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生命這個東西,憐憫有時候會是一種罪過。”


    趙破山帶著存活下來的侍衛在打掃戰場。


    東方潯帶著他的六十影衛此刻就肅然的站在白少秋身後丈許距離。


    魏公公倒是仔細的看了看東方潯,還有那六十個盔甲上都沾滿了鮮血的兵——


    他沒有問半個字。


    所以,他不知道那就是東方潯和鎮西王秘密培養的影衛。


    身為宮裏的一名大太監,他不需要知道宮外的事。


    尤其是鎮西王的事。


    他在喝湯。


    小夕燉的一鍋雞湯。


    他看了看白少秋,又道:


    “你或許認為雜家有本事,當可多殺幾個刺客,當可讓那些侍衛多活幾個下來……”


    “這就是你的書生氣。”


    “這樣的書生氣說不上好,也不能說是壞。”


    “倘若你依舊是曾經的那位白公子,這樣的書生氣可以稱之為……善良。”


    “但現在的你,是王府的贅婿,是京都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你若是依舊保持著這樣的書生氣,會害了你的性命的。”


    魏公公埋頭又喝了一口湯,砸吧了一下嘴,扭頭看著小夕微微一笑:


    “小姑娘,你燉的湯味道確實好。”


    小夕羞澀垂頭,“公公謬讚,我燉的湯哪裏有宮裏禦廚燉的好喝?”


    “你錯了,你燉的這雞湯味道更鮮美……怎麽說呢?嗯……大抵就是多了幾許人間煙火的氣息。”


    他又看向了白少秋,“我們都是生活在人間的凡人,終究是離不開這煙火氣的。”


    “雜家今年已六十三歲了,在宮裏呆了……”


    魏公公掐著指頭算了算,又道:“足足四十二年了!”


    “這四十二年裏,見多了爾虞我詐,見多了刀光劍影。”


    “最好的朋友,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他反手就可以給你一刀。”


    “最好的兄弟,你將身家性命托付於他,他轉手就把你賣給了敵人,並以一種正義的麵孔占有了你的家、你的家產,甚至你的妻子。”


    “所以人性這個東西呀,你就當雜家是黑暗處呆得太久於是這內心也變得黑暗了起來。”


    “雜家是能出手幫他們一把,可雜家若是去殺那些刺客,卻有刺客來殺了你……”


    “當你要死的那一刻,你還會覺得雜家就該去幫他們麽?”


    “這人的命,別人說是天注定,這也有道理。但放在人間來說,雜家倒是以為這人的命,是由階層決定。”


    “你,至少目前是王府的贅婿。”


    “雜家根本不用選擇也是知道討好鎮西王比討好那些侍衛來的好。”


    “何況皇上對你極為欣賞,倘若這途中你丟了性命,雜家如何迴去給皇上交差?”


    “再說了……九公主殿下的心裏更是裝著你,倘若你死了,雜家在那宮裏哪裏還有好日子過?”


    魏公公放下了碗,那雙稀疏的眉微微一揚,“這不,結果就顯而易見。”


    “他們可以死!”


    “你……絕不能死!”


    “因為你的階層比他們高,你的命就比他們的命更貴!”


    “可依舊有人來殺你,這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說明他們怕你。”


    “能讓人怕,這是好事。”


    “不過一個心善的人絕不會讓人害怕。”


    “他們怕你,怕的並不是你本身,而是你身後的鎮西王府,或者與你有關的比你階層更高的人。”


    “別嫌雜家囉嗦,你在西陵城那地方,以前呢,不懂事,別人最多嘴裏奚落你幾句,你沒有資格被人殺。”


    “三個月前你成了鎮西王府的贅婿……這個時候就會有人想殺你了,但在鎮西王的地盤上,也就隻有尚善那小子敢做出那件事。”


    “你依舊是安全的。”


    “但接下來你恐怕就沒那麽安全了。”


    “還好,這第一次刺殺發生在長亭,這裏依舊還是鎮西王的地盤。”


    “後麵的行程還會遇見幾次?”


    “刺客會不會更多?”


    “這是明槍,明槍嘛,自然有那些侍衛還有王爺給你的這些護衛們出手來對付。”


    “但到了京都之後這明槍恐怕就看不見了,你將麵對的是……暗箭!”


    “你若是心太軟……”


    魏公公拍了拍白少秋的肩膀徐徐站了起來。


    他伸展了一下身子,看著月光下整個長亭驛在這場大火中的餘燼,他沒有說心太軟會怎樣。


    因為根本不必說。


    他說的是:


    “抓了幾個活口,不錯,呆會你來審一審,畢竟他們是來殺你的,你恐怕也想知道究竟是誰這麽急著想要你的命。”


    白少秋對魏公公這一席話並沒有反感。


    這樣的話,在西陵城的時候,秦景泰、司裏桃花,老餘、鄒空青他們都給他說過。


    所擔憂的隻有一點——


    自己這個從來沒有踏出過西陵城的沒見過世麵的少年,不知道人世間的兇險。


    就像父母對第一次離家即將遠行的孩子的擔心一樣。


    他們是善意的。


    他們不過是希望自己能夠早些成熟起來罷了。


    白少秋心軟麽?


    他並不是心軟,隻是曾經的文明約束了他。


    他依舊認為生命是平等的。


    但現實告訴他,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裏,平等,是不存在的。


    他想起了那個小仙女。


    她的死,或許就是她在認知上的一個悲劇。


    白少秋起身,衝著魏公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小子受教!”


    魏公公擺了擺手,“僅僅受教並不夠,你得見血,你得殺人,你得……誅他們的心!”


    “要想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要讓那些人不敢對你做點什麽,你就要讓他們害怕!”


    “隻有當你的敵人對你畏懼到骨子裏的時候,他們雖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但他們卻啥也不敢做。”


    “甚至當著你的麵,他們還得點頭哈腰笑臉相迎。”


    “你做到了這一步,你才是真正安全的。”


    白少秋明白了。


    曾經以為讓一個男人腰杆子硬朗需要的是兜裏的銀子來支撐,那麽在這樣的一個沒多少規矩沒多少約束的世界裏,他更需要的是權和勢!


    要麽當一個心狠手辣的權臣。


    要麽……成為一名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


    總之,文人,哪怕天下第一才子這樣的大文人,在這個世界都毫無卵用。


    這便是司老大儒明知自己去京都很危險卻毫無辦法的原因。


    魏公公極為生動的給白少秋上了一課。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課,讓他將腦子裏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統統拋棄。


    月色依舊如銀。


    餘燼依舊未滅。


    趙破山的侍衛已將戰場打掃完畢。


    死了四五十人,他的麵色有些悲戚。


    也隻是有些悲戚。


    他來到了白少秋和魏公公的麵前,拱手一禮,說道:“刺客死二百六十四,生擒四人。”


    白少秋從懷中摸出了幾張銀票遞給了趙破山:


    “分給活著的那些侍衛。”


    “將那四個刺客帶來。”


    “我來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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