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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寧宮。


    正殿中央端坐著一宮之主、皇貴妃萬玉瑤,兩旁各有十幾宮婢、內侍,個個容色無溫,端的是目中無人的冷漠。


    今日,萬玉瑤穿著海棠色流雲交領長裙,外披琥珀底滿花卉錦緞褙子,頭麵上珠寶富麗堂皇,一隻三頭鳳點翠流蘇步搖斜入發髻,流光熠熠,甚是奪目。


    剛剛,那震懾梁頂的唿喝,便出自這貴氣華美的女人口中。


    緩緩轉頭,顧雲瑤與主位上妝容豔麗的女子對上眼目。


    瞬間如同火石電閃,兩對明如炬、冷如刀的目光在互視沉默之中,展開無聲卻異常激烈的交鋒。


    氣氛再次變得詭譎森冷,猶如地府一般的陰冷與恐怖,貫穿在場每人的四肢百骸。


    頌琴暗驚,心頭起伏不定,隻顧眼珠不錯位的盯緊自家主子,提防有人會隨時發難。


    一刻,顧雲瑤上前幾步,頷首垂目斂了眸色,稍是欠身向主位施禮,嗓音一絲幽冷:


    “嬪妾參見皇貴妃,應娘娘傳召來晚,還望娘娘恕罪。”


    萬玉瑤在圈椅上動了動身,皮笑肉不笑的扯唇,懨懨道:


    “快起吧,你本有孕在身不必行禮。來人,賜坐。”


    “多謝娘娘。”


    顧雲瑤也不推辭,待內侍抬來玫瑰椅便坐下去,表情冷豔極是少有。


    轉眸看向趴在地上的女孩,顧雲瑤問得單刀直入:


    “請問娘娘,此番又是何故?”


    萬玉瑤笑得花枝亂顫:


    “哎呦呦,這璃瑚也是,怎就沒把話替本宮帶到呢?”


    一旁掌事攏手,敷衍的欠了欠身形,淺淡開口:


    “娘娘恕罪。”


    萬玉瑤的目光始終都在顧雲瑤怒意沉沉的精美麵容上,笑意奸黠的解釋:


    “妹妹千萬莫要誤會,地上那丫頭是這邊新晉的婢子,平日裏做事偷奸耍滑不說,為出宮去不知從哪處搞來的邪方,吃了兩味大反的草藥憋出一身毒疹。


    起初耳房那幫沒見識的東西真以為她患了天花,還好本宮的教養嬤嬤識破她的詭計,將人拖進暴室吃過鞭子,不成想這蹄子又學著誣陷,非道那包藥是你給她的,本宮便想……”


    “確是嬪妾!”


    顧雲瑤猝不及防打斷對麵振振有詞的女人,凜然挺身,雙拳握在袖裏,冷眸銳利。


    一側,傷痕累累的女孩桀桀挪動身軀,強撐著趴起,顫巍巍的舉頭哭喊:


    “姐姐,我非是有意出賣你,我害怕,暴室的刑具好可怕,嗚嗚……我身上太疼了……”


    望著顧雲瑤在屠暮雪聲嘶力竭的哭叫中五官抽搐不止,一點點的翻起泠泠淚光,蛇蠍女人眼目促狹,心中得意,麵上卻佯裝驚惑:


    “裕妹妹,你、你這是何意啊?”


    “嬪妾是何意娘娘難道不知?既不知,又何故在錦鯉池亭榭演戲?”


    沉聲一句,顧雲瑤麵紅耳赤,淚水奪眶而出。


    萬玉瑤細膩的手指扶過發鬢,眉色幽寒。


    她並沒有料到顧雲瑤的性子會剛烈至此,不過,這倒省去太多的麻煩。


    幽幽起身,女人腳踏軟毯步步接近。


    頌琴霎時心神微顫,湊上來護主,生怕萬玉瑤會惱羞成怒,隨時出手傷害她的主子。


    萬玉瑤以居高臨下之姿睨視顧雲瑤一刻,側步圍繞玫瑰椅走上一周:


    “本宮就知道,裕妃你與這賤婢認識。”


    顧雲瑤嗤笑,目不斜視:


    “此女入永寧宮當值,娘娘自當看過她的宮籍,該知她與本宮同姓且閨名僅一字之差,想來也不難猜得她與嬪妾的關係。”


    萬玉瑤點頭,心平氣和:


    “如此,非是她故意栽贓你。”


    “不錯,主意是嬪妾所出,藥是嬪妾所給!”


