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急了,拚命搖晃商病酒:“別睡了!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可是少年依舊唿唿大睡,半點兒醒來的征兆都沒有。


    眼見梆子聲越來越近,蕭寶鏡幹脆撩開商病酒的衣袖,衝著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她自覺咬得很重,可是賣貨郎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仍舊在睡他的大覺。


    蕭寶鏡心跳如雷,焦灼地望向梆子聲傳來的方向。


    婪褸這個人異常怪異,先是吞噬了朝淵,接著又吞噬了顧宋的文運,他該不會還想吞噬賣貨郎吧?


    十指緊緊揪住商病酒的衣襟,蕭寶鏡看見遠處山野薄霧彌漫,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薄霧裏,身後勾勒出大骷髏骨架的形狀。


    “梆!”


    “梆!”


    他將橘木梆子敲得梆梆響,每一聲都仿佛敲擊在蕭寶鏡的心髒上!


    “我的小公主逃跑了……”


    帶著一絲稚嫩的聲音從薄霧裏幽幽傳來,像是主人譴責不聽話的戲偶。


    “怎麽就突然跑了呢?”


    “不好好修煉,也不肯陪在我身邊,真不乖呀。”


    蕭寶鏡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又搖了搖商病酒:“賣貨郎,你再不醒醒,我們就要被抓走了……”


    “梆!”


    “梆!”


    梆子聲穿透山野薄霧而來。


    少年雪色的罩紗道袍在夜風中搖曳,黑線滿繡“餓”字奇譎華麗流動如雲,雖然生得唇紅齒白風姿昳麗,可鬢角的骷髏花卻令他在長夜裏看起來異常詭異。


    他衝著蕭寶鏡彎起狐狸眼:“誒呀,找到小公主啦!”


    他站在紅燈籠的光影之外。


    蕭寶鏡依舊攥著商病酒的衣襟,見他似乎被紅燈籠隔絕在了外麵,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她脆聲:“你這人真討厭,我與你非親非故的,你總追我幹什麽?!”


    婪褸尖牙抵著薄唇:“非親非故?”


    他的小動作與賣貨郎如出一轍。


    蕭寶鏡有些心慌,硬著頭皮道:“咱們本來就是非親非故!你能不能離我遠些啊?瞧著怪招人煩的!”


    婪褸那雙狐狸眼危險幾分:“招人煩?”


    雪色道袍無風自舞,一個個“餓”字像是暈開了血紅色澤,那些筆畫張牙舞爪,仿佛要跑出來吃人!


    蕭寶鏡畏懼他。


    她忌憚地拖起商病酒,往紅燈籠光影最盛的地方退卻。


    婪褸明明是在微笑,可是狐狸眼卻染上蓼紅,悄然呈現出幾分悲哀之色。


    他握著橘木梆子,竟安然無恙地踏進了紅燈籠圈禁出來的領地!


    “從前在妖鬼長城以北,你也曾嫌棄我招人煩。”少年死死盯著蕭寶鏡,語速極快,“你和他們所有人都能玩在一起,卻偏偏不肯和我玩。你見著我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蕭寶鏡:這人瘋了!


    什麽妖鬼長城,什麽見著他就跑,她根本不記得這些事。


    婪褸步步逼近,道袍上的“餓”字愈發濃墨重彩:“把你的鏡子拿出來。”


    蕭寶鏡捂住柿子串挎包:“幹嘛,你要搶?!”


    婪褸不耐煩:“拿出來!”


    蕭寶鏡有些怵他:“我拿出來就是了,你……你別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陰陽雙魚銅鏡,疑心婪褸是不是想吃她的魚。


    婪褸敲了敲橘木梆子。


    鏡麵驟然發生變化。


    蕭寶鏡看見一道奇偉雄渾的長城橫亙在山川湖海之間,長城以北像是被人設下的結界,這裏既沒有太陽也沒有人類,天地吝嗇地給予了這塊疆土些許星光,容許無數奇形怪狀的精怪妖鬼生活在這裏。


    他們野蠻而又粗俗,憑借原始的殺戮天性,絕對奉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自然生存法則。


    而在最平坦的荒原正中心,生長著一棵細嫩的橘子樹。


    樹幹纏著一圈圈紅絲線,枝椏間掛滿了綴滿珠玉的彩綢,這棵小橘子樹被打扮得很漂亮。


    一隻古老的大紅燈籠掛在樹枝上,光芒耀眼奪目,足以護佑方圓十丈內的安危。


    蕭寶鏡忽然被橘子樹下的一個人吸引:“賣……賣貨郎?”


    道袍簪花的狐狸臉少年,揣著手盤膝坐在樹下,正笑眯眯與人對弈。


    棋盤對麵坐著的青年,朱袍箭袖,束著高高的蓬鬆馬尾,頭發居然是火龍果色的,長得和賣貨郎像極了,隻是表情十分的矜貴冷酷。


    旁邊還有幾個玩耍的人。


    蕭寶鏡仔細看去,他們有老有小,幾乎囊括了人的一生。


    而他們的麵相簡直和賣貨郎一模一樣,仿佛貫穿的是賣貨郎的一生!


    蕭寶鏡看呆了,戳著手指頭去數:“一個狐狸臉,兩個狐狸臉,三個狐狸臉……”


    好多狐狸臉呀!


    他們圍著橘子樹,或哭或笑、或叫或唱、或坐或跳,千奇百怪變幻無窮,她數不清了!


    婪褸不悅輕哼,提醒道:“往旁邊看。”


    蕭寶鏡依稀看見了一個酷似朝淵的青年。


    金簪玄衣,戴著一張悲傷哭泣的彩繪狐狸臉麵具,一個人偷偷地躲在燈籠光影的角落裏掉眼淚,看起來十分的陰暗潮濕,似乎周圍的人都不願意和他玩。


    他喃喃自語:“沒有人喜歡我……這個世上,沒有人喜歡我。”


    她訕訕指過去:“他?朝淵嗎?”


    婪褸更氣了:“再旁邊些!”


    蕭寶鏡如同玩平板般移動鏡子裏的畫麵:“再旁邊就要到紅燈籠外麵去了!”


    婪褸不忿:“那就到外麵去呀!”


    蕭寶鏡隻好看向紅燈籠的光影之外。


    借著幽微星光,隱約可見雪色道袍的少年孤零零盤膝坐在黑暗裏,掌心捧著一朵枯萎凋零的橘子花。


    明顯是被眾人排擠了。


    他紅著眼圈望向熱熱鬧鬧的其他人,突然賭氣般站起身,意圖踏進光影——


    卻被兩個狐狸臉的少年攔住了。


    黃衣少年善意道:“婪褸,你不能進去。你那樣貪婪好食,你會忍不住吞掉所有人的。”


    青衣少年語氣惡劣:“自己幾斤幾兩沒個數?是不是要我們所有人都死在你嘴裏,你才肯罷休?!你嘴饞的要死,要是你吞掉了我們的小公主,那咱們以後跟誰玩?!趕緊滾,不許你靠近我們!”


    婪褸急切道:“我不會吃她的!我保證不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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