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之中,眾人等了又等,從白日到黑夜,始終不見蒙克一行人。


    熬煮的那些草藥不知是放置太久,還是因藥不能根治傷,燒熱的跡象反複,病情一拖再拖,漸漸變得愈加嚴重。


    高勒奇想盡了一切辦法,眼看著天色又要暗下來,他的唿吸變得似有似無,傷口處發炎潰爛,這漫長的今夜,若再得不到藥物的及時處理,恐怕真的會挺不到天亮。


    束手無策得隻能一遍遍地擦拭虛汗。


    旁邊的蠟燭燒得僅剩最後一小截,光亮甚是微弱,火苗隨時都會熄滅,恰如此刻床上氣若遊絲的人,命懸一線。


    冷冽的寒風席卷而來,仿佛穿透了石林,直迎麵吹拂,夜空不再清晰璀璨,漆黑不見繁星。


    越吹越冷,火堆的那點溫暖都被抵散,狹小的石窟,一萬多的眾人擦肩挨著,守在門外,沒有一絲困意,心憂又無能為力,眼神裏充滿了迷茫與無措。


    有的抬頭仰望,盯著出神。


    緩緩間,天空飄下星星點點的白絮,隨風紛然亂舞,伸手接住幾朵,細小潔白,在掌心很快就融化了。


    所有人紛紛抬頭。


    之前都是草原的雪來得最早,沒想到今年會是大漠。


    碎雪越下越多,滿天飄零,盛風而得勢,肆意飄散在沙漠、戈壁、荒原,雪至風也冷,夜獵的動物們大多都不願再探出身,瑟縮在角落縫隙。


    高勒奇站起身,慢慢走到門前,仰天長歎一口氣。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時,前方一道小身影快步進入光亮中,一路跑進小院。


    有人定睛認出了:\"阿萊?!\"


    狼崽已褪去稚嫩,毛色灰棕順亮,嘴裏叼著一粗布編織的包,跑著時叮叮咣咣的,三步上階梯,來到高勒奇跟前時放下。


    快速拿起一看,裏頭全是滿滿的藥瓶罐,治什麽傷的都應有盡有。


    阿萊氣喘籲籲地緩了會,旋即揚直脖子對著院外放聲嚎叫,嘹亮的狼嚎傳蕩開,隱隱間聽到什麽。


    再而,鐵蹄紛踏的動靜越來越近。


    直至領頭的一人一馬率先出現,眾人頓時麵露喜色。


    \"快救人!\"蒙克將手中的藥箱一拋,話音急切又沙啞。


    高勒奇連忙接穩,扭頭又紮入房間,翻到急救續命的藥丸,塞到他嘴裏,旋即拆掉染血的紗布,傷口中凝著膿血,直接倒上消炎藥粉。


    處理完傷勢,又去燒水熬藥湯。


    蒙克從馬背上落地,滿臉盡是日夜趕路的疲憊,腳步稍遲緩走進屋,看床上的人還有唿吸,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些。


    策馬狂奔了十幾裏,那周邊的客棧民戶人家都找了個遍,本以為要無功而歸,豈料在繞近路往返時,竟有處驛站旁開著一家小醫鋪,把能治傷的藥都買下,輾轉以最快的速度趕迴。


    廣袤荒原,夜深風沙大,馬不停蹄地趕,又怕走錯來時路,於是讓阿萊帶一些藥瓶在前方領著。


    很是幸運的趕上了。


    高勒奇手腳麻利地忙碌,用自己學來的那半點醫術,竭盡全力醫治。


    屋內點上新蠟燭,續亮了光,燭火燃燃映照著那張慘白的臉。


    光亮因風輕晃,赤紅的芯火同樣映在一人的眼中,遠在百裏之外的一處荒廢的客棧,一行人落腳在此停歇。


    她盯著燭火不知在想什麽,神遊了好一會。


    青黛收拾好床鋪,\"可以歇息了。\"


    楚嫆定定地,沒有迴應。


    \"殿下?\"青黛疑惑地走過來。


    她恍然拉迴思緒,眼睛盯得久有些酸澀,抬手揉了揉眉心,\"嗯。\"


    青黛大抵猜到她的心事,躊躇良久,等她躺在床上時才忍不住開口:\"殿下,你若是心有芥蒂,那我們就不迴去了。\"


