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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榭涼亭裏,皇貴妃萬玉瑤正襟端坐於主位,容色恬靜,精美描畫的遠山黛眉掬著幾絲清冷之色,那副矜貴驕傲的姿態大有拒人千裏的冰寒。


    下意識目光微轉,便看到涼亭外不遠處的許、裕二妃,不覺朱唇微啟,眉眼挑高:


    “兩位妹妹今日也來遊園嗎?”


    玉腕輕揚,衣袖間環佩“叮啷”作響,萬玉瑤示意內侍住手,將犯事的宮婢拖到一側八扇屏風的犄角處。


    已然躲閃不及,二妃隻得上前施禮。令許妃吃驚的是,顧雲瑤似乎更加心急,疾步向前便衝入亭中。


    許妃不解,緊隨其後,與顧雲瑤並身向皇貴妃行禮,口唿:


    “嬪妾參見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好啦、好啦,裕妹妹身懷有孕就別見外了。元嬌,你也隨裕妹妹同入座吧,本宮這裏新烹的牛乳茶溫度正好,你們都來嚐嚐。”


    此時的萬玉瑤嗓音溫婉,眉眼見笑,平易隨和的賢良模樣與先前的狠辣大不一樣。


    有內侍在兩石椅上設下軟墊,二妃謝恩後雙雙落座,各自手邊多了一盞熱氣騰騰的牛乳茶。


    宮闈之事素來反複無常,昨日兩個掐得極歡的宮妃,翌日再見麵時也許便是彈笑風聲,另一番的景象。


    後宮雖非前朝,其崢嶸之道融會貫通,無永久之敵也無永久之友,唯有共同之利益。


    咂著牛乳,三個女人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話家常。其間,顧雲瑤幾次垂頭看似舉杯品茶,實則那探究的目光早已斜向那處屏風前的女孩,麵露無抵憂傷。


    那宮婢規規矩矩的埋首罰跪,剛剛經曆如剝皮拆骨的殘酷刑罰,此刻正顫身啜泣著。


    顧雲瑤入宮前因是逃跑被顧掌事折磨過,深知簪子頭戳刺肌膚某些穴位處的蝕骨之痛。


    從宮婢桀桀抽搐的身形上顧雲瑤猜她定是疼得緊,卻未敢在客前太過放聲,以免招來更嚴酷的責罰。


    很快,顧雲瑤的異狀便被皇貴妃與許妃注意到。


    萬玉瑤深深的彎了美眸,眸底淩厲之光如曇花飛逝,呷口牛乳抬眸,皮笑肉不笑道:


    “裕妹妹,寒冬已過,眼下節日漸暖,你多多出來走動也好,不僅使腹中胎兒茁壯,對於你日後生產也是百利而無害。


    下季便是春宴,屆時皇上出關,看到妹妹容色煥發,孕期絲毫未見羸弱,也會倍感欣慰的。”


    顧雲瑤全部注意力都在屏風處那卑微的宮婢身上,似乎沒有聽到皇貴妃的話。


    萬玉瑤表情一僵,擺出滿副窘態。


    許妃暗自為裕妹妹捏了把汗,見她身如木雕般的還在神遊,不免低聲提示:


    “妹妹、妹妹!”


    顧雲瑤最終迴神,轉目尬然看看萬玉瑤,蹙眉輕淺道:


    “嬪妾失態,望娘娘恕罪。”


    怎料萬玉瑤相當大度,笑吟吟的飲著牛乳:


    “無妨,所謂‘孕傻’便是如此,本宮也為人母,明白的……”


    杯盞落下,精芒浮現的美眸凝向神色隱隱不安的顧雲瑤,明知她心中所想,卻裝出一副訝異的表情,關切問詢:


    “妹妹,方才你在看什麽?”


    皇貴妃主動引出話題,顧雲瑤當即緊提一口氣,急不可待的反問:


    “娘娘,敢問那處跪著的宮婢可是新人,剛剛所犯何事?”


    萬玉瑤勾眼睨向宮婢的同時玉手抬起扶了扶發鬢的雞血石攢金飛鳳釵,舉止相當隨意,唇弧微動,幾分張揚、幾分得意,不緊不慢開口:


    “你說她啊,說來真是湊巧。本宮偏愛許妃宮裏的美食,偏偏屠暮雪那丫頭又被東廠提督帶了去,彼時本宮還在發愁,這往後天熱再吃不到那丫頭手製的冰品,誰知明瀾那奴才便在貢院裏發現了夕兒,也有一門好廚藝,隻是人笨些,明明交代幾遍的事總也記不住。”


    顧雲瑤聽得心驚膽寒,壓在雪狐毛滾邊寬袖下的十指搐動不止,不可抑製的又向那宮婢的臉上看了多眼。


    萬玉瑤見狀哂笑:


    “妹妹真是的,咱們姐妹許久不見,現下一處說話,你為何老盯著個婢子不放?”


