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通三年(魏永安二年)六月初三,癸未日,大風。


    元顥自滎陽來,將要入洛。其浩浩一行,數萬之眾,禦駕龍旗,鼓吹扇鉞,端的是氣派萬千。


    入洛之前,陳慶之使人報於滎陽,曰:“臨淮王可用。”元顥遂召元彧至滎陽,元彧欣然前往。


    元彧至滎陽,元顥示之以親熱,念之以舊交,要元彧總攬迎駕入洛之事。蓋因元子攸雖已離洛,元顥心中還是沒底,隻恐洛陽人心不服,迴頭他入洛之日竟致冷了場麵,須不好看,也不吉利。若得洛陽有人出麵,召集官屬顯貴,備齊禮儀法駕,豈不穩當?


    元彧一口答應,元顥大喜過望---試想,元彧本有聲望,且為宗室近支,坐擁名分,更皆如此“熱忱”,實在是不二人選。兩個熱聊一陣,竟是頗為相得,元顥大笑曰:“朕得文若(元彧表字),勝十萬兵也。”


    元彧趕迴洛陽,動作麻利,不久奏曰:“萬事俱備。”元顥聞報,喜出望外,即令禦駕入洛。


    至洛陽附近,元顥特意繞個大彎,跑到洛陽西頭,非要從閶闔門入城。元顥此舉,無非是想沾沾伯皇孝文帝元宏的福澤---昔年元宏自平城遷都洛陽時,正是從閶闔門入的城,此後他克文克武,經緯天地,創不世功業,終令魏國文明攝事,敢稱天下正朔。


    閶闔門已近,元顥高踞金玉雲母車之上,目光所及,法駕鹵簿,車儀齊全。城門之下,左首站著元彧,右首站著陳慶之,其後隨有百官僚屬,人頭濟濟。元彧手中厚厚一摞,自是他封了府庫,捧庫冊相迎。


    元顥強忍心中狂喜,努力保持住帝王威儀,對元彧早是滿意得不行。至於那百僚裏頭,到底能拎得出幾個有分量的,那都不是事。


    今日本就風大,嗚嗚咽咽,吹得人心悸。這時不知怎的,陡然又強上許多,但見旌旗獵獵,鼓漲如帆,握旗之人拿捏不穩,東倒西歪,於是陣列為之紊亂,儀仗隨之傾颭,帝王威儀驟減。那些個四體不勤的公卿,早是前仰後合,風度全失。


    千算萬算,沒算到老天爺這麽一出。元顥麵色大變,咬牙切齒,聲嘶力竭:“速速入閶闔門!一應典儀,進了宮再說!”


    不料風勢愈猛,竟至飛沙走石,天昏地暗。雲母車前,六馬皆驚,任憑禦夫喊破喉嚨,馬鞭抽到劈啪亂響,馬兒隻是奮蹄亂踢,半步不進。


    元顥麵色如土:難不成。。。難不成天命不在我?


    風沙中現出元彧身形,大叫:“何不以力士執轡,強拽而入?”


    元顥急命依計行事。十幾個軍中力士跑來,生拉硬拽,到底製住了六馬。二十四蹄一起發力,偌大雲母車終得進入閶闔門。


    元顥拭去滿頭大汗,撫著元彧後背歎道:“果然宗室弟兄,最為可靠。今日及未來之事,皆仗文若也!”


    俄爾風勢轉小,車馬隆隆而前,宮城在望。


    元顥長長唿出一口氣,再為昂首:天命,就在我身!


    。。。。。。


    閶闔門前這樁佚事,不久傳到大河之北的晉陽城中。


    司馬子如侃侃而談:“昔更始帝自洛陽而西,才出發,駕車的三馬忽而驚奔,一頭撞在北宮鐵柱之上,三馬皆死。更始帝不久即卒,終不成帝位(更始帝劉玄,新莽時綠林軍所立,後為赤眉軍所殺,算不得名正言順的帝皇)。以古譬今,此非元顥敗亡之兆乎?”


    爾朱榮饒有興趣,又問劉靈助:“此話當真?”南軍戰績顯赫,不但一路攻入洛陽,連元天穆也吃了大虧,爾朱榮吃不準南軍深淺,並不敢托大。


    劉靈助卜了一卦,當即朝著爾朱榮說道:“元顥必無成,假服袞冕,不過六十日。靈助恭喜天柱!”


    “何喜之有?”爾朱榮明明笑意滿眶,偏偏說道:“元子攸那小子,在洛陽時輸個一敗塗地,可就是死撐著不來求我爾朱榮。卦相雖言元顥必敗,可誰知他是敗在誰人手下呢?”


    “天柱說笑了。”邊上閃出自肆州趕來的爾朱天光,嗬嗬笑道:“天底下除了天柱,還有誰人能夠力挽天傾?元子攸已至長子,想必那一道懇請天柱出兵南下的詔書,須臾將至。”


    。。。。。。


    元顥入洛,雖遇“坎坷”,終是坐上了大魏洛陽宮太極殿的寶座之上,俯瞰芸芸眾生,隻覺著一天一地的歡喜得意。乃改元建武,大赦天下。


    一眾文武自是各有封賞。其中元彧晉為司徒,一下就位列三公,更在當初勸進的祖瑩之上,儼然正是元顥朝群臣之首。陳慶之為車騎大將軍、侍中,封爵武都公,邑萬戶。


    陳慶之還是老一套,暫不肯受,定要上書建康,視梁主蕭衍之意再行定奪。


    這迴元顥不樂意了,找來元彧與祖瑩,怒氣衝衝地說道:“朕以陳慶之知兵善戰,本有心招攬,以為我大魏股肱,不想此人食古不化,張口閉口都是那蕭衍老兒。他也不想想,朕既入洛,天下在手,豈還是蕭老兒的臣子?”


    元彧連聲附和:“我大魏才是天下正朔,那梁國僻居江左,焉能與我魏相提並論?即便蕭衍老兒曾助陛下一臂之力,大不了許他不稱臣、不納貢,那已是陛下仁德無雙。”頓了頓,忽地麵露厲色,惡狠狠道:“若還癡心妄想,欲以我主為臣。。。。大不了尋個機會,將那不識時務的陳慶之,還有他麾下白袍軍,哼!一並誅除!”


    祖瑩在旁,直勾勾看著元彧,腹誹不止:臨淮王啊臨淮王,昔年你素有正聲,怎麽到了今日,竟變作這副嘴臉?洛中皆傳,說你與陳慶之相交莫逆,你能有今日,那也是陳慶之一力推薦所致。結果轉過頭來,你居然已在盤算怎麽弄死了他,嘖嘖,有夠狠毒。。。


    這些話自然隻能放在肚子裏頭,祖瑩清清嗓子,正色道:“陳慶之是有僭越,可眼下卻還不是對付他的時機。陛下雖得入洛,然偽帝元子攸在北,不日當與逆賊爾朱榮合流,東麵元天穆死灰複燃,大有卷土重來之勢。。。此時此刻,恐還要倚杖陳慶之白袍軍之力嗬。”


    “有理。為今之計,還是得鼎定天下為先。”元顥點了點頭道:“也罷,朕也不是個不念舊情的,且容他陳慶之多蹦躂一時。”


    元彧一拜到底:“陛下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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