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莫陳崇將一千銳騎趕至安定城附近時,天色已經大亮,藏不住兵馬身形。侯莫陳崇不敢大意,令勒馬暫止。他自個登上一處矮丘,遮目遠眺,不由得吃了一驚。


    原來眼簾之中,城外平地上密密麻麻,全是賊兵,怕不有萬人之多。人馬往來,吆喝聲聲,瞧來正在整軍列隊。滿眼皆插翅虎旗自不待說,更見一麵極為醒目的升龍大旗,九斿七仞,赫然陣前---此非萬俟醜奴親至?


    侯莫陳崇暗自思索:也不知賊軍這是得知了前線消息,還是萬俟醜奴心血來潮,突然跑出城來整頓軍馬。瞧這架勢。。。是要出征?還是跑路?


    管不得那麽多了!賊兵雖眾,在我眼裏隻是土雞瓦狗。城外野戰,總比強攻堅城來的輕鬆。眼前這意外之狀,非是麻煩,反為天賜良機。所謂時機稍縱即逝,斷不能放走了賊酋萬俟醜奴!


    一念至此,侯莫陳崇虎吼一聲,引一千騎風馳電掣而出,數路並進,直撲賊軍大陣。侯莫陳崇長槊半抬,遙遙指住那升龍旗不放。


    安定城外,魏軍千騎排山倒海而來,勢如雷霆萬鈞,豈是人力可擋?近萬賊兵全無防備,陡然一見,個個臉色煞白,手足無措。


    萬俟醜奴正立於升龍旗下,見狀暗暗叫苦:這卻是哪裏冒出來的魏騎?來得這般突然,我大軍陣列未整,據馬、厚盾、弓手。。。一樣也不曾備得,如何能夠迎敵?


    千騎魏軍快逾奔雷,不及萬俟醜奴細想,已是轟隆隆撞入賊軍陣中。但見魏騎長驅直入,一路急進毫無阻滯;刀劈矛刺,若砍瓜切菜,沿途賊軍皆為崩散。


    侯莫陳崇大喜:賊軍果然不堪一擊。今日,事諧矣!雙腿用勁,猛催胯下坐騎,槊揮處,直取升龍旗所在。


    凡當麵賊軍,杳無一合之敵,侯莫陳崇片刻即近。


    萬俟醜奴驚得全身冰涼,待要上馬逃命,隻恨手腳不聽使喚,半天也不曾爬了上去。周遭亂哄哄一片,人人都撒開了腳丫子,沒頭蒼蠅般四處亂竄。萬俟醜奴吼叫幾聲,居然連個牽馬踩蹬的親衛都喚不來,不由得抱頭痛哭,其狀如喪考妣,更喃喃若中魔怔:“道洛!道洛!朕之子房何在?”


    再世子房萬俟道洛自然是不可能聽見萬俟醜奴的哭嚎了,可就算聽得到,他多半也不會跑了來---眼見大勢已去,萬俟道洛早是領了數百本部穿城而過,開了東門竄入附近山中去也。單單論這逃命的功夫,天下間比得上萬俟道洛的,還真是屈指可數。


    萬俟醜奴失魂落魄,眼睜睜看著身周人影漸稀,正彷徨間,忽然兩腳一輕,整個人竟是騰空而起!大驚之下,才發覺自個已是被人攔腰拎起,生生揪在了馬背之上。還待掙紮,早是鋼刀橫頸,耳畔傳來侯莫陳崇冷冷喝聲:“再敢亂動,此刀可不長眼!”


    “哢嚓”巨響,升龍旗斷作兩截,跌入塵埃。


    “萬勝!”魏軍騎士狂喜大唿。。。


    。。。。。。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再說高平這裏,幾乎可說是安定故事重演,隻是愈加驚險。


    宇文泰率八百輕騎奮力疾馳,一路幾無歇止,趕到高平時,正逢守門卒清晨開門。“吱嘎”聲裏,就見高平城南門拉開了一條細縫,門軸滾動聲不止,那城門也就越開越大。城樓上則是鴉雀無聲,想來上頭的守卒懶惰,還在唿唿大睡。


    宇文泰大喜過望,正待迴頭招唿屬下衝鋒,一轉頭,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他不惜馬力徹夜狂奔,進得太猛,八百騎泰半沒能跟得上來。此刻身後,不過寥寥十餘騎罷了。


    怎麽辦?宇文泰稍是踟躕,手上不覺使上些勁道,馬兒“噓律”一聲,隨之減速。


    城門已是拉開一多半,鑽出三兩個睡眼惺忪的守門卒來。突然耳朵裏傳來馬嘶聲,他幾個頓然色變,再見宇文泰橫槊立馬,不過就在四五丈開外,嚇得怪叫一聲,跳迴門洞,手忙腳亂就要推上了城門。


    去他耶耶的!我宇文泰正要縱橫天下,蕭寶寅這等墳中枯骨,何所懼哉?


    宇文泰大吼出聲,催馬如飛,一躍直入城門洞裏!長槊翻飛,幾個守門卒鬼哭狼嚎,非死即傷。


    十餘騎魏軍一起追入城門,正要悶了頭衝進城去,卻為宇文泰橫槊攔住,叫道:“爾等莫要亂跑,就在此守著城門,接引大軍入城!”


