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上,也不知何時開始的,處處都見北軍木筏。前前後後,虛虛實實,橫亙百裏之長。張帆揚槳,似要搶渡而來。


    元冠受慌了手腳,領著部眾逐北軍蹤跡而至,來迴奔忙,累個半死,卻發現全是北軍的疑兵之計,不由得又氣又惱。


    其實北岸爾朱榮也在猶豫,到底選哪一處把主力渡過去?萬一不巧正撞見南軍主力,叫人家沿河阻截,抑或來個半渡而擊,那可保不住要吃大虧。


    正愁瞌睡,這便有人送來了枕頭。


    伏波將軍楊標,族居大河之中馬渚之上,自打元顥入洛,他無意在朝為官,遂隱歸馬渚。如今聞說爾朱榮將要南渡,乃領族人劃小舟而來,自求為向導。


    爾朱榮大喜,親自出帳相迎。楊標便道:“馬渚之西,有曰硤石處,河窄水淺,長篙可及底,最合木筏渡之。楊標世居於此,深諳當地水情,因見天柱扶魏除逆而來,楊標不才,願為向導!”


    爾朱榮笑得合不攏口,上前執住楊標之手,連稱:“楊伏波忠義,他日得破顥逆,必為封爵。”


    歸根結底,終是元顥等人在洛中倒行逆施,失卻了民心士心,是故前有夏州“義士”,後有楊標,前赴後繼,紛紛倒戈。


    由是爾朱榮愈發篤定天命在身,即令大舉南渡。


    因著帳下最為驍勇的爾朱兆染病不起,爾朱榮下令,調來武川軍中武勇第一的賀拔勝充任先鋒,獨孤信為副,撥予八千精騎,搶灘渡河。


    魏永安二年(梁大通三年,元顥建武元年)閏六月十八,戊辰日,夕陽西下,先是爾朱世隆、賀拔嶽等將在河橋城塞東邊二十裏處作勢渡河,一路大張旗鼓,喧聲震天,河麵上千筏盡發,來勢洶洶。


    元冠受聞報,驚得一躍而起,乃領大軍主力全速趕往河橋城塞東邊二十裏處,列陣以待。


    北軍似為南軍所懾,逡巡河中,遲遲不敢踏足岸上。元冠受鬆了口氣,可也不敢就此放鬆了警惕,喝令全軍戒備,隨時出擊。兩下裏這便對峙上了。


    到得夜黑時分,河橋城塞西頭十五裏處,硤石口水麵突然波瀾大起,賀拔勝與獨孤信帶隊,無數舟筏趁著夜色下了水。夜深水湍,水麵上一隻南軍巡船也不見。


    楊標啟一隻快舟當先,果然他極是熟悉當地水情,凡激流、漩渦、礁石。。。皆為避過,帶著筏隊順風順水渡過了大河。


    一俟登陸,北軍立馬生龍活虎,個個精神抖擻。賀拔勝與獨孤信不作停留,集起八千精騎,快馬加鞭,向東直取元冠受所在。


    楊標仍留河岸,接應北軍主力源源不斷過河。


    。。。。。。


    當夜一戰,賀拔勝與獨孤信自側翼突如其來,元冠受毫無防備,當場給打得潰不成軍。爾朱世隆與賀拔嶽趁勢渡河,加入圍攻,元冠受全軍覆沒,自個也為生擒。


    隔日,閏六月十九,己巳日,洛陽城裏元顥聞說元冠受兵敗,震恐之餘還想糾集京師兵馬反撲。不想人人都知大勢已去,出城不過三裏,麾下兵馬一哄而散,徒留十餘騎心腹隨從在側罷了。


    元顥痛哭流涕,也不敢再迴洛陽,無奈之下隻好掉頭南逃,按下不表。


    至此,元顥主力全滅,隻剩北中城的白袍軍,河橋城塞的楊忠所部,以及各地一些零散隊伍。洛陽在內,此時河南諸州郡名義上還屬他元顥,可用屁股都能想的出來,大約北軍旗號所至,定是望風而降。


