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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城的東麵有一處獨立的宮苑,便是東宮,曆來都是皇太子的居所,當朝皇帝司馬衷被立為太子後,便在這裏住了二十餘年。按理說,他的獨子司馬遹應當是在這裏出生長大,可司馬衷天生癡傻,武帝曾數次動過易儲之心,無奈楊皇後以死相逼,武帝這才作罷。後來太子納妃,武帝擔心司馬衷不通男女之事,隻好在他大婚前夜遣了自己的一個才人叫謝玖的前去侍寢,再後來謝玖誕下一子,便是司馬遹。司馬遹出生後便被武帝抱到身邊教養,他見這個孫兒天生聰慧,長大後又勤奮好學,因此甚為鍾愛,也因著司馬遹,武帝終於放棄了易儲的打算。


    武帝在世之時,司馬遹乃是天之驕子,倍受寵愛,武帝駕崩後,司馬遹被立為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更加尊貴,可他是個聰明人,年紀雖小,卻也不是全然不明白朝中的局勢。


    賈皇後對權力的覬覦絲毫不加以掩飾地掛在臉上,她膝下無子,卻極為厭惡司馬遹,除了想掌握絕對的權力,她還迫切地想生個兒子,作為以後的依靠,將司馬遹拉下太子的寶座。


    司馬遹雖然有些害怕賈南風,可他倒也不擔心,他的身後是楊太後,楊太後的身後是太傅楊駿,楊駿如今把著朝政,擁有著賈南風也觸及不到的權力,隻要楊駿還在,他便能穩坐太子之位,他甚至幻想著有朝一日,楊駿能除了賈南風,讓他再無後顧之憂。


    除了楊駿,司馬遹的身後還有諸侯王。司馬炎的眾多兒子們,除了司馬衷癡傻,其餘的卻是一個比一個出息,秦王司馬柬和楚王司馬瑋,在武帝眾子中尤得重視。武帝病重時,為防賈南風禍亂朝政,便派司馬柬都督關中,司馬瑋鎮守要害,以加強帝室勢力。還有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都是不可小覷的人物。除了這些叔叔們,其餘宗室,例如汝南王司馬亮、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河間王司馬顒、東海王司馬越等都是厲害角色。在司馬遹的心中,這些人都是姓司馬的,在他有需要的時候,也必定是他背後最堅定的力量。


    入了夜,司馬遹躺在床上,心裏升起一股思念之情,祖父去世至今已有八個月了,他似乎過了剛開始時一想起便痛哭不已的日子,隻是時時想起,仍有無法言喻的痛。


    司馬遹歎口氣,強迫自己想些開心的事情,腦海中便出現了白天他化名馬玉在街市上遇見的那個小子,他本來就睡不著,此時更是來了精神,坐起後,衝著外麵叫道:“謝安。”


    外麵立馬有人應了一聲,不多時就見一個消瘦的身影進了來,正是白日裏跟在馬玉身邊的小廝,此時他一身內監打扮,天色雖然晚了,可他絲毫沒有倦意,堆著一臉笑容,問道:“主子有何吩咐?”


    “你坐下,和我說說話。”


    謝安一聽,盤著腿就在地上坐了下來,說:“主子想說什麽?”


    司馬遹也不責怪謝安的無禮,這謝安是打小就伺候他的,到東宮後,賈南風為表示對太子的關愛,賜了他不少的太監宮女,可他心裏清楚,這些人不是來監視他就是來“帶壞”他的,因此他也就表麵上和這些人維持了和氣,心底真正有話了,也隻能跟謝安說說。


    司馬遹也從榻上下來,盤腿坐在了地上,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同我說實話,西市是否更有趣些?”謝安還未答話,司馬遹又說:“你不說我也清楚,我聽說外祖父以前就是西市的屠戶,母親雖未特意提起過,可言談中也是向往以前的日子的。”


    “那等日子有何好?”謝安撇撇嘴道:“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我是不願過迴那等日子了。”


    司馬遹白了謝安一眼,又換上一副笑臉,道:“今兒的那個小子,你還記得嗎?”


