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


    光禿禿的荒山。


    這光禿禿的荒山之巔竟然有一亭子。


    亭子有名。


    名為傷心亭。


    確實有些令人傷心。


    殘破不堪的傷心亭仿佛搖搖欲墜,可它已如此這般不知道立了多少年。


    沒有人知道誰在這麽個鬼地方傷心建亭。


    也沒有人知道它存在的意義在哪裏。


    因為這地方幾乎不會有人來。


    太高。


    高到這山頂之上已有積雪。


    太陡峭。


    不會輕功的人根本就來不了。


    秋雨落在了荒山下的無垠大漠,落在這裏卻變成了雪。


    鎮西王此刻就在這傷心亭之中,他沒有看那飄飛的雪,他看著坐在對麵的那個人!


    眼裏隱隱有些傷心。


    那是一個年約五旬的、麵容消瘦卻矍鑠的威嚴男人!


    他的臉輪廓分明。


    他的眉如峰,


    他的眼如電,


    他的鼻如鷹鉤,


    他的唇……如劍!


    他沒有看鎮西王也沒有看雪,他看著那張破舊的石頭桌子上溫著的一壺酒。


    酒已溫好。


    他拎壺斟酒。


    酒滿兩杯,他遞了一杯過去,這才舉起了酒杯看向了鎮西王:


    “師弟……至上次一別,轉眼就是十八年。”


    “我在北梁的地牢裏關了足足十年!”


    “你從曾經的懷化大將軍成為了現在的鎮西王……而我呢?”


    “若不是新皇登基為帝,師兄我恐怕會在那地牢裏過一輩子!”


    “說好的會將我弄出來……”


    他忽的傷心一笑:“救我的人呢?”


    “莫要說來營救我的人了,就連來看我一眼的人都沒有一個!”


    “我說……老頭的這盤棋,對師兄我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師弟?


    他稱唿鎮西王為師弟!


    他說他在北梁的地牢裏關了足足十年!


    他,便是北梁戰神年餘愛!


    天下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位北梁戰神與興國的鎮西王曾經都是老頭的弟子!


    老頭座下弟子十二。


    年餘愛行三,


    鎮西王行十一!


    鎮西王麵帶微笑的看著對麵的這個男人,“師兄,老頭曾經就說過,天下事無人能做到絕對的公平。”


    “有的人會付出的多一些,有的人會付出的少一些。”


    “付出得多的人不一定就能收獲更多,付出的少的人不一定收獲就會更少。”


    “師弟知道師兄心裏之結,師兄也恰因此結才舉兵十萬意圖對興國動手……師弟我對此並無反對之意。”


    “不過我需要向你澄清一件事!”


    年餘愛視線一凝:“何事?”


    鎮西王端起了酒杯,一舉:“且先飲一杯。”


    師兄弟二人同飲了一杯酒。


    鎮西王拿過了酒壺,斟酒,說道:


    “師兄大抵還不知道蕭衍為何能登北梁帝位。”


    年餘愛一怔:“……蕭衍本就是太子,北梁皇位本就是他的!”


    鎮西王微微一笑:“師兄,你錯了。”


    “十一年前,興國北部邊軍大將軍魏不意兵伐北梁……此事,便是老頭幕後推動。”


    “當時,北梁三個皇子爭奪帝位,太子蕭衍已徹底落入了下風,因為他沒有掌握足夠的兵權!”


    “北梁除了你之外還有四個戰神!”


    “其中三人支持的是當時的獻王蕭逸,另一個支持的是蕙王蕭林……太子雖在東宮卻無外援,他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獄中的你!”


    “所以那時候蕭衍經常會去獄中看你。”


    “他去看你,經常去看你,向你傾訴內心之苦,向你請教如何應對當時之局……這就是老頭所需要的。”


    “老頭要蕭衍完全信任你,隻有兩個都落魄的人才能湊在一起,才能惺惺相惜。”


    “也隻有兩個共患難的人,才能真正成為知己或者……視為親人!”


