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為東魏武定四年(西魏大統十二年,南梁中大同元年)十一月,晦日。


    空中落起了雪花,不大,吃嗚嗚北風一卷,吹遠不見。


    峨眉塬下,東軍大營裏頭,斛律光沉著臉走過。今兒個他奉命巡營,一路所見,可實在讓人不大好受---軍中糧草不繼,已是明擺著的事兒,一日兩食改了一日一食,軍士們個個餓得兩眼發花,站都站不穩,何堪再戰?戰事自九月底開始,一拖就是兩個月之久,眼見得臘月將至,天上地下凍得人心裏都發慌,軍中卻還多著單衣,風吹來時,人人都作了哆嗦不止。。。


    登上箭樓,遠處那玉璧城險惡依舊,不大的城門洞裏幽暗難辨,恰似兇獸張了巨口,正作呲笑連連。。。


    “狗西賊,狗裴賊。。。”斛律光啐了一口,嘴裏頭罵罵咧咧不止。忽然他眉頭一皺,臉上露出不快之色來---原來箭樓轉角之處,一個本該警惕觀望的哨卒赫然坐倒地上,雙眼緊閉,敢情這是偷懶睡著了?


    斛律光幾步走去,上前就是一腳:“混賬東西!還不起來?”


    他這一腳可算不得輕,想來這哨卒自該跳將起來罷。。。結果哨卒頭一歪,整個兒斜倒在了地上,此外再無半分動靜。


    斛律光心中一動,急忙蹲下來伸手一探時,眼角早是濕潤:“他。。。他死了。。。”


    後麵唏噓聲一片:“又凍又餓,死了又有甚稀奇?”


    耳畔全是嗡嗡,斛律光再也忍受不住,大叫出聲:“這仗沒法打了!我這就去見高王!”


    。。。。。。


    中軍帳裏,斛律光“喋喋不休”,說到激動處,一張臉直漲成個通紅,渾身都在發顫。斛律金在旁也勸不住他。


    高歡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嚅嚅半天,隻是不肯答話。


    正當尷尬,帳簾忽為掀開,世子高澄大步而至,拱手道:“父王!保年(破六韓常表字)分兵深入汾北各處,說是已湊得十船糜子,明日送至營中。”


    “好!甚好!”高歡眼睛一亮,大聲叫好,跟著又問道:“你那裏東西造得如何了?”


    “我與孤延每日裏皆不離現場半步,督工不懈,一應攻城器械俱得進展甚快。”高澄的聲響愈大:“頂多三兩日內,即可解至陣前!”


    高歡目光淩厲:“我隻給你一日!”


    “喏!”


    斛律光看在眼裏,豈還不知高歡之意?一陣悻悻,垂首無語。


    。。。。。。


    臘月初二,玉璧城下赫然見堅銳巨車數架,為眾多東軍兵卒奮力驅馳,沿著峨嵋塬南坡並排而來。


    其車也,體型巨大自不必說,且周身皆覆以鐵皮,石砸不動,火燒不毀,瞧著就已駭人心目。又見無數東軍將士相隨,如潮如浪,聲勢滔天。


    城頭西軍將士一片大嘩:“這般大的衝車,前所未見,又同那鐵疙瘩也似,如之奈何?”


    裴果凝目細觀,也是皺眉不已。


    果然這些個衝車撞力驚人---城外本有西軍置下的排排長櫓,以阻東軍近前,吃那衝車撞來,直作了紙糊一般,哢嚓哢嚓碎了一地。


    衝車遂得長驅直入,直抵玉璧城下。城頭上石塊、火箭雨點般打將下來,卻隻如隔靴搔癢,壓根壞不得這幾架鐵皮巨車一點半點。


    於是轟隆轟隆聲震耳欲聾,幾處城牆皆見土石崩落,激得煙塵四濺。城頭之上,西軍上下個個色變。


    好在這衝車實在巨大,玉璧城的城門又修得加意窄小,衝車可無法觸及。否則若是以此車撞門,不消說,城門多半已教撞開。


    即便如此,眼瞅著城牆連遭撞擊,頗見“土崩瓦解”之意,身下更是連站立都要不穩,西軍將士又如何不急?


    大家夥皆把目光投向裴果,可裴果也隻是緊皺著眉頭,一臉怔怔,似乎並無破解之法。。。


    眾人心中,又是一沉。


    。。。。。。


    幸虧冬季日短,天色倏然就轉了黑。


    高歡無奈,令拉迴衝車,三軍暫退。自然是遣了重兵把守前沿陣地,更令薛孤延親自督陣,絕不敢再重蹈教西賊夜襲的覆轍。


    玉璧城上,大夥兒好歹是鬆了口氣,然則心中惴惴:一俟這漫漫長夜過去,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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