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軸轉動聲聲,大夏門緩緩而開。


    一小隊契胡武士閃身鑽進了城門洞,左瞅瞅、右看看,好是小心翼翼。不長的門洞,他等半晌才走了出來。


    出得城門洞,眼前豁然開朗,可見華林園裏花木繁密,碧池巒丘,風景正當好。四下裏皆見魏兵當麵,左一處,右一堆,人數不少,可那隊列麽。。。實在也算不得齊整。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總不見得三言兩語就盡信了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隨意放他等進來罷?總該派兵監視。這樣也好,魏軍都在明處,顯見得並無伏兵。


    轉過身,仰頭看時,城頭上密密麻麻,還是站滿了人。縫隙處隱約可見,那升龍旗與九重華蓋之下,金盔金甲依舊。


    打頭的這一隊契胡武士進來,便有魏軍將官上前,指引他等於何處列隊。雙方互為致意,氣氛一片大好。


    既無異狀,便有越來越多契胡武士入城,接著又是胡漢雜兵。。。進的多了,單以人數而論,與華林園裏四布的魏軍相比,似也不遜色。


    。。。。。。


    城樓正中的人群中,中書令溫子升湊上一步,已是鑽到了九重華蓋下頭,更壓低了聲音道:“大王,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已為動身,就要進城來了。”


    九重華蓋之下,金盔金甲之人點了點頭,應道:“好!諸公各自戒備!今日既已行險,放了賊軍進城,那就萬萬沒有再放他等迴去的道理!”


    照理說九重華蓋之下,站著的自該是天子元子攸,可溫子升卻又口稱大王而非陛下,是何道理?不消說,自然是有人穿了金盔金甲,冒充天子。


    此時若教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登樓近前,仔細一看,定會大驚失色:“平陽王,怎麽是你?”原來這披著金盔金甲假冒天子的,非是旁人,正是平陽王元修!


    其實先開始在九重華蓋下站著的,確然是天子元子攸本人。至於後來為何換了元修,此事說來話長。


    且說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領了賊兵於大夏門外耀武揚威,城頭上大家夥看得一陣火大,個個咬牙切齒。可就算牙關咬碎,那也想不出甚破賊之計---休說城中人馬不多,壓根不敢出城野戰,即便兵力足夠,那些個胡騎來去如風,如何又能追得及?


    正鬱鬱時,忽見城下賊兵哭天搶地,花樣百出,又說什麽“若得討迴天柱屍骸,我等雖死無憾”,於是便有那陳迂老儒撫須歎道:“不想這些個小胡也有忠悃之心,說不得,可以施之德教,感化其人。。。”


    話音未落,早是被周遭人一陣譏笑:“契胡陰險狡詐,誰人不知?不料這等小計,卻也能誆到老夫子你,嘿嘿,真個笑煞人也。”


    說話的老儒自知失言,羞愧難當,一張老臉漲個通紅。


    邊上人兀自呲笑不絕,新任冠軍侯裴果卻是心中一動,脫口而出:“未必不可!”


    裴果聲響不小,大家夥頓然把目光一發投將過來。於謹也在近處,他擔心眾人又去笑話裴果,趕忙搶先開了口:“冠軍侯一向足智多謀,他既如此說,想必是有甚妙計在胸。冠軍侯,不妨說給大家夥聽聽?”


    裴果扳倒崔暹在先,“招攬”斛斯椿在後,此時他在這大魏朝中,早不複當初那個愣頭青的形象,儼然一個運籌帷幄、文武雙全的青年才俊。大家夥聽於謹這般一說,果然個個引頸翹望,隻等裴果說話。即天子元子攸,此刻亦是雙目炯炯,盯著裴果看。


    裴果點點頭,沉聲道:“爾朱世隆攘擾京畿,圍困洛陽,已謂隔絕內外。即便洛陽城尚能保得一時無虞,長久下去,必為大患。”


    “此言得之。”這是於謹在搭腔。


    裴果繼續:“故此,當想法設法與爾朱世隆所部一戰,好一頓揍痛了他,逼其退卻,洛陽才有喘息之機,四方勤王之師才會聞風而至。”


    “冠軍侯這不是廢話麽?”南陽王元寶炬冷笑道:“誰不曉得要擊退爾朱世隆?可眼下這情狀,不就是沒甚辦法麽?”


    平陽王元修一皺眉頭:“冠軍侯才說了一半,寶炬你急個甚麽?”


    元寶炬素來敬畏元修,聞言一滯,訥訥不敢再言。


    裴果朝著元修微微頷首,以為致意,接著聲音稍是拔高:“我意,契胡野戰強橫,難以匹敵,他等又不肯棄了馬匹登城來戰,既如此,不如以勸降為辭,誘其入城,索性於城中與之死戰,或有勝機!”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大嘩。


    “此計太險!”城陽王元徽急了,叫道:“先不論契胡會不會中計,單說放他等入了城,萬一。。。萬一竟然戰之不過,那不是叫引狼入室,作法自斃?”


    一堆人點頭附和。


    裴果冷冷道:“眼下城外不過千餘契胡,餘者,皆烏合之眾罷了。若這點賊軍也打不過。。。哼!這洛陽城也無須再守!”


    於謹大是讚同:“爾朱世隆主力未至,此正破敵良機!”


    直閣將軍高敖曹也跳將出來:“華林園裏丘池縱橫,胡賊無得仰仗馬匹之利,我軍大有勝機!”


    場中議論紛紜,讚成的與反對的大致對半,不知不覺間,大家夥都把目光投向了天子元子攸。


    裴果看元子攸時,兩個目光正好一對。裴果忍不住躬身再諫:“陛下!若不能及早挫敗爾朱世隆,賊勢必然愈加猖獗,甚而會引得爾朱兆、爾朱仲遠之流紛至遝來。時不待我,不如冒險一試!”


    “時不待我,不如冒險一試。。。”元子攸一震,當下就開了金口:“準!”


    這便有了溫子升下城“勸降”的一出。


    計議已定,待會兒賊軍若真個中計入了城來,城頭這裏正謂刀兵兇險,元子攸便打算下城一避。元子攸甫一動身,裴果又跳將出來,大喊:“不可!”


    眾人吃了一驚,就聽裴果侃侃道:“天子不可動!一者,賊人若見天子移駕,說不得就會心生疑慮,駐足不前,則前功盡棄也;二者,賊人入城即至華林園,華林園廣大,我軍兵力不足,難以堵塞各處,萬一賊人就勢殺進宮城,抑或竄到內城裏頭一陣燒殺,那可就大事不妙。可若是天子在城頭,賊人見之,必是集中兵力猛攻城頭,那麽我軍便可死戰當場,力求殲敵於城頭之下,不使城中百姓遭殃。”


    城頭上突然死寂一片。


    天子元子攸看著裴果的眼神,方才還甚為熱烈,這時卻豁然冷淡下來,甚而帶了幾分異樣。不少人適才還甚為支持裴果的計策,就譬如長孫稚與鄭先護兩個,此刻卻已是麵朝裴果,作了怒目而視。


    大家夥瞅瞅裴果,又看看天子元子攸,不聲不響間,一個個移開幾步,倒是足夠默契---裴果身周,赫然讓出個大大空檔來。


    於謹一臉愁苦:孝寬啊孝寬,你口口聲聲為著城中百姓著想,固然有道理,可你想過沒想過,你這可是拿天子為餌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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