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嶺關。


    鎮關大將軍羅沐沒有在關牆之上。


    他在他的將軍府裏。


    說是府,也不過是軍營外的一處三進院子罷了。


    此刻他在後院的書房裏,微微低著頭煮著一壺茶。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中年文士。


    這文士穿著一襲白色儒衫,戴著一頂白色儒冠,下巴留有一簇短須。


    他穿的白生得也白。


    相貌說不上出眾,卻也有幾分文人的味道。


    此刻他正看著羅沐笨拙的煮茶,手裏的那把折扇搖了搖,說道:


    “羅將軍看來並不願意?”


    “難道還在懷疑這封信的真偽?莫非要殿下親自前來求羅將軍?”


    這話帶有明確的威脅之意。


    羅沐依舊沒有吭聲。


    那封信上的筆跡他不知道是不是三皇子的,但那封信上落的那款小印他知道。


    他沒有料到白少秋入京都這麽個事,竟然將三皇子都驚動了。


    竟然派了他的首席幕僚商白衣前來。


    見羅沐依舊沒有反應,商白衣又搖了搖扇子,俯身:


    “事若成,殿下登基之日,便是羅將軍飛黃騰達之時!”


    “這小小的鳳嶺關鎮守將軍實在是曲了羅大將軍之才……北部邊軍那邊正好還缺一個大將軍,不知羅將軍意下如何?”


    茶壺裏的水已開。


    羅沐取茶入壺,抬頭,問道:


    “白少秋……聽商先生剛才所言,他曾經就是西陵城的一個廢物,隻是在成了鎮西王府贅婿之後才展露出了才華……”


    “那才華就算真有三層樓那麽高,他也就是個書生。”


    “先生讓在下出兵去殺一個書生……”


    “這值得麽?”


    “在下的意思是,他畢竟還是王府的贅婿,鎮西王既然派了人保護他,便說明王爺是不想他出現意外的。”


    “他若是在我這地方出了意外……我羅某這個鎮守將軍可以不當,但三皇子殿下那東宮,難道就不怕受鎮西王之怒而影響?”


    商白衣微微一笑:


    “鎮西王啊?他現在恐怕自身難保。”


    羅沐一驚,“就憑西荒那些蠻子?”


    “當然不是。”


    “……還能有誰?”


    商白衣擺了擺手:“這事羅將軍就不用關心了,總之,鎮西王這一次插翅難逃。”


    “咱們興國的這位王爺就算是死,羅將軍也萬萬不要同情於他。”


    “他該死!”


    “就憑六年前他敢擅自帶大軍出西陵北上這件事,他被誅九族都是應得的!”


    “皇上仁慈,念在他鎮守西疆有功沒有與他計較,可這位王爺似乎就愈發的恃寵而嬌了。”


    “西陵那地方是興國的吧?”


    “可朝廷派到西陵城的城守卻死在了城守府裏!”


    “死於一場火中。”


    “那場火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商白衣手裏的扇子‘啪’的一收,臉上那和善的笑意消失,變得冰冷淩冽。


    “城守死在城守府,可那位城守大人的妻子卻死在城外!”


    “還是淩晨,被人一劍封喉棄屍荒野!”


    “很顯然那位城守大人之死不是因為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縱火。”


    “這麽大個事,可咱們的這位鎮西王給朝廷的折子卻輕描淡寫的說是失火……”


    “欺君啊!”


    商白衣右手握著扇子憤怒的朝天一舉,左手叩擊著桌麵發出‘咄咄’的聲響:


    “他這分明就是明目張膽的欺君,可皇上看過那折子之後卻留中……”


    “給你說這些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告訴你這位王爺在西陵城已一手遮天,他的眼裏已沒有朝廷沒有了皇上。”


    “所以,他死不足惜。”


    “沒錯,白少秋是他的女婿,這個女婿也是個不安分的主!”


    “你知道他入京都的目的是什麽麽?”


    羅沐尚震驚於鎮西王當下所處之局中——


    那年,那清明時節。


    在蜀山之下的小酒館裏的那一番酣暢淋漓的飲酒他當然沒有忘記。


    他記得很深,


    記憶猶新!