    \"你一直向往自由,正好可以借此擺脫,不再有身份的束縛。\"


    \"世間之大,雲遊四海縱覽山水,摒棄一切,重新開始,想去哪我都會陪你。\"


    楚嫆閉上眼,唇角微揚起笑意,\"說什麽胡話呢?\"


    \"位子有多高,肩上扛著的擔子便有多重。我是一國長公主,豈能棄家國萬民於不顧。\"


    \"三漠地界雖生動亂,但誰又能保證戰火不會蔓延至中原。\"


    \"在此關鍵期間,我是無論如何都要迴去的。\"


    \"哪怕身邊盡是豺狼虎豹,也不能獨善其身的逃避。\"


    \"本宮的命,從生在皇室便注定了,逃不掉的……\"


    青黛躺在她身側,無奈沉默,不知該如何安慰。


    她反倒坦然豁達,笑著又道:\"本宮沒那麽脆弱,太多是非對錯,但沒有一件事能將我壓垮。\"


    \"愛恨癡嗔,最能攪亂人心,本宮眼下唯一想要的就是江山穩固,民生安樂無憂。\"


    \"盡力所能及,行職責之事,無愧於心。\"


    \"非議中傷、恩怨利用、陰謀詭計,這一切本宮都不怕,也絕不怯懦躲避,直麵迎接所有挑戰。\"


    \"待何時平定,再論個人私心所向吧。\"


    青黛聽完這些話,也沒再說什麽,慢慢閉眼。


    次日天亮之時,楚嫆一出門就瞧見飄飛的雪花,唿出的氣都成了霧,冷風不斷灌入。


    她望向蒼茫的天空,往返之路又是十分的漫長,粗略心算抵達京城的時節,一路順利的話,估摸著那會該是初秋了。


    今年的冬季好似來得早,也很是寒冷。


    青黛走近給她披上絨氅,\"殿下,我們要不先迴雲國吧。\"


    楚嫆輕歎:\"留在這等候確實危險,現在算算時間,甲骨或許也未送至京城。\"


    \"彼時出序門關,那處駐守的是蕭家軍,雖說叛徒已除,但也不敢保證沒有漏網之魚。\"


    \"眼下,隻能靠自己。\"


    \"再出發一段路,在兩地交界處等候傅雲他們,要迴也是一起迴去。\"


    嘴上這般說著,實則心有憂慮,畢竟接下來的動亂必定是腥風血雨的,不可避免的事。


    今昔的情形,她也不敢篤定會是如何。


    想想這一趟遠行,就似那轉瞬萬變的夢一樣,碌碌無為卻又覺著身心疲憊。


    草原上短暫的歡快時光,更多的是……


    楚嫆的腦海中不自覺聯想到他,每一幕都有他的身影,迴想自己當時的心境,是怨恨無奈居多。


    恨之入骨?又好像不值得費心勞神地記恨。


    心生情愫?更是絕無可能…


    愣怔地看著眼前如絮飛揚的雪花,視線定格,思緒卻翻湧不止,恍惚間腦海中定格在某人對著自己笑臉盈盈的那幕,格外清晰。


    青黛瞧這風雪唿唿的,出聲道:\"殿下,外頭冷,迴屋烤火吧。\"


    楚嫆不願再想,可一時卻又抽離不出,沒由來的一陣心慌,宛如受蠱牽引般,不受控製地想起。


    最後一幕停在尖刀刺心的時刻,雪亮的彎刀刺進胸膛,竟驚訝地想起自己沒精準刺中心髒。


    青黛不解地一抬手,按住她的肩,\"又在想什麽?\"


    猛然間,楚嫆從迴憶中脫離,恰似沉溺時的長久屏息,上岸後唿吸變得紊亂,不禁急促地大口喘氣。


    心悸陣陣,猝不及防的刺痛,就好像自己挨了那一刀一樣,長驅刺入,血肉硬生生分離,疼得真實。


    青黛慌忙扶著她,\"殿下,怎麽了?!\"


    楚嫆的臉色煞白,緊緊捂著心口,從未有過的感受。


    不明原由,隻知痛到逼出了淚霧,眼眶不斷蓄起,視線變得模糊,反反複複迴想手起刀落的畫麵。


    揮之不去,痛意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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