    謝安點點頭,也笑笑道:“人雖小,脾氣倒挺大。”


    “那是個姑娘。”說罷看看謝安詫異的表情,滿意地又說:“她就算是打扮地再像小子,可那神情也扮不來。再說,她那水靈靈的小模樣,哪像是個糙小子該有的呢?”


    “那是您慧眼如炬。”


    “少拍馬屁。”司馬遹不滿地說道:“你為何不帶我去西市?這宮中憋悶,成日被師傅們盯著,三不五時地還要被太傅絮叨半天,碰見皇後了又要唯唯諾諾的,好容易到外麵散個心,你卻糊弄我。”


    “西市雖然熱鬧,可也太雜亂了些,我是怕萬一遇到了什麽人,您這安全要緊。”謝安道:“再說您什麽身份哪?西市都是些販夫走卒,您哪能跟那些人混到一起?”


    “你這是什麽話?”司馬遹一臉不悅道:“販夫走卒,有什麽不好麽?”


    謝安笑了笑,腹誹道這位爺剛當上了太子,就關心起民間疾苦,百姓安康來了,隻是等他當了皇帝,這人間如何,哪那麽容易就入了他的眼?雖這般想著,謝安嘴上仍舊哄道:“您是主子,您說好就好,您說去咱就去還不行嗎?”


    第二日一早,司馬遹先到了仁壽殿給皇太後請安,司馬遹雖非楊芷的親孫子,可因為楊芷為人寬厚,對司馬衷尚且親厚,對司馬遹更是如親孫一般。此時看見司馬遹進來,便趕緊將他攬進懷裏,心疼地說道:“這麽冷的天,也不多穿一點?”


    司馬遹將手塞進楊芷的手中,道:“不冷,不信您摸摸。”


    楊芷笑了起來,司馬遹很喜歡看楊芷笑,很溫暖。楊芷雖為太後,年齡卻不大,不過三十出頭,自司馬炎駕崩後,楊芷便不佩過於複雜的頭飾,也不穿過於豔麗的衣裳,素素靜靜,卻平添了一份雍容,再加上楊芷容貌端正,這些都讓年幼的司馬遹很著迷,便不由自主地盯著楊芷看了起來。


    “這孩子,盯著我做什麽?”


    “我覺得祖母真好看。”司馬遹笑著說:“比別的女人都好看。”


    這孩童般的話語逗得楊芷笑出聲來,她一點司馬遹的額頭,說道:“你才多大,見過幾個女人?”


    “別的不知,可宮裏的,我也見過,醜陋的多了去了。”


    楊芷嗔怪地看了司馬遹一眼,卻也不說什麽。她明白司馬遹口中的宮中女人是指賈南風,皇後醜陋,天下皆知,連先帝都對這個兒媳婦甚為嫌棄,可她偏偏就得先楊皇後的歡心,又憑手段籠絡住了癡傻的司馬衷的心,先是坐穩了太子妃之位,如今也算是坐穩了皇後之位。


    楊芷到底多看了幾年宮中的風雲,她比司馬遹看得清楚,賈南風絕非善茬,又氣量狹窄,她惱恨楊駿,絕不會就此罷休,楊駿太狂,並不得朝中人心,若是有一天被賈南風鑽了空子,隻怕楊家會萬劫不複,到了那時,恐怕連司馬遹都不能幸免。


    司馬遹看著楊芷不說話,想了想便道:“快過年了,新一年裏,祖母有什麽祈盼的嗎?”


    “我?”楊芷想了想,雙眼望向窗外,半晌,才幽幽地說:“一切如現在這般就好。”說罷看了看司馬遹,問道:“你呢?”


    “我想迴到祖父還在的日子。”


    楊芷心頭一動,慈愛地凝視著司馬遹,他年僅十三,臉上還帶著孩童的稚氣,可武帝去後,他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盡管在楊芷麵前他仍舊笑得沒心沒肺,可楊芷卻在感歎,這個生在帝王家的孩子,這一生不知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楊芷歎了口氣,語氣越發軟了下來:“人生在世,生離死別,路卻隻能朝前走,哪有迴頭的道理呢?”


    司馬遹聽了這話,笑了笑,端正了身子,給楊芷行了一個大禮,正色道:“孫兒絕不會辜負祖父的期望。”


    楊芷揮揮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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