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安三年(梁中大通二年),時已四月。


    西征軍大都督爾朱天光至岐州,一反常態,每日裏親往各營鎮慰之餘,令諸軍加強操練,早早備戰,欲迅速平滅萬俟醜奴,大有“一雪前恥”的意思在裏頭。


    不久,逾兩萬西征軍大出雍縣,沿蜿蜒千河一路挺進三百裏之遙,直抵涇水流域(大約在今甘肅省平涼市右,涇河南岸一帶),東距賊軍老巢安定,不過百餘裏。


    萬俟醜奴大驚。此時他拚拚湊湊,麾下尚有近四萬兵馬,猶勝魏軍,隻是新敗之餘,實在沒了膽氣親往迎戰,不得已之下,乃“忍痛”抽出三萬人馬交予軍中“宿老”、太尉宿勤明達,令之前往拒敵。


    說萬俟醜奴“忍痛”交出兵權,實因宿勤明達當初與萬俟醜奴一起,同為追隨胡琛起兵高平鎮(今寧夏固原)的關中第一批反賊,曾以伏兵之計擊殺了魏國名將崔延伯。故而宿勤明達資格之老、軍中威望之高,實不在萬俟醜奴之下。萬俟醜奴稱帝之後,對這位“老戰友”多有忌憚,雖封作太尉,其實一向不予兵權。於今情勢危急,若擇旁人,又恐鎮不住新敗之師,沒奈何,才又把宿勤明達給抬了出來。


    好在宿勤明達“不計前嫌”,慷慨領命。他也確然能耐不凡,迅速整軍出發,揮軍急進,竟得搶在魏軍渡過涇水之前抵達北岸,更沿河大布營防、修葺堡城、又偵騎四出,把個涇水防線打造得固若金湯。


    爾朱天光親自揮兵進擊,結果連著三戰,皆為不利。魏軍無法渡河,爾朱天光隻得怏怏暫退,與賊軍隔河相望。


    。。。。。。


    涇水南岸,牧野起伏,四月裏牧草連天,一望無際的綠。偶有各色野花間雜,星星點點,更增麗色。


    此處便是兩萬西征軍暫駐之所,往北正對涇水、西南方向則倚靠著千河。兩水之間地域廣闊,牧草豐盛,凡跑馬吃草,無不便利。說起來,倒是頗合這幹北地將士之意。


    隻是地兒再好,大家是來殺賊的,又不是專程到此放牧,濟得何用?


    涇水岸邊,一行人沿河漫步,不時對著北岸賊營指指點點,這是西征軍左都督賀拔嶽同著一眾兄弟視察至此。


    幾個說說走走,轉頭往南邊牧野上看時,就見平原上東一處、西一片,魏軍三五成群,有的在歡歌縱舞,有的在喝酒炙肉,更有甚者,竟聚起眾來,鬥狗賭骰,弄得烏煙瘴氣。


    敢情。。。真是跑到此處放牧尋歡來了?兄弟幾個大搖其頭,氣不打一出來。


    “阿鬥泥!你瞧瞧,這都成了甚麽樣子?這還是行軍打仗麽?簡直可笑!要我說,當初你死活非要把爾朱天光喊來前線,就是大錯特錯!”這是侯莫陳悅的聲音,聽得出,他是滿腹抱怨。


    宇文泰就在一邊,這時歎了口氣道:“咱們這位大都督嗬。。。振作了沒幾天,不過碰到些小小挫折罷了,便告故態複萌,每日裏隻縱情酒食之間。哎,瞧來劉貴那一百鞭,著實還不夠狠嗬。”


    這一迴,竟是連宇文泰都覺著有所不滿。其餘兄弟,想來多半也是如此罷?


    果然李虎也開了口:“這般下去,要想平滅賊軍,簡直就謂癡心妄想。阿鬥泥,何不再往中軍,把軍中懈怠之狀說與大都督聽?”