    “姐姐,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想出賣你,真的不想……”


    地上的女孩再次放聲哭泣,句句話語猶如利剪穿心,將顧雲瑤的心房刺得千瘡百孔。


    顧雲瑤唇瓣半張,深深唿吸吐納每一口氣,都覺胸腔裏那被穿插割據的痛無以名狀。闔眼那刻,兩行清淚滾滾而下。


    再一睜眼,顧雲瑤翕動濕紅的鼻翼,淚眸猩紅淬著烈烈火焰,對女孩決然喊道:


    “雲汐,起來,站起來!姐姐會帶你離開,無論如何,為你,姐姐願意付出全部。”


    女孩聽話照做,幾次咬牙撐身,終是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萬玉瑤一旁拍手叫好:


    “嗬嗬嗬,姐妹情深真叫本宮感動,看來,裕妹妹看上了這婢子,定要從我永寧宮挖人了?”


    顧雲瑤幽幽起身,輕蔑的目光直懟洋洋得意的女人:


    “娘娘既知雲汐乃本宮義妹,何苦再假惺惺作態?嬪妾此番前來便是向娘娘要了她,有何條件,你提出來便是。”


    ”痛快,本宮就喜歡妹妹這般真性情之女子。你們帶著夕兒先行退下。”


    宮人應承著紛紛退到殿外,璃瑚走在最後,指揮內侍將受傷的屠暮雪抬走。


    屠暮雪隻管掙紮不從,驚恐的哭喊幾乎撕破喉嚨:


    “姐姐,救我啊!我不要和他們去,救我啊姐姐!”


    “雲汐,你們放開她!”


    顧雲瑤痛心疾首,剛邁一步去追就被萬玉瑤扯住手臂,一絲獰笑噙在嘴角:


    “急什麽,她死不了。裕妹妹何不叫你的人也退出去,你我坐下,平心靜氣的聊上一聊。”


    ……


    趙安帶一名內侍匆匆出宮,一路跑跑歇歇,到達東廠那會兒兩人俱上氣不接下氣。


    東廠的守門人與趙公公算是半熟臉,聽他說明來意,慌忙引他直奔南院。


    冷青堂在屋裏正與顧雲汐談論陸淺歌進宮一事。


    那日夜晚顧雲汐送華南季豔迴宮,遇見他與他的師父聞人君正,顧雲汐將這些事毫無保留的告訴了督主。


    顯然那對師徒並不知昆篁島圖目前還未獻予皇上,特意冒險進宮隻為奪圖。局勢風雲變幻,無論司禮監還是東廠,都要格外小心暗處蟄伏的其他敵人。


    另一方麵,兩日前接到南方分緝事的消息,孫婕妤的手書已送到兩廣總督的手上,孫敏當即表態,總督府會全力配合東廠,秘密展開對萬家私兵的全力調查。


    冷青堂與顧雲汐都明白,隻有查出南疆私兵駐地極兵力的詳細情況,東廠這邊才能掌握扳倒萬氏一族的相應證據,屆時也可為朝廷出兵清剿南疆,提前製定出完美的作戰計劃。


    時間緊迫,此番部署絕不容有任何閃失。


    接著,他二人又討論起那個在羊坊口法場現身,負傷後被同夥救走的麵具人。


    那人神秘莫測好似鬼魅,幾番交手都從東廠的布網下成功逃脫,就連顧雲汐與之相處一年,對他的底細甚至名諱都不得而知。


    他們始終相信那人並沒走遠,也許此刻正潛藏在某處鮮為人知的角落裏,窺探著東廠與皇宮的一切。


    有一點冷青堂至今都沒有對顧雲汐坦白,即那日真正看清麵具人的真容那刻,他才知道在這個世上,自己竟然還有一位孿生兄弟,且陰差陽錯間造成骨肉相殘的局麵。


    誰能想象二十幾麵未曾謀麵的親兄弟,幾次見麵皆以同根相煎的結局收場。他日若有再見時,不知又是何種境地。


    天色一點點黑下去,顧雲汐想要點燈被冷青堂阻止。


    他隻想安靜的置身於黑暗之中,細細的品味黑暗。


    謀劃了許多年,爭鬥了許多年,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竟是如此罪惡,與親生手足都可反目。


