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看懂棋局的人們當然不敢質疑蘇祠和向晚雲下的棋局太過普通,無法入棋是因為根本看不懂。


    無法看懂就隻能去看那些能看懂的人,劉嫌從棋局中出來後,臉色變的煞白,可以看出他驚魂未定的樣子,提著葫蘆大口大口的飲酒,目光再不敢去看那盤棋。


    因為倒下的人越來越多,所以進來抬人的也就多了,也有因不敢再入棋而放棄的,也有根本看不懂無可奈何放棄的,總之,地上的青草已經被踩彎了腰,幾片桃花也被踩成了粉碎。


    蘇敏敏依舊不願意放棄,三年前他就看過他哥哥下棋,但遠沒有這麽深。


    她還在想很早以前的一步棋,便已經有些沉不住了,緊緊的咬住下唇,鹿兒見她嘴角溢出的鮮血,忙拉了她一下。


    澹台青青早已坐在了地上,沒有看棋,而是在穩定心神。


    她旁邊的少年...不對,是少女麵色要寧靜許多,清秀的眉宇之間輕輕蹙起,雙目很是清澈,難以察覺到一絲疑惑。


    作為一個從未參加過玉山棋會的人,自然很少吸引被人的目光,即便看見也隻當她是看不懂那種類型,卻還故意蹙起眉頭。


    劉嫌不這麽認為,他平複下來後開始觀察周圍的人群,少女便他所吸引。


    蘇祠這次長考了許久,他端起剛送進來的從雨新茶品了一口,然後隱約聽見身後蘇敏敏的喘氣聲。


    於是迴頭看了一眼,自己妹妹被焦急的鹿兒拉著手,但她並沒有因此放棄理解哥哥的棋局。


    蘇祠很是心疼,於是站了起來,用身體擋住了棋盤。


    棋盤突然從蘇敏敏的眼中消失,但她腦海中的棋局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依舊在推演,


    蘇祠吐了口氣,上前雙手落在蘇敏敏的肩上,柔和的目光就像春日穿過樹梢的溫暖陽光一般落盡蘇敏敏的眼中。


    她一片黑暗的識海中,隻有一盤棋。


    突然有一束暖色的光輝落了進來,如同穿過了窗紙的陽光。


    她識海中的棋盤猛地破碎,化成了虛無。


    敏敏沒有因此而不開心,她的唇角露出喜悅的笑容,那是少女自心間產生的笑容,就像孩童臉上最純真的模樣。


    蘇祠抬手,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擦了擦她唇角的鮮血,動作溫柔的讓她沒有感受到一點疼痛。


    站在澹台青青旁邊的少女也被這一幕所吸引,她看了看站在蘇敏敏旁的鹿兒,臉上露出淡淡的失望和心疼之色。


    如往常一樣伸手摸摸頭,輕聲說道:“等迴去了哥哥教你就好了,你這樣想問題,哥的腦子會很疼的。”


    蘇敏敏緩緩睜開眼睛,所看見的是一雙柔和的發光的眸子。


    “好,”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夏日的風拂過耳畔,發絲輕輕飛過耳邊。


    很是乖巧。


    蘇祠這一係列動作並沒有違規,棋手是可以長時間的思考的,所以才會有人送茶進來,你如果願意,甚至可以走到崖邊聽風,也可以靜靜的賞花。


    向晚雲隻看了蘇祠一眼便在沒有管他和蘇敏敏說什麽,努力的盯著棋盤,嚐試著從中能夠看出些什麽。


    蘇祠看向鹿兒說的:“帶你阿姐去那邊休息。”


    “好,”鹿兒展顏一笑:“哥,加油!”


    蘇祠轉身迴到坐位上,深深的唿吸了口氣,然後三指抓起一顆棋子,落向棋盤。


    被吹來玉山上的烏雲雲層越來越厚,遮住了大部分天光,梅林中因此有些暗沉。


    黑棋很寂靜的落在了交叉處,微微有些歪。


    但沒有人在意,因為這字落下那一刻,梅林中僅剩的還在參悟的幾個人瞬間昏倒。


    一直在梅林深處賞花的孟虞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一張畫布前,有人主動給她讓出了一條路,她靜靜的看著棋。


