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數騎如風而至。見元明月在此,馬車卻不見了蹤影,馬上騎士慌忙一躍而下,更跪倒在地,叫道:“屬下追之不及,教公主吃了驚,罪該萬死!”說話時他幾個脖頸晃動,目光裏盡是警惕神色,不住飄向宇文泰。


    原來這幾個卻是元明月的護衛,想來事出突然,他等叫狂奔的馬車遠遠甩在了後頭,這時才姍姍來遲。


    元明月似乎心情頗佳,擺擺手叫護衛們退開,並無半句訓斥之言,轉過頭,接著與宇文泰敘話:“不意與將軍再次相遇,卻是在這般境況之下。將軍今日救命之恩,明月。。。明月沒齒難忘。”


    幾個護衛這才曉得是宇文泰救了主人性命,一個個嚅嚅連聲,大約是想要說聲感謝,又實在不敢上前相擾。


    “舉手之勞罷了,何足掛齒?”宇文泰嗬嗬笑著:“今日邙山腳下再見公主,宇文泰也是三生有。。。”


    宇文泰一個“幸”字未及出口,又是一騎飛馳而至,生生打斷了他的話頭。馬上坐著兩個人,一人作護衛打扮,另一位則是個嬌俏丫鬟。護衛抱了丫鬟一同跳下馬來,丫鬟兩步搶將近前,一臉驚惶顏色:“哎呀呀,可曾傷到了公主?”


    “小蓮莫慌,我好端端的,半點事也無。”元明月嘻嘻笑著,語聲溫婉,顯然與這叫“小蓮”的丫鬟甚為親密。


    “沒傷著就好!沒傷著就好!”小蓮轉憂為喜,雙手合十,自語連聲:“佛祖保佑!真正是佛祖保佑!”才說得兩句,忽然又驚叫起來:“哎呀!天兒這般冷,公主你身上隻餘薄薄一件單衫,豈不是要凍壞了?快快快,你幾個趕緊脫下外袍,讓與公主穿。”


    原來車廂內頗為和暖,因此方才元明月除下了外袍,置於一旁。不消說,此刻這外袍早隨了車馬沉在河底,元明月的身上,自然也就隻餘下單薄衣衫。


    小蓮催得幾聲,幾個護衛卻是麵麵相覷,並無半點動作。原來他幾個既是護衛,那麽自然都是一身的精幹短打,並無外袍在身,若說要將內裏那臭烘烘的裏襯脫下來,給堂堂平原公主穿上。。。似乎也不大合適。


    小蓮這時也瞧出了端倪,一張臉不由漲個通紅,偏生自個身上也是一襲緊衫小袍,別無他法。


    還是元明月替這俏丫鬟解了圍:“罷了罷了,不礙事的,待會兒快些騎馬,趕急兒迴去就好。”


    “那怎麽成?公主多金貴的身體。。。”小蓮一臉哭腔,急得連連跺腳。


    “說了不礙事就是不礙事。”元明月佯怒道:“我說小蓮嗬,你這一驚一乍的毛病,幾時才能改掉?”話雖這般說,其實這當口冷風不息,元明月瑟瑟發抖卻強作無事之狀,明眼人一望即知。


    一領厚厚的狐裘突兀而現,黃褐相間,雖不是貴家女子最愛的那等白狐皮,勝在厚實耐寒,最是實用不過。宇文泰身著單衣,笑容可掬:“公主若不嫌棄,不妨試試我這狐裘。”


    “那敢情好!”小蓮大喜過望,一伸手時,就待接了這狐裘過去。不料卻遭元明月一巴掌拍開,更搖著頭對宇文泰道:“這如何使得?天寒地凍,將軍須也缺不得這狐裘。”


    宇文泰哈哈大笑:“泰生長於六鎮苦寒之地,自小便不怕冷。非是說大話,洛陽這裏的天候實在暖和得緊,如何能凍得到我?”頓了頓,再開口時,嗓音裏多是急迫之意:“公主莫要顧慮宇文泰,隻管穿上這狐裘就是,再行耽擱,凍壞了身體可不值當。”


    “將軍你。。。”元明月輕輕歎息,臉上柔情,分分明明。


    “多謝這位將軍!”一旁那小蓮早是按捺不住,一把奪過狐裘,全須全尾披在了元明月身上。


    便有護衛讓了馬匹出來。元明月身為北朝公主,顯然也是學過騎馬的,自行騎得一匹,乃與宇文泰施禮告辭。奔出不及三丈,忽又止馬迴身,抿了嘴道:“宇文將軍。。。那個。。。日後若有暇時,不妨。。。不妨多多往來。”


    馬蹄聲漸遠,邙山腳下,穀水河畔,滿天滿地隻餘得宇文泰一人。而他昏昏沉沉,此刻滿心滿胸,隻記掛著元明月離去時,留下的那一襲嬌羞。


    “喜鵲,喜鵲。。。哈哈,古人誠不欺我,果然一見到喜鵲,嘿嘿,就能遇著好事。”


    。。。。。。


    傍晚時分,堂堂岐州刺史、征北將軍、加銀青光祿大夫、野王縣侯宇文泰迴到壽丘裏冠軍侯府時,嘴唇發青,凍得直打哆嗦,身上的狐裘不見了蹤影,頭臉上更是赫然幾道血痕,瞧著狼狽萬分。


    裴果目瞪口呆,趕忙喚小仆將炭火催得更大些;宇文英更是焦急萬分,連聲追問到底生了何事。


    宇文泰也不答話,一邊烤火取暖,一邊竟哼起小曲來,意態還甚是歡愉,直叫裴果與宇文英兩個麵麵相覷:這。。。莫不是凍傻了?


    他兩個又怎知,宇文泰身上雖寒,心裏頭卻著實暖和,這時正神思悠悠,不住念著:元明月雖是公主,身份高貴,待人接物卻極是溫和,連下人犯了錯也不忍斥責,嘖嘖,真正是人美心善。。。


    一碗熱湯下去,宇文泰好歹迴了魂。禁不住裴果與自家妹子連番逼問,他宇文泰又從來不是個扭捏的人,當下便一五一十,老實交代。


    裴果哭笑不得:“黑獺啊黑獺,沒曾想,你也會中了這世間女子的毒。隻是。。。那元明月到底是位公主,你你你。。。你可要想清楚咯。”轉念一想,又打心眼裏為黑獺高興:倘若黑獺所言非虛,聽起來,那平原公主對黑獺這位救命恩人,似乎隱隱也有那麽幾分情意呢。。。如此,甚好。


    “就隻許你與我家英兒卿卿我我?”宇文泰一瞪眼:“怎的?我宇文泰就差了麽?”


    “就是說!”宇文英嘻嘻笑著,叉起腰來:“我家阿兄,那是天上地下第一個豪傑男子,配個公主,那也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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