    隻是鎮西王鎮守在西疆,他鎮守在這鳳嶺關,這些年也少有書信往來,更是沒有再暢飲幾壺酒了。


    他對鎮西王的事了解不多。


    畢竟是王爺。


    地位比他這個鎮關將軍高了不知道多少。


    但他聽說過白少秋。


    那些往來的商旅說起過。


    他沒有料到皇上竟然將白少秋賜婚給了長纓郡主。


    當時,那些過往的商旅為長纓郡主惋惜,他亦如此。


    可就在前不久,那些過往的商旅又說起了白少秋,這一次卻說那位贅婿才高八鬥!


    比戲文還要離奇。


    不過他亦為鎮西王高興。


    畢竟誰的女兒都是心頭肉,若是真招了個廢物贅婿……那口氣肯定是咽不下去的。


    現在這位商先生前來,帶著三皇子蓋了小印的信,讓他出兵殺白少秋。


    這位商先生這時又說了那麽多鎮西王該死的話!


    這些話肯定不是他一個幕僚能去說的,再一想朝中之爭,那麽想鎮西王死的自然就是三皇子一係了。


    至於白少秋,在羅沐看來,他依舊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殺他,大抵就是三皇子以此宣告他的態度。


    “他入京都,聽說是皇上喜他才華宣他入京的,殺他,這豈不是違背了聖意?”


    “皇上若是怪罪下來,我這小小的鎮守……”


    商白衣擺了擺手打斷了羅沐的話:


    “非也!”


    “他入京都真正之意是為了擺脫贅婿的身份,想要成為九公主的駙馬!”


    “皇上下旨召他入京,主要就是九公主之請求!”


    “你當皇上會願意麽?”


    “四個月前皇上才下旨賜婚,現在又要收迴那道聖旨……天子威嚴往哪擱?”


    “皇上恐怕也是希望他死的!”


    羅沐一驚,頓時坐直了身子,“他嫌棄王府贅婿那個身份?九公主也看中了他?”


    商白衣沉吟三息:


    “九公主畢竟年輕,許是被他詩文所迷惑,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拿出你的態度,在下也好迴京給殿下複命。”


    羅沐斟茶。


    心裏突突的跳。


    這特麽的怎麽攤上了這麽大一個棘手的事!


    倘若拒絕,三皇子目前在廟堂之上的勝算極大,他若是某一天真登基為帝……


    自己今兒個拒絕了他的這件事,到時候恐怕就會被翻出來算一算。


    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可若是不拒絕,曾經清明煮酒,與鎮西王和魏不意幾欲結為兄弟,現在卻要殺鎮西王的女婿??——


    至於這位商先生說的白少秋想要擺脫贅婿身份,想要成為九公主駙馬這個事,在羅沐看來就是個借口。


    這個借口不能戳破。


    魏不意被囚禁在了京都。


    西荒又設局斬鎮西王。


    他拽了拽拳頭,這是他難以下定決心的表現。


    北部邊軍大將!


    那可才是真正的大將軍!


    三皇子登基為帝,封自己為北部邊軍大將軍,便是新帝的嫡係,是真能封妻蔭子的存在!


    這是多麽大的誘惑!


    他徐徐起身,


    站在了窗前。


    窗外秋葉已黃。


    他忽的想起自己已經四十六歲了。


    這輩子原本以為會老死在這破地方,現在……竟然還有老樹逢春的這麽大的一個機緣。


    他是一個謹慎的人。


    他並沒有被那巨大的誘惑迷失心智。


    他深知鎮西王所統領的西部邊軍的厲害。


    他轉身,看向了商白衣:


    “西荒何時能有消息?”


    “估計三五天。”


    “那我等三五天再給你答複,如何?”


    商白衣也站了起來:


    “富貴不等人!”


    “腳踩兩隻船的人通常會落水!”


    “殿下沒那耐心等你三五天……”


    “你若不幹,可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你這就令我有些為難了。”


    “對了,你那才剛滿八歲的女兒好像就住在關下的下關村裏!”


    羅沐一驚,眉間一蹙,


    就在這時,有侍衛匆匆而來。


    他站在了羅沐麵前拱手一禮:


    “將軍,府外有一名叫東方潯的人求見!”


    商白衣眼睛微微一眯。


    羅沐心裏一沉,他需要做出最後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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