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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狩獵結束,大隊人馬滿載而歸,麵上都掛著滿足的神情。可這數天的狩獵卻讓羊獻容從滿腔熱情逐漸變得索然無味,她畢竟年紀尚幼,出來的興奮勁一退去,每天麵對的便是空空如也的營帳,大家都在忙著打獵,誰也不會把她一個小姑娘放在眼裏。


    司馬遹也覺得累了,他並不熱衷打獵之事,前幾日還能陪著羊獻容說說笑笑,可後幾日便被劉曜拖著進了林子,還揶揄他大男人成天像個母雞一般在屋裏抱窩成何體統。司馬遹打了幾日獵,一共獵得野兔兩隻,其中一隻還是謝安花了一錠銀子從別人手中求來的。


    劉曜和羊挺倒是絲毫不見疲憊,一個陪在父兄身邊說說笑笑,一個自以為得了劉淵的賞識,同剛剛結交的幾個劉淵麾下的武將打得火熱,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年紀尚小的妹妹需要照顧,由著羊獻容在司馬遹的坐騎上昏昏欲睡。


    春天的天兒如嬰兒的臉一般善變,隊伍從西山營中出發時尚是天朗氣清,晌午剛過,空中卻突然烏雲密布,隆隆的幾聲悶雷後,大雨便傾瀉而下。雨勢過大導致隊伍無法繼續前進,眾人便散作幾人十幾人一團躲到了樹下。


    劉曜和父兄剛躲到一顆樹下,突然一道閃電直劈而下,邊上的一棵樹便倒了下去,周圍瞬間有一股焦糊味彌漫開來。這一聲巨響嚇壞了眾人,隊伍頓時亂成一團,躲避的躲避,逃開的逃開。在這一片混亂中,倒是小小的劉曜臨危不懼,先是下意識地擋在了劉淵的一側,待動靜過去後,他循聲向旁邊看去,才道:“閃電而已,不足為懼。隻是看來這樹下並不適合避雨,還請父親下令立刻動身。”


    劉淵甫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眼見周圍一片亂象,卻隻有劉曜出於危亂中而不慌,從容不迫,神色自若,他甚感欣慰,大笑著拍了拍劉曜的肩膀,高聲道:“吾兒真乃千裏駒也。”


    劉曜這才有了幾分羞澀,笑著撓了撓頭。


    “哼,不過是年齡小,反應遲鈍了些,到父親嘴裏竟成了了不起的成就。”說這話的是劉和,劉淵的長子,而他說話的對象乃是劉聰。


    “曜兒文武雙全,的確是匹千裏馬。”劉聰懶理劉和,跨上馬,跟著劉淵繼續向前走去。


    因著大雨,眾人在路上多耽擱了一段時間,迴到洛陽時已經是三月中了。羊獻容難掩歸家的喜悅,一進家門便撲到母親的懷裏滾了三圈,才揚起小臉,奶聲奶氣地說:“娘親,容兒好想你。”


    “我看這不是實話。”孫氏慈愛地撫摸著羊獻容地頭,笑眯眯地說:“若真想我,怎舍得丟下我跑出去玩這麽久?”


    “當然是實話。”羊獻容不依不饒地又往孫氏懷中蹭去:“最想娘親了。”


    母女兩膩歪了一會兒,孫氏便催著羊獻容更衣去給父親請安,羊獻容乖巧地答應了,但剛換迴女兒裝,卻見父親大步從外麵走了進來。未等羊獻容見禮,羊玄之竟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孫氏一臉震驚,可羊獻容卻“咯咯”地笑了起來。


    羊玄之將羊獻容放了下來,摸了摸她的頭:“容兒似乎長高了,也重了。”


    “父親,容兒此次出門,玩得好,也學了不少東西。”羊獻容急忙說:“我剛還和娘親說……”


    羊獻容話還沒說完,羊玄之一臉笑意地擺了擺手,道:“好了,玩去吧。”


    羊獻容很想跟父親說說她在外麵的幾日,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又去的是這樣一個有趣的場合,她急切地想告訴身邊的人她遇見了什麽,經曆了什麽,可遺憾的是,母親尚無暇聽她的故事,而父親似乎並沒有什麽心思聽她講話,這讓她有些不開心,她撅著嘴看了一眼父親,卻立刻又笑起來,蹦蹦跳跳地跟著奶娘出去了。


    孫氏給羊玄之舀了茶,待他喝盡了,又舀了一杯,才問出心裏的疑惑:“老爺這是為何?”


