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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宣華被羊獻容從冷宮救了出來,從互相猜忌慢慢到彼此信任,羊獻容一直以為兩個人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或者說,她從來都覺得司馬宣華就是她的人,是心腹,所以不管她做什麽,她就得追隨著她,跟她保持一致。可今日劉淩的到來讓羊獻容像是被兜頭澆了一壺冷水,她才發現從始至終,不管她的本心是什麽,她都走向了一條不歸路,至於這條路到底正不正確她不知道,她身邊的人是不是也想一起走,她沒有關心過。


    羊獻容很真誠地望著司馬宣華,兩人現在堪比能交心的姐妹,成功的喜悅一起分享,麵對可能失敗的後果也是一同咽下。可這份交心又是那麽脆弱,因為她從來都不知道司馬宣華是不是交出了真心,還是她隻是出於報恩的目的,不得不跟著羊獻容。


    司馬宣華怔了怔,惱火地指了指門外,道:“那忠敬王妃跟您說了什麽?不管她說了什麽,您都不應該往心裏去,她現在是成都王府的人,跟我們道不同,縱然你們以前有多好的交情,到了這一步,都該忘了。”


    “與她無關。”羊獻容按下了司馬宣華抬起的手,又拿了杯茶放到她的手中,示意她先泄泄火,如今的朝局弄得人心火都旺了起來,動不動便會無名火起。看著司馬宣華喝了茶,她又接過杯子,繼續問道:“你迴答我的問題便是,關於我們走過的路和將要走的路,你到底是怎麽看的?”


    “我們現在還活著不是嗎?”司馬宣華反問道。若是她們走錯了路,現在已經是兩個冤魂了,不,算上念兒,至少有三個。


    羊獻容點點頭,又問:“那以後呢?我們放棄司馬乂,改投司馬越的門庭。”


    司馬宣華沉默下來,她應該告訴羊獻容這是時局所迫,生死之下,她們隻能選擇活路,她是賈南風的女兒,曾經被母親說是最肖她的女兒,按說她應該完美地繼承下母親的狠戾和無情,可是也許是賈南風死了太長時間了,又或許是長沙王的確待她不薄,對於他們不得不放棄長沙王,她覺得痛心。


    也許這就是一條錯誤的路。


    司馬宣華不說話,羊獻容便看著沉睡的念兒,念兒並非非要當這個公主,或許在宮外無憂無慮地長大,最後成為一個毫無負擔地鄉野村婦才是她這個母親應該為女兒做到的,念兒還什麽都不懂,等她長大了,或許會埋怨母親將她困在這暗無天日的皇宮中。


    “娘娘想放棄了?”司馬宣華問道。


    “你如今站在你母親的角度想一想,當她身居高位的時候,是否後悔過?是否為曾經害過的人命,傷過的人心後悔過?”羊獻容問道,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棄,她沒有這樣的經驗,所以她需要別人來告訴她。


    這個問題司馬宣華沒辦法迴答,她雖然身上流著賈南風的血,可是她不是賈南風,她不知道賈南風是否後悔過,可是她清楚地記得小的時候,賴著要跟母親睡覺,半晚上卻被她的怪叫聲驚醒,賈南風在做噩夢,她害怕。


    “其實爬得高也不一定萬無一失。”司馬宣華說道:“我母後手握大權長達八年的時間,八年裏,她籠絡親信,鞏固權力,按理說應該高枕無憂才對,可事實是怎樣的?八年間,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除掉一個人,還有一撥人跟她作對,她不但活在被廢被殺的恐懼中,還活在一群冤魂的糾纏中,然而結局又怎樣呢?她死了,她為之努力保護的四個孩子,隻剩下我還活著,並且活在她繼任者的庇護下,你說諷刺嗎?”


    這話讓羊獻容又清醒了幾分。司馬宣華卻繼續說道:“我無法站在我母親的角度看問題,可我是公主,是念兒的姐姐,若是讓我選擇,我寧願生在窮鄉僻壤中,每日能單純地為溫飽苦惱,即便有被餓死的風險,可至少不用擔心哪天會突然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


    “宣華,”羊獻容沉下聲音,道:“你今日跟我說的才是實話。”


    司馬宣華聳聳肩,以前她也沒有想這麽多,羊獻容是皇後,可皇帝是個沒用的主兒,皇後要自保沒什麽問題,隻是他們在如何自保上過於偏執了,她們在不斷謀求生路的這條道兒上走偏了。


