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老李他們家那二逼弟弟...到處晃悠!給臣還有老徐都下了帖子....”


    雪後,萬裏江山一片晴。


    陽光都有些刺眼,但風卻更加的清冷。


    乾清宮中,老朱穿著厚厚的棉袍,雙手揣進袖子當中,坐在靠窗的位置,眯著眼曬著太陽,就像是鄉下打盹的財主。


    太子朱標雙手籠在暖爐上,眼睛直直的看著說話之人,唯恐落下一個字。


    “其他老兄弟那也都下帖子了!”


    說話之人聲音洪亮,麵色紅潤,一身蟒袍。


    正是信國公湯和。


    湯和繼續道,“臣和老徐是肯定不迴去的,老兄弟也大多不去,但延安侯平涼侯他們這幾個孽,也不知腦子是讓驢踢了,還是咋了.....”


    “他們幾個,腦子本來就不好使!”


    眯著眼的老朱忽然開口,然後對著一張椅子努嘴,“坐呀!”


    “哎!”


    湯和馬上在椅子中坐下。


    坐下後,口中繼續道,“臣想不通!”


    老朱伸手在邊上抓了一個冰冷冷的橘子,啪的扔給湯和一個,然後自己掰開一個,“哪想不通?”


    “老李那人....多聰明的人呀!這幾年是咋了?”


    湯和說著,也剝開橘子,扔嘴裏半個,“老串聯什麽呀?我要是他,早早的告老還鄉得了.....”說著,突然咧嘴,“哎呀呀...哎呀呀呀呀.....”


    “你咋了?”老朱瞪眼罵道。


    “這橘子一冰,牙疼呀!”


    湯和捂著腮幫子,“臣這滿口牙是不中用了!”說著,看看老朱,“您一點沒事?不冰牙?”


    老朱瞅瞅他,利索的把手裏剩下的半個橘子扔嘴裏,嚼了兩口沒說話。


    “哈哈哈!”


    湯和豎起大拇指,“您這身體真行.....臣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朱咧嘴無聲一笑,抬下眼皮,“明兒賜你十個朝鮮美人,看你還說不說老!”


    “那臣就是....”湯和一笑,“拚了老命也得上呀!”


    ~


    “爹!”


    湯和走後,乾清宮中隻剩下他們父子二人。


    朱標挨著老爺子坐下,低聲道,“兒子覺得,這....韓國公是不是有點忒.....不對勁了?”


    老朱端著熱茶,咕嚕一口,燙得眉毛一皺,“咋說?”


    “他這年年大張旗鼓的弄什麽年禮,串聯那些軍侯們去他家裏吃飯喝酒......”


    “早些年還說得過去,可這幾年這個形勢,他就不知道收斂嗎?”


    “他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這麽拎不清?”


    “而且,他明知道他那二....二弟是個蠢貨,他還這麽幹?兒子真是想不通!”


    “嗬!”


    老朱一笑,然口氣,“所以說老而不死是為賊也!”


    說著,正色道,“他那是一舉多得呢!”


    “您老仔細說說,兒子想不通!”朱標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一見兒子如此,老朱頓時來了指教的心思。


    口吻卻帶著幾分苛責,“這麽大的人了,啥事都讓你老子教?”


    “哎呀,兒子跟您老能比嗎?兒子溫柔鄉裏長大的,比您差遠了!”朱標笑道。


    “嗬嗬!”


    老朱又是笑,而後正色道,“他既知道咱煩他們私下串聯,卻還要這麽做,為啥?”


    “其一,故意犯錯!”


    “串聯不是啥大錯,咱要是處置他,也不可能下死手!”


    “再者,就算咱下死手....出去串聯的是誰呀?”


    朱標恍然大悟,“他弟弟?”說著,驚唿,“不能吧?那可是他弟弟!”


    “他精著呢!”老朱哼了一聲,“出了事,就是他弟弟來頂缸!”


    “最後....”


    說到此處,老朱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他心裏其實也怕著呢!”


    “串聯其他軍侯,是在增加他自己的份量。讓咱頗多顧忌.......”


    朱標好似懂了,低聲道,“他是想著,讓您處置他的時候難以下手?”


    “嗬嗬嗬!”老朱又是笑,“哎,跟了咱一輩子,他還是不了解咱呀!”


    朱標頓了頓,“兒子還是想不通!其實他退下來就什麽事都沒了!”


    “他怕!”


    老朱眯著眼,“當初他那一係淮人....把浙西那些人弄死不少。他在朝中雖險,但下去之後,再無權勢依仗。浙西的人,會放過他嗎?”


    聞言,朱標深深皺眉。


    大明開國之初朝中兩派,一派是李善長為首的淮西官僚集團,一派是傳統的士大夫官員。


    前者是跟著老爺子起家的,後者是老爺子有了基業之後招攬乃至收服的。


    這二者有本質的不同。


    一方是原先官府之中的下層官員,或者鬱鬱不得誌的讀書人。


    另一方多是前元任命的朝廷命官,再不濟也是地方上的名士,名震鄉裏一唿百應。


    甚至有的人,家中乃是世代官宦。


    所以這二者,一直紛爭不斷。


    老爺子曾一度仰仗傳統士大夫派的官員們,因為他們有錢有人,甚至在治國牧民方麵,有著更高超的手段,也能更好的安撫地方人心。


    這種依仗,讓淮人官僚們集體不安。


    甚至胡惟庸直接對李善長說過,淮人不得大官矣,這樣殺人誅心的話。


    在李善長的斡旋和操作之下,胡惟庸登上相位。而後胡惟庸毒死了浙西派領袖劉基。


    期間,李善長彈劾另一係的左丞楊憲,使其身死。


    可以說其實從大明朝一立國開始,朝中的派係紛爭就一直沒有斷過。


    李善長等人一直在維護淮人官僚集團,代表著他們的利益。


    大明最初那幾年,身死的重臣王廣洋,楊憲等人雖是確有其罪。但人身居高位,怎會無錯?


    換句話說,其實楊憲等人的罪名,按在李善長他們身上,一樣說得過去,一樣證據充足。


    而老爺子之所以當時偏向了李善長一係,也正是如老爺子所說的。


    他們那夥人,份量太重了!


    而且大明初立,外有強敵內有懷念前朝的奸佞,若是朝堂之上,再有兩派鬥得你死我活。


    不用外敵來犯,大明朝自己就亂了!


    “咱一直在等!”


    老朱的話,再次悠悠響起,“等他老死,但是....”


    說著,老朱一笑,“他也未嚐沒有,等著咱先老死的心!”


    “其心可誅!”朱標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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