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那日爾朱世隆確然是嚇破了膽,帶著部眾沒命奔竄,一路逃到了大河之北,但最後卻不曾遠走。此刻他正駐紮在大河北岸的北中城裏,且遣了兵馬固守河橋,若要進襲洛陽城,其實隨時可至。


    此皆司馬子如的“功勞”---當日司馬子如、孫騰與劉貴三個也在爾朱世隆陣中,自然跟著一同奔竄。途中,司馬子如見爾朱世隆一路不歇,大有“不逃歸晉陽不罷休”之意,乃搶至爾朱世隆跟前,大叫:“樂平公!不可再行!”


    “為何?”


    “天柱新喪,人心惶惶。。。敢問,誰人堪為新主?”


    “這。。。”


    “樂平公若是要去晉陽,不妥!”


    爾朱世隆竦然一驚,當即拉住了馬韁。他又不是傻子,隻是一時嚇到了而已,此刻稍得點撥,頓作恍然大悟---爾朱榮既死,想也不用想,如今那晉陽城乃至並州地界,自然已是爾朱兆一個人說了算。他爾朱兆與自個的關係從來不睦,甚而頗有些瞧不起自個的意思,相互間齟齬不斷。這時往投晉陽,從此寄人籬下還算好的,萬一那吐萬兒狠戾脾性上來,竟以“護衛天柱不利”為名治自個的罪,那麽弄不好,自個死了也是白死。


    當下司馬子如獻計,爾朱世隆言聽計從,先揮軍奪下要隘北中城以作基本,又派兵占據河橋以控大河之險,接著便大肆劫掠四方,以取給養。


    爾朱世隆現成的就有五千精銳契胡鐵騎在手,在北中城待得幾日,早有那原先投誠爾朱氏的各路人馬,隻因擔憂皇黨報複,巴巴從河南跑了來北中城投靠,胡漢皆有。於是北中城裏,兵馬倏然過萬,爾朱世隆儼然也作了一方勢力。


    司馬子如又建議反攻洛陽,以為震懾。爾朱世隆開始還有些猶豫,意思其他爾朱大佬俱都按兵不動,自個又何必搶先出頭?


    司馬子如道:“爾朱兆、爾朱天光之流,皆一方方鎮,根基穩固,實力雄厚,自可徐徐觀望。樂平公兵馬既少,轉圜之地不過百裏,若不主動出擊,早晚為他人吞噬。而今洛陽空虛,元氣未複,樂平公未必輸之,若得功成,未嚐不能承襲天柱榮光!”


    承襲天柱榮光。。。爾朱世隆喃喃兩句,頓然眼睛發亮,更對司馬子如大加讚賞。乃糾集兵馬,洶洶南去。


    爾朱世隆所部渡過黃河,大肆滋擾洛陽近郊,殺掠甚眾。元子攸震怒,即令長孫稚掛帥,領京畿禁軍出城討伐。結果野戰之中,契胡鐵騎戰力驚人,所向披靡,連續三戰,打得長孫稚大敗而迴。


    洛陽岌岌可危。


    元子攸大驚失色,趕忙轉換策略,派出光祿少卿李侃希為使,前往爾朱世隆軍中勸和,言“不吝封王”。不料爾朱世隆兇性大發,當場砍死李侃希,扯碎詔書,不肯議和。


    洛陽城中,重又人心惶惶。


    。。。。。。


    壽丘裏,江陽王府邊上那間小小的二進院子,如今門頭上赫然掛了個燙金匾額,書曰“冠軍侯府”。其實皇帝已有禦筆朱批,賜裴果新宅以作侯府,裴果卻不曾搬了出去---一來,他與宇文英皆誌不在此,加上此間也住慣了,懶得大動幹戈;二來,近來洛陽城內外實在不太平,裴果日日公幹,早上忙到半夜,哪裏卻有空閑?好在江陽王元繼那老頭兒倒也慷慨,拍著胸脯道:“隻管住著!裴侯為鄰,與有榮焉!”


