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腳力上的比賽,端的叫作精彩。


    仿佛舊事重演,女子在前,穿花繞樹,猶蝴蝶翩飛;裴果追後,步履沉穩,不輸虎豹豺狼。長街小巷,無不穿行如飛;寺觀裏坊,一一拋諸身後。


    兩個你追我趕,直往南向而去。一時三刻之後,城東洛陽小市在望。小市之南,長長一條禦道橫亙。若得過了禦道,再往南時,裏坊漸稀,民舍寥寥,雖在城中,仿若郊外。


    若無街市遮掩,空曠處你如何能跑得過我?裴果看在眼裏,嘴角不覺揚起。


    轉眼間,女子已是踏足禦道,裴果沉哼一聲,腰腿猛然發力,就待加速追及。


    “咻咻咻!咻咻咻!”不知哪裏傳出來的風嘯聲,靜夜裏聽來分外刺耳。裴果臉色劇變---以他之久經行伍,焉能聽不出此乃弩箭穿空之聲?


    弩矢四麵八方襲來,雖不及南朝勁弩那般迅猛強橫,可事出突然,裴果再是搏命一躍,也不能全數讓了開去。就聽“呲呲”兩聲,兩支弩矢遊魚般鑽入裴果體內,一中脅下,一中右臂,勁力甚大,差點竟貫了個通透!


    劇痛鑽心,裴果額頭上冷汗迭出,一陣黑,差點暈厥了過去。抬眼處,禦道東西,兩下裏各有十餘條人影自黑暗中竄將出來,刀光映寒,直撲此處而來!


    沒有半分猶豫,裴果縱身騰起,幾個起落,已是躍入了洛陽小市。小市裏鋪舍連綿,雜物層疊,正合藏身。殺手們眼睜睜看著,一時竟追之不及。


    重傷之餘,裴果居然還能步履如飛,騰躍自如,殺手們也為莫名震駭,稍作頓滯,女子尖聲響起:“他中了弩矢,逃不遠的。發什麽愣?還不快追?”


    三二十道黑影聞言急起,刀光森森,一齊湧入洛陽小市。


    。。。。。。


    月色朦朧,時而為黑雲半遮,今夜,有些晦暗。


    流水潺潺,聲聲入耳,那是悠悠洛水在身側流過。裴果倚坐在水邊一株垂柳之下,邊是喘息,邊是傷懷:你到底是不是英妹?你為何。。。為何要害我?


    裴果拚盡全力逃入小市,若換作常人時,又受了那般重的傷,多半是尋一處隱蔽地兒躲著不出。裴果不然,即脅下臂上痛楚萬分,神台還保清明,心知這幹殺手尋不著自己絕不會甘休,小市再大,終有盡時,到那時就是個必死之局。


    是故他強忍傷痛,甫一入小市,立刻轉道而南,不作停歇。果然殺手們一時間轉不過腦筋來,亂哄哄闖入小市,專找那街角旮旯、車底欄後,尋個不亦樂乎。


    終是裴果身手上佳,一提氣跑將起來,靈貓也似,無聲無息,未曾叫殺手們發覺,遂得穿出小市,跨越禦道,隱入茫茫夜色之中。


    不知跑了多遠,前方長河橫亙,攔住去路,原來已是到了洛水之畔。裴果再也堅持不住,撲通跪倒在地,大口喘氣。


    稍是積攢些氣力,裴果連滾帶爬,尋得河畔一株甚粗的垂柳,靠在樹幹上歇息。不敢拔出弩矢,恐體內鮮血噴湧,反要速死,隻得扯下幾束步條,在傷口附近稍作包紮,好歹止血。


    數月無獲,到今日方得再次一窺“英妹”形跡,誰料卻落個這般下場。裴果情緒低落,晦暗便如天上那一輪殘月。


    。。。。。。


    月影慘淡,拉出長長一條孤寂身影,靜夜裏幽幽走來。清風捧帶,絲羅縹緲,是九天玄女,還是索命的妖姬?


    裴果的視線開始模糊,月色暗弱,他看不清女子的樣貌。


    這時有寒光一耀,遞過來的,是一把窄窄、彎彎的長刀,金晃晃的,在裴果眼眶裏跳躍。


    然後一切,都無所謂了罷。


    “英妹,你沒死,真的是你。”裴果笑著,燦爛無比---那一柄鎏金彎刀,他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畫出個栩栩如生。


    女子語聲響起,冷冷冰冰:“登徒子,色中鬼,死到臨頭還作胡言亂語!”


    裴果笑容依舊,張開嘴,他的聲音鎮定、安詳,勝過十裏春風:“我不知發生了甚麽事,可既是天意如此,要我死在英妹你的手裏,那是最好。”


    金刀不曾繼續挺進,女子。。。應是稍稍作了一滯罷?


    可也僅僅隻是一滯罷了---削鐵如泥的鎏金彎刀高高揚起,掄下來時,裴果自當身首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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