    羊玄之“嗬嗬”一笑,直接往榻子上一靠,說道:“你可知道容兒口中的馬玉哥哥是何人?”看著孫氏不解地表情,羊玄之又是一笑,抱了抱拳,壓低了聲音:“乃是當今太子殿下。”


    孫氏大吃一驚,隱隱的,她也感覺出了羊玄之話裏的意思,心裏立刻不安起來。如今羊獻容還小,朝庭上又是一片亂象,那個皇後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僅一口茶的功夫,孫氏已將羊獻容進宮後的種種危險想了個透徹。她看了看羊玄之,他麵有得意之色,顯然對這事是樂見其成,她太了解這位夫君的性子,每日都想著出頭,如今機會來了,他才不在乎女兒如何,可她也知道若她提出反對的意思,隻會激怒羊玄之,更會堅定他送羊獻容入東宮的決心。


    “太子選妃,恐怕由不得自己做主。”孫氏小心翼翼地說道:“更何況,容兒與太子相差七歲,太子豈能等到容兒長大?”


    “婦人之見。”羊玄之搖搖頭:“宮裏已經露出風聲,皇後要為太子選妃,這正妃之位自然落不到容兒的身上,可隻要容兒一直伴在太子之側,那入東宮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當正妃不如當寵妃。”


    “這……”孫氏心頭一沉。


    “如今雖然皇後不安分,藩王們也虎視眈眈,可掌著大權的始終是太傅,太後和太子關係親密,太傅也是支持太子的,那太子登基是早晚的事情。到時候,那位賈皇後給選的正妃還能入得了新皇的眼?自然是誰跟他親密,誰便能成為後宮之主。”羊玄之言之鑿鑿:“一旦容兒為後,我羊家複興的一日便不遠了。退一步講,即使容兒隻是個妃子,那我羊玄之也是國丈之身,誰敢不高看我一眼?更何況,一旦容兒誕下龍子,”羊玄之眯起眼睛,渾身上下透著舒服:“不敢想,不敢想啊……哈哈哈哈……”


    孫氏眉頭深鎖,羊玄之勢在必得的模樣讓她越發不安,她這輩子不求富貴,隻求子女安康便好,可這羊玄之竟把羊府的未來寄托在小女兒這輩子的幸福上,她忍無可忍,語氣便也重了幾分:“您這算盤未免打得太如意了些,莫說獻容還小,朝堂還亂,就是太子,你怎知這幾年就不會有什麽變數?”


    “這便要看你娘家的本事了……”羊玄之意味深長地看著孫氏。


    孫氏啞然,這羊玄之真是把什麽都算計到了,孫氏的父親如今任太子府詹事,三個哥哥也在東宮任職,即便是為了孫家的利益,恐怕孫家父子也是認同此事的。所幸羊獻容年紀尚小,到出閣年紀之前,一切變化都是未知之數,她祈禱著羊玄之打的算盤永遠是算盤而已。


    “看來挺兒那時帶來的先生倒有兩把刷子,這獻容真非等閑之輩。”羊玄之摸著自己的胡子,完全沒看到孫氏陰沉的臉,自顧自地說道:“生了這些孩子,沒想到獻容倒是個福星,”他這才將臉轉向孫氏,握了握孫氏的手,鄭重地道:“你放心,我以後會好好疼女兒的。”


    夜晚的時候,羊獻容鑽到了孫氏的床上,依偎在母親的懷裏,依舊興致勃勃地講著她的西山之行,講劉曜和羊挺如何神勇地獵到了一頭熊,馬玉哥哥又是如何陪她玩耍。


    “那個馬玉哥哥……”孫氏笑著問:“你似乎常常提起他。”


    “她是我在外麵認識的第一個朋友。”羊獻容看著孫氏,繼續說:“而且他很好,隻是他家裏好像很麻煩,最近見他並不太開心,以往也不是這樣的。”


    “以後少跟他來往些可好?”孫氏試探著問。


    “為何?”羊獻容不解地問:“他對我很好。”


    孫氏沉吟了片刻,方說:“你這馬玉哥哥聽起來大你幾歲,怕是到了婚配的年紀,有了夫人便不能同現在一樣成天在外閑逛,你總不能要求人家把新夫人扔在家裏出來陪你瘋玩吧。”


    羊獻容不滿地撅起小嘴:“他可以把他的新夫人也帶出來玩啊。”


    “傻瓜,”孫氏被女兒逗笑了,她刮了刮女兒的鼻頭:“你可見母親什麽時候跑到外麵玩過?”


    “好像是沒有。”羊獻容歪著腦袋,不解地問:“可是,為什麽呢?”


    “嫁入夫家,便不同於在自己家了,有家事要處理,有夫君要協助,有公婆要侍奉,等你有了孩子,還有孩子要教養,哪有時間出來玩呢?”孫氏摟緊了羊獻容:“你還太小,母親是極希望你多留在家幾年陪陪我的。”


    “那我就一直陪著母親,不嫁人。”羊獻容扭著扭著爬到孫氏的身上,盯著她,極認真地說。


    “傻話,那母親不是耽誤了你一輩子了?”孫氏也收斂了笑容,說道:“母親這一輩子的心願,就是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有疼你的夫君,有明理的公婆,有孝順的子女,一輩子順心順意,平安無虞。”


    “娘親……”許是孫氏這一番話太過鄭重,羊獻容似乎有小小地被嚇到,她靠在孫氏的懷裏,緊緊地摟住母親,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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