    也有人靜靜的看著她,也有人貪婪的看著她。


    但她都沒有理會,原本平靜的臉在看到畫布上的棋局時,被掀起了波瀾。


    眼簾微抬,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新事物一般,瞬間喚醒了她沉澱了許久的心。


    但這盤棋殺機太盛,她不怎麽喜歡,更不願意將心神投入其中演算參悟,因為那樣會傷到自己,最後還得不到這麽。


    她好奇的向梅林裏麵看去,想知道是何人再下這盤棋。


    是的,至今她都不知道裏麵的人是最近聞名大臨的西林小師叔蘇祠,她賞花的時候就是在賞花,別無二心,外物無法動搖。


    蘇祠是坐著的,被人群所包圍,她看不見蘇祠,於是走了進來。


    棋已進入了後半段,開始了真正的搏殺。


    棋盤上的兩股浩然氣仿佛化身成了無數道浩然劍意,縱橫在殺氣騰騰的山河之間,兩國的士兵正在此間交戰。


    風沙吹過,鮮血染紅了沙漠。


    就好像是北齊的軍隊與大臨的軍隊在北方長垣外的廝殺,四周都是殺機,連一個黑暗的角落也無法躲過。


    蘇祠的棋越來越快,向晚雲的棋也快了許多。


    再也沒有了長考。


    玉山上的烏雲在匯聚濃縮下變成了黑雲,似乎下一刻將要降雨了一般。


    啪嗒一聲。


    天地仿佛感受到蘇祠這一子中蘊含的無限殺機,黑雲翻滾下猛地降下一道閃電,沒有伴隨著該有的雷聲。


    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玉山,英常在扭曲的臉瞬間變得雪白,毫無血色,額頭上的冷汗越積越多,背上的衣衫也被浸濕,他濃濃的胡子也被汗水凝在了一起。


    旁邊的劉嫌感歎了一聲:“恐怖如斯!”


    旁邊的英常在哇的一聲飛出一口血,仿佛有一根利劍落穿進了他的心髒,瞬間唿吸困難。


    劉嫌迅捷的扶住他,翻滾的雲層上驟然落下一道無聲閃電,黑沉沉的玉山被照的透亮,梅花好似也被閃電奪取了鮮豔的眼神。


    亭子中的周大人突然感歎道:“蘇先生的棋陰險而毒辣,殺氣太重。”


    白修兮望著棋盤說道:“年輕人如果沒有點魄力,將來怎麽進京都。”


    周大人倏然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說道:“蘇先生要入京都?”


    白修兮看向他,周大人知道自己剛才過於激動了些,有些失禮,解釋道:“我以為聖師在白河,蘇先生也不會去京都,所以有些意外。”


    白修兮道:“小師叔既是西林弟子,必然是要去京都西林學宮的,也會進小竹樓拜見曆代至聖先師。”


    周大人歎了口氣道:“隻是蘇先生入京都,本就不安靜的京都恐怕也將變得不平靜了。”


    白修兮道:“任何事情都會有終點,無論是失敗還是勝利,如同生與死一樣。”


    “不知蘇先生會何時返京?”周大人試探著問道:“蘇先生棋藝超絕,我想找機會請他指教。”


    白修兮道:“我想陛下的旨應該會來的更早一些吧。”


    周大人微低下頭,望著腳下的木地板,很是意外。


    白修兮讚歎道:“小師叔以棋引眾人參悟,雖然兇險萬分,但也終究還是有人從中博得了一份機緣,這盤棋再如何兇險也已經超出了它本質上的價值。”


    周大人沒想到白修兮會給出如此高的評價,雖然白修兮隻是天南學院院長,但是他在西林的地位不低。


    隨著閃電的出現,山間起風了。


    風很涼,讓內心躁動不安的向晚雲舒服了不少,他忍不住的看了蘇祠一眼。


    為了一個老頭至於嗎?


    那柳賢沒有什麽大背景,半截身子都入了黃土。


    蘇祠居然因為這種人來對付自己,自己可是向家公子,雖然未必是將來的家主,但以後至少也是向家掌管一片區域的領事。


    望向棋盤上密密麻麻的棋子,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而且輸的很慘,本以為自己已經破去了天元之位的陷阱,但沒想到,蘇祠剛才的一子之後,看似正常的吃子打劫,最後幻象驟升。


    天元處的黑棋重新複活,反而成為了藏在他內髒的利劍。


    就像是對方的一個細作潛入營帳,被察覺後自己將他圍困於一死地,憑借地利暫時無法殺死。


    就是這樣一群看似的將死之棋,藏在了自己的大營中。


    然後被蘇祠救出,裏應外合之下。


    他慘遭大敗。


    風輕輕吹起蘇祠鬢角的黑發,拂過他的衣角,落下手中的棋子。


    向晚雲明白自己沒了生機後,反而放鬆了不少,因為沒了反抗之心,但這指的隻是在眼前的棋盤上。


    蘇祠一隻手撐在膝蓋上,蘇敏敏沒有出去,但也沒有繼續參悟蘇祠的棋盤。


    和蘇祠生活如此長久,她敏銳的看到蘇祠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顫抖。


    這場棋也耗費了他不少心神,蘇祠也不得不承認向晚雲的實力很強,至少在同輩之中,已經算是他遇到的高手之一了。


    林中參棋的似乎隻剩下了一個人,那個從未參加過玉山棋會的少女。


    但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什麽狀況,雖然有時候會困惑,但很快就從她的臉上消失。


    孟虞隻是看棋沒有參棋,三年前她就和蘇祠對弈過,從沒想過三年前給自己驚喜的少年,如今居然成為了西林的小師叔,又一次給她帶來了驚喜。


    天上的烏雲還在,閃電降下的頻率低了些。


    風吹起地上的草屑還有花的粉末。


    向晚雲舉起手中的棋子,過了好半晌,他停在棋盤上空的手忽然轉移,將棋落進了棋笥之中。


    一道閃電掠過他疲憊的麵龐,說道:“我輸了。”


    語氣很輕,因為他疲憊不堪,精力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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