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長安。


    香積寺。


    作為興國皇家寺廟,這地方平日裏也會對長安城的百姓開放。


    除非是有皇族成員要來香積寺上香。


    長公主唐千亦在香積寺修行,這在長安不是什麽秘密,但在長公主殿下的要求下,香積寺沒有因為她的修行而關閉。


    她住在香積寺最深處的禪院裏。


    這裏有單獨的佛堂。


    亦有她的起居之地。


    佛堂無名,供的是觀音菩薩。


    她那起居小院有名。


    名叫‘隱心院’。


    夜已深。


    月更明。


    佛堂裏的燈未滅。


    一個穿著一身青色麻衣的女人此刻就跪在那尊觀音菩薩的麵前。


    她,便是興國長公主唐千亦!


    她一手握著念珠正在徐徐撥弄,一手拿個小木錘極有節律的敲打著一個木魚。


    她的身後跪著一個侍女。


    那侍女勾著頭,眼卻抬了起來,看向了她的後背。


    似乎很想說什麽。


    卻終究沒敢說一個字。


    直到又過了盞茶功夫,唐千亦將念珠掛在了脖子上,放下了小木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直起了腰抬頭看向了那尊觀音菩薩。


    “纖纖還沒走?”


    那侍女俯身在地,低聲說道:“迴殿下,九公主她……還沒走。”


    “哦,她用過飯了沒有?”


    “迴殿下,九公主酉時來此就再未曾離開,想來是還沒有用飯的。”


    沉默。


    佛堂裏無比安靜,隻有那蠟燭的燈花偶爾會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去將本宮的齋飯取了給她送去,就說……本宮知道了。”


    “你去吧。”


    “奴婢遵命!”


    那侍女起身,躬身退下。


    長公主唐千亦依舊看著在燭光下明滅不定的觀音菩薩。


    看了許久。


    她才徐徐站了起來。


    從那佛龕上取了一把拂塵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將菩薩身上的灰給掃了去。


    她放下拂塵。


    後退三步。


    “說好的不來,”


    “他還是來了!”


    “來就來吧,為何又走入了纖纖的心裏?”


    她眉間緊蹙:


    “菩薩啊,一個人,真的能裝傻十幾年麽?”


    “應該是能的。”


    “就像有些事,藏了幾十年,終究還是會有揭曉的那一天!”


    她轉身,看著門外皎潔的月光。


    那年秋,也是八月十六。


    那晚,月光似乎比今夜更亮!


    但血卻不是紅的。


    是黑的!


    ……


    ……


    西荒。


    月光也灑在了這荒涼迥野之上。


    這裏有一大片的簡易行軍帳篷,除了中軍帥帳,其餘帳篷的燈已熄滅,在月光下依稀可見有巡邏的士兵在悄無聲息的行走。


    中軍帥帳。


    鎮西王放下了手裏的一張紙看向了座下的老餘。


    “他走了。”


    “隨魏無根同行……我倒是沒有料到皇上派來的會是大內侍衛,看來皇上是不想他死在途中的。”


    “有一百大內侍衛,有影衛,他此去京都至少途中當無憂了。”


    老餘這時卻抬眼看向了鎮西王,說了一句:“可尚樹那老東西並沒有出現在北地,也沒有出現在西陵城!”


    鎮西王咧嘴一笑:“但牧舟出現在了北地,懸鏡司第一司的人也都出現在了北地。”


    “尚軍候一定在西陵,這老東西一定也已經現身,隻是這老東西最擅長偽裝,我們沒有發現他罷了。”


    老餘沉吟三息:“他來西陵就是為了看看姑爺?”


    鎮西王點了點頭:“畢竟少秋的名聲在京都已傳揚開來,前後判若兩人,他這個老狐狸肯定會有所懷疑……不過也僅僅是懷疑。”


    說著這話,鎮西王起身,朝帥帳外走去。


    老餘也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跟著鎮西王走出了帥帳。


    夜空格外高遠。


    那輪明月似乎也格外的明亮。


    二人站在帳外望著那輪明月,鎮西王又道:


    “這些年我們都在默默的呆在這裏,看著他慢慢長大,你、我、錢盛、何銀鉤都沒有主動與他有過接觸……就算是懸鏡司的人,也一定不會將我們與他聯係起來。”


    “就算是皇上下旨讓他成為了我的女婿……尚樹一定也想不到這背後是我的主意。”


    “我隻是覺得他長大了,老頭又不知生死……我已經當老頭死了,畢竟這麽多年他沒有來過西陵城,也沒有再聽到他絲毫消息。”


    “他既然如此荒誕,顯然他是無法繼承老頭的那些遺產的。”


    “所以,我之所想是他與長纓成親,生幾個孩子,從他的孩子裏麵再培養那麽一兩個……可我沒有料到長纓這丫頭向來聽話,卻在這件事上反抗的如此強烈。”


    “招他為贅婿,這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保護他……卻又不料反倒是讓他展露出了如此驚人的才華!”


    鎮西王搖頭苦笑:“這就是世事如棋,老頭的棋下的太好……瞞過了天下人的眼,隻是少秋他這才華展露的時機並不妥當。”


    “再等兩年就好了。”


    老餘:“你認為兩年時間廟堂之上能見分曉?”


    鎮西王搖頭:“不是,兩年之後,我或許能為他做的更多一些,比如……許能逼迫尚樹兌現當年承諾。”


    “也或者將西部邊軍接受他。”


    老餘對此頗為幽怨:


    “可尚樹終究還是將懸鏡司交給了他的孫子!”


    鎮西王沉默片刻微微一歎,“是啊……這就是人心!”


    “老頭曾經不就說起過麽?”


    “不要去考驗人心,因為人的心是最經受不住考驗的。”


    “在巨大的利益麵前、在親情麵前、在生死麵前……人的心是會變的。”


    老餘收迴了視線,垂頭,看著地上的月光,歎息道:


    “你現在算是明白了,可惜,有些事已無法再挽迴,”


    他抬起了頭看向了鎮西王:“你後悔了麽?”


    六年前,京都巨變。


    鎮西王率西部邊軍出了西陵城一路向北!


    過十裏長亭入了河西走廊,至北山下的時候,尚樹從京都而來,在北山下與鎮西王的大軍相遇。


    那夜,二人聊了一宿。


    老餘沒有在帥帳中,他守在帳外。


    尚樹以懸鏡司為籌碼,答應了鎮西王將來將懸鏡司交給老頭的孫子。


    尚樹知道老頭,


    也知道鎮西王是老頭昔日座下十二弟子之一。


    他甚至還知道老頭有個孫子,隻是老頭布局向來草灰蛇線伏脈千裏,他暗查了許多年,終究無法確定誰才是老頭的孫子。


    鎮西王因此放棄了北上重返西陵城。


    但現在,尚樹卻違背了承諾,鎮西王也失去了北伐的最好機會。


    “我不後悔,因為真正讓我退迴西陵城的,並不是尚樹的許諾。”


    “……那是什麽?”


    鎮西王望月,悠悠說出了一句話來:


    “長公主殿下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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