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荷塘。


    荷花在夕陽下顯得愈發的嬌豔。


    一座涼亭。


    涼亭在院子裏顯得有些孤寂。


    一張石桌。


    一壺茶。


    白少秋與秦景泰對坐,何曉峰又環抱雙臂靠在了一根柱子上,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那狗尾巴草在初夏的夜風中搖啊搖。


    白少秋斟茶,說道:


    “原本打算這兩天就去長寧書院看你的,倒是沒料到你來了,”


    “來就來嘛,還帶酒來……剛才聽聞你來了便吩咐了廚房弄幾個佐酒的菜,這郡主府上酒還是有的。”


    秦景泰接過茶盞微微一笑:“老夫尋思你受傷極重要想痊愈沒那麽快,原本也是想要再等一些時日再來看你……但,還是決定早些來。”


    白少秋抬眼看見了秦景泰那張老臉的溝壑裏藏著的憂愁。


    那憂愁沒有被他的笑意完全遮掩。


    他的這句話也極有深意。


    “老弟啊,這些日子老哥我仔細的琢磨了一番,覺得你遇刺之事帶來的後果有些嚴重……”


    白少秋嘴角一翹:


    “不就是懸鏡司麽?”


    “這些王八犢子刺殺我,要說起來這也並不是什麽壞事。”


    秦景泰一怔:“這還不是什麽壞事?”


    白少秋道:“老哥你看,刺殺我的五個刺客死了四個,但藏在西陵城的十二個懸鏡司的小銅鏡全死了……”


    “我沒有去問這事是誰做的,因為不需要去問。”


    “我相信整個西陵城裏至少現在不會再有懸鏡司的人……如果還有,那要麽說明王府真沒啥能力,要麽……便是我那嶽父有別的主意。”


    這話落在秦景泰的耳朵裏令他對白少秋刮目相看。


    借著白少秋和四公子遇刺之事,將西陵城的懸鏡司的人清洗幹淨,這件事所有人都會認為是王府做的,他秦景泰也不例外。


    這是一個最好的借口!


    懸鏡司是為皇上負責的。


    而皇上對鎮西王府顯然有點不滿,不然怎麽會將一個廢材賜給王府為贅婿?


    清除了懸鏡司的人,就是斬斷了皇上安插在西陵城用於監督王府的眼線。


    這確實是最好的機會,但同時它會帶來另一個後果——


    “這件事,想必早已傳入了懸鏡司的紅樓裏,”


    秦景泰放下茶盞,微微俯身,極為認真的又道:


    “尚樹尚軍候絕不是一個會捏著鼻子喝一壺的人!”


    “行刺之事就算不是尚樹所安排的……一定不是尚樹所安排的,”


    白少秋一怔:“老哥何出此言?”


    “因為倘若是尚樹所安排,你斷無生路!現在絕沒可能坐在這裏與老哥聊天!”


    “這件事不管是誰安排的,懸鏡司死了十二個銅鏡這是事實。”


    “按照老哥對尚樹的了解,他一定會再向西陵城派出懸鏡司的人……他會看看王爺還會不會對他的人動手,敢不敢對他的人動手!”


    “在你遇刺的那天,老哥就寫了一封信給我弟弟……以飛鴿送去了京都的秦府。”


    “今日收到了迴信,我弟弟說,懸鏡司這些日子有些異樣。”


    白少秋一愣:“什麽異樣?”


    “懸鏡司的大門緊閉。”


    “連續十餘天沒有一人進出!”


    “就像懸鏡司的人都死光了一樣!”


    “我弟弟派了人進去看了看……”


    白少秋也俯過了身子:“看見了什麽?”


    “裏麵沒有人!”


    白少秋:“……人呢?”


    “不知道!”


    秦景泰又道:“懸鏡司那院子很大,裏麵常駐的有懸鏡司的第一司……也就是三大金鏡使之一的牧舟所統領的第一司!”


    “第一司外放了六千餘人,在京都有三千餘人,在京都的懸鏡司的院子裏有三百人!”


    “那三百人是第一司的精銳,負責保護懸鏡司大院的安全,也負責保護尚樹的安全。”


    “可我弟弟的人進去之後迴來說那偌大的院子裏空蕩蕩的,從爐子裏的灰燼和桌案上的灰塵看來……那院子已空了至少半個月!”


    白少秋一驚,自己遇刺至今才二十天,懸鏡司的大院竟然就人去院空了半個月……


    “他們跑哪裏去了?”


    秦景泰搖了搖頭:“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就連城防司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用什麽法子離開的!”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忽的一笑:


    “肯定不會是衝我來的。”


    “你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我其實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也因為這裏是鎮西王的地盤,懸鏡司膽子再大也不敢來這裏撒野!”


    這話很有道理。


    鎮西王又沒有舉兵作亂,尚樹手裏的人就算全部集中起來也不是鎮西王的對手。


    何況而今興國有北梁之患,尚樹定然不敢將鎮西王逼迫得起兵謀反。


    白少秋沉吟三息,又道:


    “我倒是認為懸鏡司大院裏的人都走了是最好的。”


    “為何?”


    “我對尚樹這個人不了解,但換個位置思考……倘若我坐在懸鏡司首座這個位置上,在麵臨站隊而我又不想站隊的時候,是不是遠離京都那個是非圈子才是最好的辦法?”


    秦景泰一愕,也坐直了身子。


    他聽明白了白少秋這話的意思——


    懸鏡司隻對皇上負責。


    但現在朝中局勢恐怕會逼迫他做出選擇。


    這種選擇是要命的!


    不僅僅是他尚樹的命,還關係到懸鏡司的存亡。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選擇就是正確的,那麽最好的方法就是不選!


    如何才能不選?


    那自然是悄無聲息的離開!


    “我弟弟沒有去拜訪過尚軍候,因為他知道懸鏡司的規矩。”


    “那就是葉穹樓或者……三皇子!”


    白少秋手指頭在桌上叩了叩,又道:


    “倘若我們的推測是對的,尚樹帶著懸鏡司的人離開了京都這個是非地,他沒有做出選擇,這反而對秦相有利!”


    “至少懸鏡司沒有站在葉穹樓一邊。”


    “這個尚軍候……倒是有點智慧。”


    白少秋這麽一分析,讓原本憂心忡忡的秦景泰忽然開朗。


    他擔心的是尚樹帶著懸鏡司的人離開京都要親自執行某件大事,這麽聽來……他不過是躲一躲京都的煩心事罷了。


    這老東西會躲到哪裏去呢?


    白少秋大手一擺:“總之呢,在西陵城這地方,他肯定是不敢來的。”


    “至於我明年的京都之行……他堂堂一懸鏡司首座,當不會因為我去點燃王府的怒火。”


    “當然,京都肯定有人會做這件事,甚至會禍水東引。”


    “我倒是要求老哥一件事。”


    “老弟但說無妨!”


    “就請老哥給秦相再去一封信,就說……我明年去了京都,想請秦相引薦,我去拜訪一下這位尚軍候!”


    “當然,如果這位尚軍候依舊沒有迴京也就罷了。”


    秦景泰沉吟三息,咧嘴笑了起來。


    “可刺殺你這件事,極有可能是尚軍候的親孫子尚善所為。”


    “那是個蠢貨,我想尚軍候不至於那麽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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