    於是大河之南,到處都是馬嘶人喊,北軍各路兵馬分頭行動,令使往來不息,熱鬧得不行。


    爾朱世隆熟門熟路,率部徑往洛陽;賀拔嶽等眾將分兵各處,或追剿元顥殘部,或招降沿途城池;爾朱榮陪著元子攸也渡過了大河,因著君臣禮儀,不便匆忙入洛,便暫時駐蹕北邙行宮。


    賀拔勝與獨孤信的前鋒軍也沒閑著,這會兒陳兵河橋城塞之下,兩個縱馬上前,大聲唿喊:“忠哥兒!是我,破胡(期彌頭)嗬!”


    城頭上現出楊忠身影,又驚又喜,喜的是終得再見兩位好兄弟,驚的是北軍竟已繞到南岸身後,加之昨夜東西兩側皆見火光,皆聞殺喊聲,可想而知,多半出了大事。


    果然獨孤信急急叫道:“元冠受全軍覆沒,元顥也已棄了洛陽,單騎逃走。顥逆一黨大勢已去,忠哥兒,快快開城,莫要自誤!”


    楊忠怎會不信期彌頭所言?他本就隻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聞言哈哈一笑,更無遲疑,下令打開關門,迎北軍入城。麾下南軍巴不得如此,屁顛顛跑下城,開門去也。


    三個坐下來,好是一番唏噓。楊忠笑道:“今日終得與幾位阿幹重聚,快哉,快哉。一想到日後便可天天與兄弟們一處,楊忠簡直歡喜不盡。”


    賀拔勝與獨孤信對視一眼,各自苦笑。


    賀拔勝推推獨孤信,說聲:“你來講。”獨孤信無奈,擺個苦瓜臉,開口道:“忠哥兒,現下。。。恐怕還不是時候。。。”


    楊忠一滯:“此話怎講?”


    “隻因忠哥兒傷了天柱愛侄爾朱兆,天柱震怒不已,此時若遇著忠哥兒,多半要殺要剮。咱兄弟幾個商量好了,不如先放你潛走藏身。待過了風頭,我等自會纏著天柱求情,到時兄弟幾個再接你迴來,那也不遲。”


    不想卻是這麽個結果,楊忠一陣黯然,半晌無語。最後他站直身來,拱手道:“既如此,事不宜遲,楊忠這就去了。”


    賀拔勝蹲在邊上唉聲歎氣,獨孤信更是上前抱住楊忠,作垂泣狀。


    “對了!”楊忠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掙脫獨孤信,張口問道:“那麽北中城裏,白袍軍眼下如何了?”


    獨孤信道:“上黨王元天穆領軍圍住了北中城,隻圍不攻。待天柱平定河南,自會揮師而北,全殲白袍賊。”


    聽到“全殲”二字,楊忠麵色不大好看。


    賀拔勝看在眼裏,甕聲甕氣地道:“忠哥兒,你可千萬莫要趟這遭渾水。如今我大魏上下,全都恨死了這幹白袍賊。天柱早有明言,白袍賊盡皆該死,城破之日,一個不留!”


    獨孤信點點頭道:“忠哥兒你也說當初入梁實為時勢所迫,盡人事罷了,如今可不要有甚麽婦人之仁。”


    楊忠不由拔高了聲響:“可是孝寬還在城中啊!”


    “孝寬?”獨孤信先是一滯,隨即恍然:“這是果哥兒的表字麽?”


    “正是!”


    賀拔勝語氣黯落:“我等早知小果子還在北中城裏,可眼下又能如何?”一拍楊忠肩膀道:“不過忠哥兒放心,兄弟們早是商議好,迴頭定然會盡力搭救他出來,總不會袖手旁觀。”


    楊忠幾次欲言又止,終於一拱手道:“楊忠明白了,這就離去。你兩個,莫要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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