    “一切如老頭所願。”


    “魏不意大敗北梁大軍,兵臨南風城下,他本可以一舉將南風城拿下,最終卻放棄。”


    “為何?”


    “不是不敢打,是打到這裏就已改變了北梁朝中局勢!”


    “太子蕭衍主動請纓與興國談判……談判看似曲折實則極為順利!”


    “那四位戰神因秋野原之戰失利,雖沒有受到當時北梁皇帝的懲罰,卻也被冷落,而太子蕭衍談判歸來,得到了朝中幾乎所有大臣的擁戴。”


    “此時的他,得北梁皇帝歡心,東宮之位已無比穩固。”


    “三年後,他登基為帝。”


    “你從牢中放了出來,拜為北梁上將軍……”


    “你出獄已足足八年,我本以為許多事你已經知道。”


    “但六年前,興國先帝駕崩,我本來以為你會舉兵威懾興國北固城……”


    鎮西王收迴了視線,看著杯中的酒,深深的嗅了一口。


    “你什麽都沒有做!”


    “按照當時之計劃,我本來要做點什麽,卻被一封信給勸了迴去。”


    “因為信中說你沒動,我不能動!”


    他抬眼又看向了年餘愛:“這麽多年過去,我一直想問問你,究竟是你沒有收到老頭的信呢?還是你本就沒打算動?”


    年餘愛也看著東方霸。


    師兄弟二人就這麽對視了片刻。


    老餘站在亭外,看著雪喝著酒,聽著亭子裏這師兄弟的對話,他也很傷心。


    他不是老頭座下十二弟子之一。


    他是……老頭的六個劍奴之一。


    不是尚樹猜測的劍六。


    他是劍五!


    劍奴是奴。


    他們不會幹涉老頭十二弟子的事,因為十二弟子執行的都是老頭的命令。


    隻是老頭自從六年前興國皇帝登基之後就揮手而去……


    許是因為對這位北梁戰神的失望傷心吧。


    他這一去,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再無音訊。


    他沒有迴西齊藏劍閣。


    老餘知道,如果老頭不想人找到他,那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去找,也一定找不到他。


    老頭已經七十二了!


    他可知道這六年的時間裏,天下發生了多少事?


    他可知道少爺已滿十八歲了!


    他若是知道曾經的那個廢材少爺而今已變成了天下第一才子,有三層樓那麽高的才華的才子……他會不會再迴來看一眼呢?


    就在老餘思緒萬千的時候,傷心亭中,年餘愛喝了一杯酒。


    他沒有向鎮西王解釋。


    他徐徐起身,轉身,看向了亭外的雪。


    看了很久,這才說道:


    “他們給了很大的籌碼讓我來抓你或者殺你。”


    “抓你,押你迴北梁,他們答應將秋野原全部劃給北梁。”


    “殺你,見你的首級,他們將北固城也劃給北梁。”


    鎮西王眉間微微一蹙:“他們是誰?”


    年餘愛眉梢一揚:“我如果告訴了你他們是誰,你是不是也想要將我留下?”


    鎮西王也喝了一杯酒,盯著年餘愛的背影也沒有迴答這個問題:“所以,你的大軍就藏在金杖王庭?”


    年餘愛沒有否認。


    他轉身,看了看鎮西王:


    “我要走了。”


    “……不抓我或者殺我了?”


    “獻給想要我的命的人,你便能獲得一份天大的功勞。”


    “為北梁開疆裂土,你不是一輩子都在追求名垂青史的那種豐功偉績的麽?”


    年餘愛又沉默了很久。


    “我確實想殺你!”


    “非常想!”


    “可是,我也收到了一封信。”


    “小師妹說……她累了。”


    年餘愛又轉身,抬步,邁出去了一步,扭頭又看了看東方霸:


    “本打算將完顏炳那五萬大軍殺了,算是送給你的禮物,但想想,西荒放著一個敵人對你更有好處。”


    “對了,少爺此去京都你要告訴他,過鳳嶺關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鎮西王豁然一驚:


    “羅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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