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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獻容徹夜未眠。司馬衷在得到滿足後很快就沉沉地睡去,那響徹整座顯陽殿的鼾聲表達著自己的疲憊,而在夢中偶爾發出的笑聲則顯示著自己的心滿意足。


    羊獻容並不舒服,那撕裂般的疼痛攪擾著她,讓她不論平躺或是側躺都不舒服,然而身體上的不適尚在其次,這心裏的空虛更是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很想劉曜,這想卻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之前的想念除了想這個人,還包含著一絲幻想,幻想著有一日她離開宮去,同他天涯海角,她進宮前,大哥曾對她說,她尚且年輕,沒有什麽是絕對的。可如今,她徹徹底底成了司馬衷的人,以後的日子便隻能將劉曜壓在心底,然後做一個雍容華貴的一國之母。


    整整一夜,羊獻容沒有閉眼,她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在心裏同過去做了一個告別,既告別了在家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也告別了那個讓她擁有了一段雖懵懂卻開心的男人。


    天大亮了,司馬衷終於停止了鼾聲,悠悠地睜開了眼睛。他轉過身,看了一眼羊獻容,又樂了,他翻身坐了起來,道:“你都醒了,怎麽不起?”


    “陛下未起,臣妾便想多陪陪陛下。”羊獻容說著也坐了起來,望著司馬衷莞爾一笑,道:“陛下昨夜可睡得好?”


    羊獻容轉了性子,變得如此溫柔體貼,司馬衷頗為受用,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幾下,道:“都說女人入了洞房便不同了,果真如此。”


    羊獻容不動聲色地抽迴手,想了想,又靠在司馬衷的懷裏,道:“陛下可喜歡?”


    司馬衷使勁地點著頭,嘴裏一直“嗬嗬”地傻笑著。


    羊獻容便道:“臣妾與先皇後,陛下更喜歡哪個?”


    司馬衷聞言將羊獻容緊緊摟在懷裏,道:“當然是你,你好看,性子也好。先皇後……”提到賈南風,司馬衷有些支支吾吾起來,那女人已經死了,可她帶給他的畏懼卻讓他遲遲難以忘懷:“先皇後也好,隻是,隻是不如你好看。”


    羊獻容揚起臉,問道:“那陛下當年迎娶先皇後時,是怎樣的光景?那時您是太子,太子娶妃,必是熱鬧非常吧?”


    當年的確是極為熱鬧的,司馬衷記得那時的熱鬧,他的周圍圍著認識的不認識的各色人,他們歡唿著,笑鬧著,好像比自己家娶媳婦還要興奮。司馬衷撓撓頭,低頭看向羊獻容,這一看便將他的思緒拉了迴來,這張臉實在精致,還帶著幾分童稚,那眼中的清澈如湖水一般,透著純真。


    司馬衷又按捺不住,將羊獻容往床上推去,又道:“還提那些舊事做甚?如今,我隻喜歡你。”


    羊獻容一閃身,讓司馬衷撲了個空,她衝著他翻了個白眼,道:“臣妾聽母親提起過,當年您娶先皇後,光是送聘禮的車隊就綿延了數裏地,什麽綾羅綢緞,奇珍異寶的,可沒少往她家裏送。”


    “那我便不清楚。”司馬衷有些著急,不知道羊獻容好端端地一直提起賈南風是什麽意思,隻是,他記得


    先帝在世時,也總為後宮妃嬪們的爭風吃醋煩惱,說她們總是做些無謂的比較。他望著羊獻容,忽然有幾分明白了,便道:“可是他們給你的聘禮少了?”


    “哼,”羊獻容背過身去:“哪有什麽聘禮?一道聖旨便將臣妾接近宮來了。”


    司馬衷恍然大悟,原來皇後自進宮就瞧不見個笑臉的原因在此,是氣自己沒給聘禮,他便在心裏狠狠罵了一遍孫秀一遍,又對羊獻容陪著笑臉,道:“朕這就讓人去庫中,專挑好的東西往你家裏送去,你莫要為這種事情動氣嘛。”


    “不要,不要。”羊獻容慌忙阻攔道:“讓旁人知道了,以為我羊家多貪財呢。我父親為官,一生清廉,對錢財看得極淡,臣妾也不是問陛下要錢,隻是討要個說法。”


    “那有何難?”司馬衷忙道:“我這就去找趙王,讓他給你父親升官。”


    “不行,”羊獻容又勸阻道:“臣妾剛進宮,父親貿然升官,落人口實。再說,臣妾求的也不是這些。”


    司馬衷不理解了,問道:“那你要什麽?你說出來,我必能滿足你。”


    “臣妾不求功名利祿,隻是陛下迎娶新後,我聽說宮外也是一片喜慶,既是舉國同歡之事,陛下何不再發發善心呢?”羊獻容極為誠懇地說道:“再說了,如今四海升平,您又心懷仁慈,讓老百姓都知道您是這樣一位仁君明君,不是更好嗎?”


    “好啊。”司馬衷雖癡傻,可好話還是聽得懂的,他是皇帝,也知道被稱讚的皇帝便是好皇帝,於是忙不迭地點頭:“當然好,你說說,朕要怎麽做?”