    羊獻容衝著司馬宣華笑起來,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下來,羊獻容想通了,司馬宣華也願意追隨她,那麽接下來的事情便簡單了,一直壓在羊獻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內疚感和無處釋放的壓力瞬間無影無蹤,也許一切都晚了些,可並非不能挽迴。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念兒醒來玩了一陣,又吃了些東西,天黑後又沉沉地睡了過去,她沒有再發燒,羊獻容也放心地去睡了,這三天她幾乎沒怎麽休息,所以這一覺她睡得格外安穩,睜開眼時,已經是近晌午的時候。先到念兒的寢殿看了看,念兒已經完全康複了,正跟著奶娘和幾個丫頭玩得高興,她看見羊獻容過來,一頭紮進她的懷抱,奶聲奶氣地喚著“娘親”,然後“咯咯”笑著拉她加入了她們的遊戲。


    陪念兒玩了一陣,羊獻容吃過午膳便到了甘泉殿,既然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便要想出切實的辦法,而能幫她的人隻有馮杭一人。4e


    甘泉殿的正殿乃是馮杭平時祭祀、祝禱、做法事的地方,而馮杭就住在殿後的偏房中,這地兒平日裏會有宮女太監過來打掃,卻沒有下人住在這,用馮杭話說,道場神聖,怕這些人的汙濁之氣玷汙了此地。其實羊獻容心裏清楚,馮杭一身的怪毛病,其中一條便是不愛被人打擾,自己窩在自己的屋中,想坐便可坐無坐相,想躺也可隨時躺倒,有了外人,不自在。


    果然,羊獻容推開馮杭屋子的門,就看見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嘴裏哼著小區,榻邊的小幾上還擺著幾樣已經動過的小菜,還有一個酒壺,羊獻容拿起來晃了晃,裏麵已經空了。


    “師父好興致,自斟自飲的,快樂似神仙。”羊獻容說著就在小幾後跪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望著馮杭。


    馮杭訕笑著坐起來,指著羊獻容道:“來了也不讓人通報,純粹是為了看師父的笑話。”


    羊獻容指揮著下人將麵前的殘羹冷炙都收拾幹淨了,又道:“我以為師父想喝口好茶呢,還把鹿鳴帶來了,結果您這酒怕是就喝飽了,所以這茶你喝還是不喝?”


    馮杭趕緊擺擺手,說道:“送給你的人,我再要迴來多跌麵子。師父這裏從來都是粗茶淡飯,你若是不嫌棄,我親自給你泡壺茶。”馮杭說著就起了身,自顧自地去取了茶葉去泡茶,一邊加著熱水,一邊絮叨著:“您這是千金之軀,平常難得來我這裏,來一次便是有事找我,我還得供著您,您當這師父好當的?”說罷他將泡好的茶端到羊獻容的麵前,舀了兩盞茶,一盞放在羊獻容的麵前,一盞自己直接端著喝了兩口,又問:“說吧,什麽事?”


    “沒事。”羊獻容心虛地垂下頭,佯裝細細地品茶。


    馮杭白了羊獻容一眼:“念兒病剛好,你舍下她跑我這來喝茶,你以為我會信?為師在你心中幾斤幾兩,我心裏清楚得很。”


    羊獻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身後看了一眼,蘇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帶著幾個隨身伺候的人出去了,又將門給兩人關緊。


    “師父,我改主意了。”羊獻容說出了口,她覺得有些對不起馮杭,當初請馮杭入宮幫她的是她,現在決定放棄的人也是她。


    馮杭等著羊獻容,突然笑了一聲,指著羊獻容,搖頭念道:“你啊,你啊……”


    不等馮杭問起,羊獻容便將昨日劉淩到訪之事說給了他聽,劉淩跟她有著最為身後的情誼,若是有誰能讓她頃刻間反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目前在這洛陽城中,除了她母親也就是劉淩了,她的母親隻會支持她,所以能讓她意識到自己錯了的人隻剩下劉淩了。


    馮杭心中暗笑,他早已將自己歸為羊獻容的人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隻要羊獻容開口,不論是讓他上刀山還是下油鍋他都義無反顧,隻因為他的心中永遠忘不了他第一次到羊府時,那個六歲的小姑娘望向他時那雙水靈靈的杏眼和一臉疑惑的天真表情。


    出神時,羊獻容已經開始講司馬宣華是如何支持她的了,馮杭趕緊出手阻止了她,說道:“你不必說服我,隻說你要我怎樣做便是。”


    “自是全力幫助長沙王脫困。”羊獻容道:“他如今又是我念兒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我不能看著你將他置於險境。你選了東海王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止一個辦法,長沙王不能死。”


    “如今明麵上,長沙王的對手是成都王和河間王,東海王入京是幫長沙王的。”馮杭說道。


    “之後呢?”羊獻容著急地問。


    “之後?”馮杭笑了出來:“我就知道,你之前那野心勃勃的勁兒也就是唬唬你自己,容兒啊,你是個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應該坐在皇後的寶座上。”


    羊獻容微微蹙了蹙眉,突然綻放出一個明朗的笑容:“那就不做這個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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