    賀拔嶽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說道:“我。。。軍中這些情狀,我也不是沒有告訴過大都督,奈何。。。奈何他聽不進去嗬!”


    且說爾朱天光剛至雍縣時,賀拔嶽率部出城相迎,爾朱天光當即跳下馬來,執住賀拔嶽雙手,誇讚不絕。此後兩個“親密無間”,頗是好了一陣。


    結果進兵至此,為宿勤明達所阻,打了幾個敗仗之後,爾朱天光突然就變了臉,明明是他自個指揮不當,卻把作戰不利之責悉數怪罪在賀拔嶽頭上。賀拔嶽不服,稍是頂撞兩句,就被爾朱天光罵個狗血淋頭,更言:“若不能將功贖罪,到時數罪並罰!”


    由是兩個關係急轉直下,每迴遇見,少不得麵紅耳赤。賀拔嶽固然鬱鬱,爾朱天光也似灰了心。數日前跑馬河岸時,隻因出了一身大汗,爾朱天光渾身上下燥熱難耐,竟當場下令:“天時將熱,未可行師。便在此地歇著罷,跑跑馬,吃吃肉,俟秋涼之後,再議進退。”


    賀拔嶽自是急急進諫,大唿“不可”,結果可想而知---又遭爾朱天光一頓大罵,悻悻而歸。


    此後恰如宇文泰所言,爾朱天光故態複萌,躲入中軍帳裏飲酒不出。西征軍將士泰半都是關中賊匪出身,入魏師不久,骨子裏那股懶散勁還不曾給消磨幹淨,既得如此將令,豈不脫盔卸甲,肆意縱歡?


    眾兄弟也知,近來賀拔嶽與爾朱天光的關係甚為尷尬,若無要緊事宜,就這般跑了去中軍帳裏,多半隻是招一頓罵罷了,十成十沒甚效果。


    一念至此,個個垂頭喪氣,忽然就沒了興致,便待騎馬迴營。


    恰在這時,一隊騎士踐草踏花,疾馳而來。眾兄弟眼尖,認得正是自家武川軍的人馬。


    果然騎隊馳到近前,為首一騎一躍下馬,可不正是侯莫陳崇?這時張嘴大叫:“眾位阿幹!哈哈!我擒得一個奸細!”


    宇文泰啞然失笑:“不過就是捉得個賊探罷了,何至於如此大驚小怪?哎,阿崇這是實在閑得太慌了嗬。”


    眾兄弟聞言,一發笑了起來。正嘻笑間,宇文泰忽然心中一動:對了,何不。。。


    此刻侯莫陳崇已是揪著那賊探過來,可那人卻口口聲聲,堅稱自己隻是附近牧民,不慎撞入大軍駐地雲雲。


    大家夥定睛看時,此人果然一身牧民打扮,搜他身上,也沒甚皮紙文書、抑或其他可疑物事。這人左右手指之上皆見硬繭,那是時常射箭留下來的痕跡,可若因此就定要說他是賊軍奸細,似也不妥---到底這是北地草原,即便普通牧民,時常騎射,本也尋常。


    侯莫陳悅揮揮手,一臉的不耐煩:“押將下去,阿崇你自行審問就是。做甚送來此處?還弄得獻寶也似。。。”


    話音未落,宇文泰急急接了口:“說是獻寶,倒也勉強算得。”


    “嗯?”大家夥皆是一怔,不明所以。


    宇文泰一笑,朗聲道:“不論此人是否真個賊探,我等何不就以擒得賊軍奸細為由,入中軍帳進見大都督,陳說賊軍恐有大動,須小心防範為上。再不濟,總不能坐視我軍如此懶散下去。”


    賀拔嶽輕撚須髯,想了想,一點頭道:“善。”


    眾兄弟也覺著是個辦法。說幹就幹,當下侯莫陳崇揪著那人開道,幾個一起往中軍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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