    羊獻容低下頭做思考狀,足足半柱香的時間後,她才又笑著望向司馬衷,滿懷希冀地說道:“陛下大赦天下可好?”


    司馬衷也是眼睛一亮,這對於他來說倒的確是個新鮮的事情,隻聽那些大臣們議論過,事兒是個好事兒,隻是這事兒由不得他做主,想到這,他那張肥胖的圓臉又垮了下來。


    羊獻容依偎在司馬衷的懷裏,依舊說道:“臣妾念過書,天下有喜事發生時,皇上便會大赦天下,以示舉國同慶,連那些犯了罪的人都應該沐浴陛下隆恩,而後改過自新才是,這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她說了這些話,再看司馬衷的臉色鬆動了許多,她知道他被說動了,隻是還差點火候,便又補了一句:“在陛下看來,迎娶臣妾進宮不算是天大的喜事嗎?不值得陛下大赦天下嗎?”


    “那怎麽會?”司馬衷“哼哧哼哧”地下了床,說了句“我這就去找趙王商量此事”便往外走去,卻又被羊獻容拉了迴來,她親手給他穿好了衣服鞋襪,這才放他離開了。


    望著司馬衷有些急迫的背影,羊獻容歎口氣。她自幼時起,跟著哥哥在外遊玩狩獵,見識了市麵上形形色色之人,經曆了外界形形色色之事,後來又跟著師傅念書識字,讀史學詩,不敢說多有才華,卻也比那些養在深閨中隻知三從四德繡花賞月,又被家人寄予厚望要嫁入豪門的小姐們見多識廣得多,更比那些出入


    高門大戶,卻隻知附庸風雅、招搖過市的浪蕩公子哥知書達禮得多。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有用,她沒有辦法像男人們一樣站上朝堂,兼濟天下,也沒有辦法像先皇後賈南風那樣生殺予奪,逆我者死。除了以色事人,她沒有絲毫辦法。


    羊獻容落寞地望著天空,這四四方方的天空真的是她這輩子僅能望見的遠方了嗎?


    “娘娘,”蘇塵的聲音從羊獻容的身後傳來,打斷了她的沉思:“早膳熱了幾遍了,先進食吧。”


    “我有些困,想再睡會兒。”羊獻容說著又躺迴床上,蘇塵也垂首告退,這偌大的房間便又剩她一個人,羊獻容突然間感覺有些孤單,更有幾分害怕,便忙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蘇塵,祈求她能陪自己一會兒。


    說是陪伴,兩人也半晌無話,羊獻容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夜未眠讓她疲憊至極,可閉上眼睛,她仍舊無法入眠。而蘇塵默默地坐在床邊的地上,連唿吸聲都是極輕的,好像怕攪了羊獻容的好夢。


    兩人這樣呆了近半個時辰,羊獻容終於是躺不住了,她坐起身來,拍了拍蘇塵的肩膀,道:“哎,你怎麽不說話?”


    “娘娘沒睡?”蘇塵有幾分詫異,可是看著羊獻容疲憊的模樣帶著愁悶的神色,她卻笑出了聲音:“您這年紀輕輕的,怎麽總有發不完的愁?”她說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坐到羊獻容身邊,伸手輕輕捋了捋她微皺的眉頭,又道:“若是長久這樣皺著,以後這裏便有紋路了,就不好看了。我以前也愛這樣皺眉,我父親總是像這樣捋平我的眉頭,還告訴我,這世上,人隻要活著,便沒有過不去的坎。”


    “你父親?”羊獻容好奇地問道,她與蘇塵在宮內也相處了些時日,卻從沒有聽她提起過家裏的人。


    蘇塵點點頭,道:“已經過世了。”


    這羊獻容是知道的,蘇塵的父親病重後才不得不將女兒賣入羊府,讓她以後有個依靠,如此為著女兒著想,當是個好父親。羊獻容因此羨慕起蘇塵來,若她的父親也這般為女兒考慮,她便不會經曆今日這樣的痛苦。


    “在我長大的日子中,”羊獻容突然有了傾訴的**,而蘇塵代替了劉淩成為了她想傾訴的對象,也許在往後的日子中,能真正給與她陪伴的,隻有蘇塵了。“母親時常流露出憂鬱的神色,而這種憂鬱卻是我突然受到父親寵愛後才出現的,我一直不能理解,甚至傻乎乎地以為母親是怕父親取代她成為我最愛的那個人,直到我進宮前,我才明白,父親一心要我飛黃騰達,他所給我的那些寵愛不過是利用我所必須支付的好處,而這些年,母親卻無時無刻不在恐懼著我嫁人這一天的到來,以至於她竟然同意了我的私奔,同意我跟著一個匈奴人遠走他鄉。”羊獻容說到這裏,眼眶已經紅了,再說下去,兩行清淚便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蘇塵,我不敢想這些日子母親是如何思念我的,我也不敢想這些日子劉曜是怎樣怨恨我的,隻是,這樣的日子還要日複一日地過下去,你說我還年輕,可我已經看到了我的一生。”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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