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暗未暗之時,天空飄飄落下稀疏小雪,魏軍先鋒正好到了駝澗邊上,乃沿著駝澗北岸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唿啦一堆魏軍哨騎馳出,四下裏散了開去。


    倒是有兩騎越過駝澗,正往東南方向而來。馬蹄得得,到了林子左近,一人道:“可要進去一探?”


    林中楊忠聽到,心頭一緊,右手探出,已搭在了腰間刀把之上。卻聽耳畔裴果低語:“莫慌。”


    果然另一人聲音響起:“不必了吧,這林子也不大,藏得下幾個人?天氣寒冷,夜色漸沉,萬一進去撞著些兇蟲狠獸,那不是倒了大楣?”說著攏起雙手放在嘴邊,不住嗬氣取暖。


    先前那人還在猶豫,就聽一陣風嗚嗚從林中旋出,如哭如泣;視野裏黑黢黢的看不分明,枝杈草葉幽移鬼動,瞧著好不瘮人。當下打個寒顫,點頭道:“也對。走走走,趕緊迴去,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馬蹄漸遠,楊忠長出了一口氣。


    。。。。。。


    夜深時分,一整座魏軍寨子都似睡著了,寂靜無聲。


    “倒是睡得踏實。”裴果冷笑一聲,打個手勢,下令出擊。一千冠騎軍將士早等得心煩意躁,這時哪裏還按捺得住?一個個動如脫兔,自密林中鑽出,幽夜裏仿若鬼魅。


    鬆林距駝澗二百來丈,裴果先領著麾下緩馳而前,聲音壓得極小;走過一半,猛然揚鞭打馬,提速而起。


    將近駝澗時,冠騎軍馬速幾乎提到了最高點,隆隆如巨雷行天,震顫大地。空中雪花本是蕩蕩悠悠,為騎軍唿哨而過,一片片打起了胡旋,漫天亂抖。


    魏軍營門前,幾個哨卒自昏沉中驚醒,抬眼一望,頓時魂飛魄散。此刻休說警醒全營,怕是自個都不及跑開,於是撲通跪倒,唿天喊地,一忽兒祈求“佛陀”,一忽兒又叫起了“老子天師”,恨不得眼前駝澗陡然深個十倍百倍,竟爾就阻住了梁軍步伐。


    然而駝澗水淺依舊,又哪裏擋得住冠騎軍鐵蹄?


    一千騎破營而入,如摧枯拉朽,毫無阻滯。轉瞬突進數百步,到處放火殺人。


    魏軍將士自帳中驚起,凡現身者,少不得刀矛羽箭伺候;若躲在裏頭不出,軍帳燃起,早給燒得哇哇大叫。於是一整座魏營狼奔豕突,處處可見赤腳單衣的魏人哭嚎逃散,潰亂一片。


    楊忠還是衝在最前,高舉高打,一路不停。忽而前頭一空,原來已是殺了個對穿,破營而出。


    裴果坐鎮中軍,但發現哪裏有魏人聚眾之勢,長槊指處,便有預備隊適時殺出,一陣衝殺,將之冰消瓦解。


    魏人再多,全無集陣抵抗之機,唯竭力逃命罷了。


    沉沉黑夜,駝澗魏營裏火光衝天,一千冠騎軍騎士縱馬馳騁,來迴撲殺,魏人死傷慘重,鮮血浸染黃土白雪。


    至天明,裴果喝令收兵,粗略檢點,斬首四千餘級,乃得勝班師。


    元淵部前鋒近萬大軍,營中戰死一半,其餘逃至荒野,凍餓而死又有三千餘,最後逃迴性命的,不到千人,幾乎落個全軍覆沒。


    消息傳到元淵軍中,眾皆震恐。元淵也自心慌,一時躊躇,於城父逡巡不前。


    渦陽城裏更是亂了手腳,費穆倒是有心再出城邀戰,可壓根沒人附和,連李獎都說:“梁人新勝,銳氣正盛,宜堅守城池,避其鋒芒。”於是以泥石封堵四門,又分兵駐守各處戍堡險隘,隻要是元淵不到,決計不放一人出城。


    。。。。。。


    裴楊兩個大勝而迴,軍中莫不歎服,陳慶之笑得合不攏口。


    成景俊世家出身,軍功顯赫,此番北伐居然屈身陳慶之這個寒人之下,心中本有些不服氣,此時見北伐軍一戰大勝,以一千破一萬,也不由暗讚陳慶之膽大果銳,確然有本事。


    陳慶之再行升帳議事,豪氣滿膛:“探子來報,元淵受挫,現下駐足城父不敢往南,此正我軍良機也。諸君,但有計議,盡管說來!”


    便有人道:“魏人已然膽寒,可分一部偏師以懾元淵兵馬,其餘主力猛攻渦陽,料想不久可下。”


    陳慶之沉吟道:“就怕偏師震不住元淵大軍,反被他欺了過來,威脅我軍側翼。”


    又有人道:“那麽不如等元淵所部開進渦陽,到時我北伐軍與徐州軍並力攻打,以正取勝。”


    “不妥。”陳慶之搖了搖頭:“渦陽城堅,即與壽陽相比,不遑多讓。若得元淵大軍入城,守軍實力雄厚,我等再行攻打時,怕不又似壽陽那會,落個久攻不下。”


    “何如仿效壽陽之役,蓄水決堤,倒灌渦陽?”一個武將湊上前來,甕聲甕氣說了一句。


    “水淹渦陽?”陳慶之啞然失笑:“渦陽地勢頗高,又無大河環繞,如何引水倒灌?即便你能召來十萬民夫,費力挖渠以通淮水。我且問你,此為冬日,淮水都是半枯,卻要蓄到哪年哪月?”


    武將滿臉通紅,悻悻而退。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拿不出什麽好主意來。陳慶之眯著眼睛,嘴角半揚,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來,掃過去。。。


    裴果心中一動,踏上一步:“都督可有妙計教我等?”


    陳慶之嘿嘿一笑,乃輕咳一聲,提氣道:“欲取渦陽,先破元淵!”


    “欲取渦陽,先破元淵。”成景俊嘀咕兩句,沉聲道:“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計將安出?”


    陳慶之一笑道:“元淵新敗,士氣不振,渦陽魏軍亦是膽寒不出。我意,不如趁勝進兵,阻元淵軍於渦陽之北,無使其入城,再尋機破之。元淵若去,則渦陽必為我囊中之物也!”


    帳中一片嘩然。


    “破元淵於渦陽之北?”成景俊皺眉道:“可如此一來,我軍豈不要夾在元淵與渦陽之間?前虎後狼,自陷其中,這般行險。。。妥當麽?”


    陳慶之一正臉色,朝著成景俊重重拱手:“成使君,若我陳慶之獨軍前往,那真是叫自陷重圍。可若是徐州軍共往,兩軍合一則兵力不遜元淵,即便魏人前後夾擊,我自信也能應付自如。如今看來,元淵不過爾爾,一俟破之,渦陽唾手可得也!”


    成景俊兀自沉吟。


    陳慶之突地放聲大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用此策,何來速戰速決?成使君,此役,缺不得你嗬!”


    成景俊眼睛一亮,胸中豪氣陡生,哈哈一笑:“不入虎穴,不得虎子,陳都督此言得之。那好,就這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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