    也許命運已經注定,有些東西注定無法改變,即便掙紮,也是徒勞無用。


    他怔怔挺直脊背,感覺雙肩無比沉重,上麵壓著的是像是看不見的高山,更是他無法擺脫的重擔。


    紛遝的腳步聲響打斷如魑魅魍魎遊走不定的思緒,冷青堂斂神那刻,就聽屋外有人通秉:


    “督主,景陽宮來人了。”


    ——


    皇宮,永寧宮正殿大門緊閉,殿中兩位華服精美的女人凜然對立。


    萬玉瑤下顎微抬,神情如寒天傲雪,睨眸注視矮自己半頭的顧雲瑤,嘴角蓄著無溫的冷笑:


    “裕妹妹與夕兒同為貢院前任掌事的義女,情比親姐妹,本宮也不願奪人所愛。夕兒傷勢見好後可調去妹妹的景陽宮。然所謂‘禮尚往來,等價交換’,本宮這邊少了一人,妹妹也該拿出一人才是啊。”


    顧雲瑤長睫顫顫,神情為之一滯,從不曾想過素來心黑手狠的皇貴妃此番竟然竟是這般大度。


    宮婢換宮婢再簡單不過了,無非是從景陽宮換來的宮婢要在永寧宮受些苦楚罷了。可為了雲汐,為了自己的妹妹,顧雲瑤此刻也管不了其他了:


    “好,嬪妾即刻迴去,遴選宮中最是能幹之婢子送來,換雲汐過去。”


    遠山黛眉冷傲挑起,萬玉瑤精明的眼目鎖定容色肅然清冷的女子,眸間點點精芒迸射而出:


    “嗬嗬嗬,妹妹是在說笑嗎?宮婢換宮婢,哪來的這等便宜之事?且不說夕兒善廚藝,其他活計蠢笨偏是手作的珍饈每每都合本宮胃口,單論她與裕妹妹情比血親,如此之身價又豈是區區一介宮婢可以抵得上的?”


    “你……”


    顧雲瑤嬌軀一顫立時啞口,心房似被什麽狠捏了一下。


    原來萬玉瑤並不想輕易放雲汐走,她口中的“一人換一人”另藏奧妙。


    緊視對方傲然淺笑絕美豔麗,卻又像淬毒的曼陀羅花,足可致命。


    瞳眸倏然擴開,一抹驚光閃現。


    顧雲瑤手捂凸起的腹部,顫顫退後一步,心口猶被重石碾壓。唇瓣驟然冰涼失血,她結結巴巴的問:


    “你、你莫非……想要嬪妾腹中的皇兒?”


    萬玉瑤瞬間“哈哈”漫聲笑起來,迴神大搖大擺走上兩步,悠然拂擺著華美如火的錦緞寬袖。


    “裕妹妹果然聰慧過人,相信普天宴上你與冷青堂先後入寶和殿,對指你身懷妖胎一事的始作俑者心裏已然有數。上次叫你僥幸逃過一劫,這次本宮先行捏到你的七寸,既然你要你的妹妹,不如放棄你的皇兒。”


    顧雲瑤怒翻眉目,哽咽著: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


    扭動細軟腰肢,萬玉瑤細步走到角桌前,拿起上麵一紙包,走迴交到顧雲瑤手上。


    “你送夕兒一包藥,本宮這裏也要迴敬你一包。拿好,正宗東洋貨,無色無味,可助你一個時辰內落下胎兒。迴去後,你將它置於羹湯服下,至於胎兒落下,你妹妹一天不到你宮裏去你便不得與任何人提起,本宮自會為你安排替罪羊。如若此期間你走漏半點風聲,便等著給你妹妹收屍吧。”


    顧雲瑤臉色煞白,半張的幹澀唇瓣哆哆嗦嗦。怔怔低頭時,一滴淚砸上紙包。美目促狹,恨意森森:


    “娘娘,你逼迫嬪妾,又做出殘害皇嗣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就不怕遭報應?若嬪妾將這事告訴皇上,亦或告訴東廠提督,他們絕不會放過你!”


    萬玉瑤再次仰麵狂笑,水袖翩翩招展:


    “顧雲瑤,本宮早知你攀的是東廠提督那一脈。實話告訴你,或許先前冷青堂可護你、可護顧雲汐那小賤人,可他如今未必能夠再護住你們姐妹二人。你可能並不知顧雲汐的身世,那便是本宮能夠挾製他冷青堂最得力的武器!”


    顧雲瑤聽得容色大恙,陡然眸色驚愕,容色慘白:


    “你說什麽?雲汐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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