    此時天才蒙蒙亮,裴果起個大早,正於院中為黃驄馬刷毛洗擦,忙個不亦樂乎。宇文英隨在邊上,送刷遞水,時時還為裴果拭去額上汗珠。


    宇文英道:“裴郎這些日子起早摸黑,著實辛苦了。我瞧著,好像都瘦了些呢。”


    “我有甚麽辛苦?”裴果嗬嗬笑道:“倒是英妹你,近來日日蜷在這宅中,可憋屈壞了罷?”


    “那也沒辦法,城裏大白天的都行宵禁,市集全都關了,出門也做不得甚事。你又不讓我扮了男裝與你同行,我可不就隻能待在宅中?”


    “英妹,我。。。”


    “我又沒怪你,你急甚?”宇文英半嗔半笑:“我沒那般糊塗,你忙的是軍國大事,我可不興跑去搗亂。”


    “嘻嘻,還是英妹對我最好。”


    “最好?這麽說,還有旁人也對你好?”


    “沒有沒有。。。”裴果哭笑不得,漲紅了臉道:“英妹這又是什麽話?”


    “逗你呢。”宇文英笑得前仰後翻。


    “好啦好啦。迴頭待賊軍退卻,我便與你再往黛眉山,踏秋觀景,順便也讓驄兒好好撒個歡。”


    “待賊軍退卻?”宇文英一皺眉頭:“怕是難矣。那些個契胡騎士往來如飛,拿他等半點法子也沒有,如何出城?而今這洛陽城,不過是緊閉城門,憑借高牆固守不出罷了。人都說,洛陽儼然已叫圍成了一座死城,這般下去,總有一天要陷於賊手。”


    洛陽城裏本有禁軍八部,戊戌當天的亂戰裏就打殘了二三部,又叫爾朱世隆帶走近一部人馬。餘者,因長孫稚之敗,當場折了快一半。之後陸續逃散的,那也不在少數。如今這城中,各路兵馬統共加起來,揉成團,不過四千之數。


    兵力占了絕對劣勢,戰力也不及敵方,更何況城中缺馬,出城迎戰那是不用再想了,唯堅守城池而已。好在胡騎雖勇,不擅攻城,一時還可保洛陽無虞。


    然則長久下去,四方又不見勤王的指望,到最後還不是敗局一個?這還是虧得爾朱世隆存有私心,特意封鎖了洛陽這裏的虛實。若教晉陽爾朱兆、或者彭城爾朱仲遠等人得知洛陽守兵寥寥,怕不早是揮軍殺來。


    說到底,天子元子攸在內,皇黨還是小瞧了爾朱氏的實力。本以為爾朱榮一死,這幹人定然分崩離析,如今看來,這幹爾朱氏雖然大不齊心,可控禦本鎮的能耐還真是不小。若再往深了說,講句難聽的,到了今時今日,所謂煌煌大魏,其實人心早是堪虞。


    裴果的臉色有些黯淡,強笑道:“賊兵一時猖獗罷了,洛陽這裏畢竟有天子坐鎮,承大魏正朔,事情。。。當有轉機。”


    宇文英歎了口氣,幽幽道:“天不天子,正不正朔,我半點都不在意,我隻擔心郎君你一個。萬一賊兵破城,我。。。我可不願見你與城同亡。”


    裴果一陣悵然,死死盯著宇文英,好半晌,終於一咬牙,重重道:“事若真不諧,我當愛惜此身,保得英妹共離死地。”


    宇文英大喜,笑得合不攏口。


    便在這時,宅門外頭忽聞馬蹄聲疾馳而至,有人大叫:“冠軍侯!天子急召諸公至大夏門,還請速速動身!”


    裴果一怔,叫道:“知道了。敢問何事這般緊急?”


    “賊將爾朱拂律、爾朱侯討伐,領千餘胡騎,並數千步卒,已至洛陽城下,正於大夏門外叫囂不止!”馬蹄聲不止,噠噠遠去,想是接著又知會其他官員去了。


    裴果不敢怠慢,乃披甲跨刀,整裝而發。出門走得幾步,宅門裏傳來宇文英叫聲:


    “郎君!你記得你方才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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