及防地跳出來,其中一名匪寇不滿地抱怨道。


    “噓——!臭小子,小點聲……”為首的大漢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斥責道。


    “少一點抱怨,被二當家的親衛們聽到,少不得了你一頓皮開肉綻。”見隊員露出不服氣的神色,大漢迴身作勢要踢他一腳,那人這才害怕地往後縮了縮。


    “哼!”大漢冷哼一聲,低聲說道:“二當家的少爺都被那個羅格給殺了,唯一的獨苗沒了,能不眼紅嘛!”


    “聽說……二當家麾下那個中階後期的統領,都被氣極的二當家一掌拍死了,屍體都被拿去喂狼了!”小隊的另一名成員同樣興致勃勃討論起來,其餘人也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唯恐漏掉一個字。枯燥的匪寇生涯,沒有什麽目標的時候,聊聊八卦對一直緊繃的神經來說,也是一種難得的放鬆。


    “嘖嘖,沒想到羅格不到二十歲,竟然這麽厲害!”


    “這少年可是雲懷學社出身,教他的老師也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


    ”不過……我們部族不是抓了人質在手裏嗎?能逼他自己到銅山大澤來,怎麽不讓他直接束手就擒,還要讓我們滿大山地找?”


    剛開始出聲抱怨的人,不明就裏地問道。疑問一出口,整個小隊就安靜下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了,隻能看向為首的那名大漢。


    大漢笑了笑,衝著發問那人反問道:“如果是你,有人抓了你的家人,讓你把自己綁起來送到敵人麵前,你願意嗎?”


    “我當然不願意……”匪寇一臉不情願,“他把我殺了,說不定都不會放過我家人,我才沒那麽傻呢!”


    “這不就是了。”大漢攤攤手,說道:“你都不願意,人家羅格可是雲懷學社的學生,怎麽可能肯呢?”


    “總要給人留一線生機,否則既然心知必是死路,別人怎麽可能心甘情願踏進這個陷阱呢。”大漢笑了笑,說道。


    “這隻是其一……”大漢說到這裏頓了頓。


    見隊員們重新打起了精神,都一臉八卦求知欲地望著他,吊足了胃口的大漢舒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這其二嗎,也是部族高層想讓雲紅帝國方麵給予羅格一些壓力……”


    “想想看,如果雲紅帝國知道這個少年本來能救帝國的小公主殿下,並且他自己還不一定會死,卻連冒險都不願意,你猜雲紅帝國會怎麽做?”


    “遷怒,必須遷怒……”


    “畢竟小公主是因他出了事!”


    七嘴八舌地小聲討論,完全激發了這個小隊的活力,直到片刻之後,眾人見大漢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便又安靜下來齊齊望向他。


    “遷怒是肯定的……”大漢沉吟道:“而且,雲懷學社的學生對一個小女孩見死不救,恐怕也會給學社帶來難以承受的道德輿論壓力,羅格更是會成為眾矢之的。這樣的話,雲紅帝國的遷怒和處於道德背向的雲懷學社,兩者鬥起來,無疑能幫助部族大大減輕來自這兩個超級勢力的敵視!”


    “相反,若是直接讓羅格束手就擒,恐怕所有人都不會認為羅格見死不救有什麽錯處,即便是雲紅帝國,也沒有去讓別人家子弟送死的道理……”


    隊員們麵麵相覷,沒想到這裏麵還有這麽多的門道,不由敬仰地看向他們的隊長,盡管大漢實力不咋地,視野倒是蠻高的嘛。


    “其三呢?大哥,還有沒有其三……”消化完這一切的隊員們又猴急的問道,聲音稍大了一點,激起樹林中沉睡的飛鳥也顧不得了。


    “如果你的得意弟子,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連反抗的機會都不給,就被陰死了,你生不生氣?”大漢笑了一下,“羅格在學社的老師,可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即便赫明家族這等大勢力也不敢得罪死了,我們三位當家,自然也有這個考量。”


    “如果他學藝不精,死在公平的較量中,大人物們顧及臉麵,也不好指摘什麽。”


    “我們傾巢出動,滿山的圍殺,也叫公平?”


    “隻要他死了,知道這件事的,不就隻有我們了?!”大漢淡漠地笑了一笑,神情中透露出的些許涼薄,讓小隊諸人忍不住感到一抹陰森,這才迴想到,眼前的這位看似體貼憨厚的大漢,傳言中實則是位十四歲便殺光一莊上下百人的兇徒。


    克明部族中可沒有好人!


    在一側陰影下的樹枝上悄然站立的羅格,從頭到尾聽到最後,為大漢頭腦睿智暗讚的同時,默默地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除惡務盡,克明部族這個禍害,沒必要繼續留在世上。


    銅山大澤密林中,夜間微風輕撫,皎潔的月光穿過千枝萬葉的阻撓,總歸是有少許落在小隊不遠處的枝幹上,枝幹隨著弱不可聞的風聲輕輕搖曳,一名匪寇呆呆地望著,終於發現了那一點輕微的不規則律動。


    順著那與其他枝葉不同的顫動,匪寇目光側移,陰暗中一道漆黑的魅影就這麽突兀地映入眼瞼。


    “那兒,有人……有人!”匪寇抬手指出,長大嘴巴,大聲叫道,等嚇了一跳的眾人趕忙看過去,正好瞧見一抹暗影急速一閃而過。


    “放信號!通知二當家的,趕快!”大漢一聲暴喝,緊隨其後,遠遠地跟上。


    ……


    羅格腳下紫色光芒縈繞,在林間一躍一跳,速度驚人,然而卻會在樹幹上留下幾道灼痕,乍一看之下和褐色的樹木融為一體,仔細看卻依稀可辨,甚至有焦木的味道入鼻,醒人至極。


    “雷屬性的靈氣,威力果然驚人,但有些時候,這種優點反而會變成其不足之處……”大漢心中暗道,幾次跟丟速度飛快的少年,他都是循著這些灼痕再度跟上,那種奇快的身法,似乎沒有考慮到這種逃亡的情況?


    “人呢……?”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蘊含著強烈的怨毒,令得兇名在外的大漢心底微微悚然,不敢有絲毫不滿,他連忙躬身行禮,俯仰之間瞧見那直勾勾盯著他的陰翳目光,不免心頭又是一突。


    “見過二當家……羅格就在前麵!”


    “桀——!”


    老人順著大漢的目光,一雙眼睛同樣聚焦在樹幹的焦痕上,沿著痕跡凝視向遠方,終於感知到那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的少年的氣息,旋即發出一聲瘮人的怪叫,身形倏地消失不見。


    在大漢的視角裏,二當家消失不久,驚天的雷爆聲猛然響起,前方密林紫色光芒大盛,照亮了這一小片區域。


    緊接著便看到他一直跟著的羅格,速度陡然大增,化作一道雷影,在另一道影子追逐之下,眨眼間消失在天邊。


    “可惜……天已經完全黑了,不然以赫明家族支援的那些飛行兇獸,相必二當家能早早拿下這個羅格!”


    聽聞著剛剛跟上的小隊成員惋惜的聲音,大漢沒有理睬,心裏卻是升起一絲荒唐的不妙感覺,按理說二當家出手,羅格必死無疑,可……


    可羅格剛才的速度那麽快,即便有那些痕跡,依舊可以輕易甩開他,為什麽總是會被他追上呢?


    那般姿態,反倒是像誘敵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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