    宇文泰一言既畢,打馬就走,更將長槊擲來,空手而去。


    留下十幾個魏軍騎士麵麵相覷,不曉得主將肚子裏,到底打的是甚麽主意。好在大家夥一色的萬俟兵甲飾,這時先把守門卒的屍首處理了,擱那一站,遠遠的倒也瞧不出甚麽破綻。又逢清晨,往來行人寥寥,愈加無人生疑。


    說白了,終是誰也料不得魏軍已然襲破涇水防線,更一夜裏頭趕至此處。


    魏軍騎士猜不出宇文泰的心思,也屬正常---宇文泰隻單人獨騎罷了,雖得進城,濟得何用?其實不單他等,即便賀拔嶽在此,若知黑獺所圖,恐也要大驚失色,竭力阻止。


    原來此刻宇文泰的心中,一心一意,竟是想直入府衙,生擒賊酋蕭寶寅!


    世間事,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這等話說出來,十之九八要被人打了臉,可宇文泰不怕---熊熊烈火在他胸腹間燃燒,灰飛煙滅間,就隻剩得一個念頭:雖千萬人,吾往矣!


    許是他身上甲盔精致,騎高頭大馬,瞧著官銜不小,沿途幾隊巡城甲士經過,居然無人上前盤問;又金剛怒目,兇神惡煞,府衙門口三五個守卒為他氣勢所懾,稍是發滯,眼睜睜就看他大踏步走了進去,還不由自主幫他牽馬拉韁。


    偽太傅蕭寶寅每日裏皆是早早來到府衙當班,今日也不例外。一抬頭時,忽見一個昂藏青年正自大門處闊步而來。此人氣宇軒昂、龍行虎步,即蕭寶寅本為皇室貴胄,一輩子不知遇過多少體麵人物,此時一見,也不由暗暗讚一聲好。


    堂下兩側,文武俱全,又親兵侍衛,滿滿當當。可既是蕭寶寅全無異狀,他等又豈會亂動?均在想:這人是誰?莫不是蕭太傅新近收得的義勇?嘖嘖,倒是儀表堂堂!


    不及細想,那人已大剌剌走到了廳堂上首,離著蕭寶寅隻一步之遙。堂下眾人實在後知後覺,到了此時此刻,依舊沒覺察出半點不妥。


    蕭寶寅驚惶起來,大叫出聲:“來者何人?”話音未落,早是被宇文泰一記踹翻,跌個四腳朝天。


    堂下大嘩,數十人蜂擁而至。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宇文泰一抬手,自靴中抽出短刀,黑漆漆、冷森森,抵在蕭寶寅喉間,冷笑開聲:“退迴去!再上來半步,我立馬捅他個血窟窿!”


    賊眾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退到堂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恨束手無策。


    蕭寶寅倒甚是棍氣,臉上竟無懼意,更喝道:“你到底是誰?識相的,趕緊退開,我饒你不死!”


    “聽清楚咯!武川,宇文泰!”宇文泰哈哈長笑:“我大魏天軍已破安定,生擒萬俟醜奴,更團團圍住了高平鎮。爾等若是識相,趕緊跪地投降,今兒個我心情好,可饒你等不死!”他雖不知安定那裏如何,話兒總要這般說。


    堂下又是一陣大嘩。


    蕭寶寅勃然大怒:“莫要管我!與我殺了此賊!”


    賊眾聽宇文泰那般說,本就是將信將疑,這會兒忽聞蕭太傅大喝,情不自禁拔出刀來,就待湧將過去。


    “要死,你先死!”宇文泰麵目猙獰,手上稍是一送。


    蕭寶寅就覺著脖子上一涼,絲絲血花滲出。喉間“咯咯”聲裏,他終是服了軟:“退!快退!快!”


    賊眾潮水般複退,沒奈何,隻得橫眉冷眼,與宇文泰對峙。


    今日高平鎮府衙之內,蕭寶寅也好,其餘賊眾也罷,何止度日如年,息息刻刻都謂煎熬。。。便隻宇文泰一個,高踞堂上,好整以暇。


    終於日頭偏高,隻是忽然之間,城內城外、四麵八方都聞殺喊之聲,震耳欲聾。府衙之內,賊眾一發變了臉色,宇文泰大笑不止,豪氣衝天:“快哉!快哉!”


    。。。。。。


    魏永安三年(梁中大通二年),四月末,萬俟醜奴與蕭寶寅各自兵敗成擒,安定與高平皆為官軍光複,消息傳出,關中大震!


    爾朱天光與賀拔嶽調遣兵力,馬不停蹄。西征軍赳赳四出,所到之處,無論是先前散至各地的二十五營萬俟軍,還是盤踞當地的匪寇、酋落,皆望風而降。雍州、岐州、涇州、高平鎮本已為西征軍所得,又華州、豳州、東秦州。。。一並光複。


    放眼望去,關中腹心之地已悉數收歸大魏版圖,唯西南略陽郡(屬秦州,在今甘肅省天水市左近)尚有大寇王慶雲盤踞,此外北邊夏州(州治岩綠,今陝西省榆林市靖邊縣)、東夏州(州治廣武,今陝西省延安市東北部)等地界,尚多大小賊匪,盤根錯節,難稱平靖。


    即便如此,西征軍已獲不世之功,當下爾朱天光親筆寫下勝報,一式兩份,一送晉陽,一傳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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