    顧雲瑤一時難為情,慢慢從椅上站起,微作福身:


    “嬪妾自知失儀,請娘娘恕罪。”


    “你快坐吧,”萬玉瑤寬宏欣笑:“不過是個婢子罷了,妹妹喜歡看本宮便喚她來,給妹妹看仔細嘍。”


    話音才落,身後璃瑚輕舉下顎,麵無表情之態極是盛氣淩人,揚聲一句:


    “夕兒,你過來!”


    那姑娘聽到,嬌弱的身子哆哆嗦嗦,小手撫過發鬢,將受罰時掙亂的青絲迅速理過,一路爬到萬玉瑤的腳下,大氣不吭。


    萬玉瑤繼續品嚐新蓄的牛乳茶,精美的鏤花護甲擦過杯沿,發出清脆且冰冷的聲響:


    “你過去叫裕主子看看。”


    “是。”


    狼狽的宮婢諾諾迴應,膝蓋及地蹭到顧雲瑤的座下,嗓音驟然哽住:


    “奴婢……奴婢夕兒,拜見裕妃娘娘,主子吉祥。”


    周遭陡然陷入寂靜中。


    顧雲瑤身軀緊繃一顫,心頭倏的凝緊,探究的目光牢牢鎖住跪地之人,緊張的抿了唇線。


    眾目睽睽之下,那女孩居然意想不到的抬起頭來,專注的目光勇敢對上顧雲瑤水色瀲灩的眸,一時瞳光大熾,驚愕、期許之中更揉雜了太多的思念,唇角悲傷的壓下,翹首引頸像極了對傾訴的渴望。


    “大膽——”


    一記厲喝打破沉默。


    璃瑚端手向前猛走幾步,破口謾罵:


    “無知賤婢如何這般蠢笨,竟敢以下犯上窺視主子——”


    說話那刻,巴掌已然甩到女孩的半張臉上。


    “慢著!”


    顧雲瑤驚叫著麵朝主位,對冷顏尊貴的女人苦苦央求:


    “新人入宮難免做事不周,嬪妾代她向娘娘求情,莫再責罰了吧。”


    萬玉瑤美眸眯起,淺笑總有幾分意味不明的寒涼:


    “到底是妹妹仁慈,本宮怎能不給麵子?罷了。”


    眸光流轉睇向宮婢,萬玉瑤凜聲吩咐:


    “教你多少次你就是記不住規矩,此番是裕妃為你求情,你快謝過主子。”


    宮婢就在顧雲瑤凝神摒息的凝望中再次叩首,聲音淒切委屈到完全變了形:


    “奴婢、奴婢謝過裕主子……嗚嗚……”


    似乎長久的隱忍被逼至負荷,女孩再難承受,瞬時淚如雨下,對著顧雲瑤放聲大哭起來。


    顧雲瑤也在同一時刻胸口壓抑悶痛,淚濕了雙眸。


    宮婢的舉動無疑再次觸怒了主上,萬玉瑤臉麵陰沉,手中茶盞用力扣在石桌上,發出“啪”的一聲。


    掌事璃瑚指揮兩旁內侍上前,複將女孩按在地上。


    “好你個下作的小娼婦,主子麵前好端端的哭哪門喪?給我狠打她的臉!”


    內侍眉眼猙獰的擼起袖管,在三位宮妃的眼前肆無忌憚的逞兇作惡。


    顧雲瑤怔怔看著毫無對策,一對琉璃眼目淬起瑩瑩水色,幾近漫出通紅的眼眶,任憑耳光響亮、淒厲嚎啕、一股腦的灌入耳中,撕碎了她的心房。


    許妃旁邊瞅著容色驚詫,她分明從顧雲瑤粉黛薄施的臉上察覺到強烈哀傷的表情,一時越發不解。


    裕妹妹今個兒到底怎麽了?


    先前她遭受過永寧宮的多次迫害,就連後宮私下裏議論,此番欽天監誣陷她懷有妖胎,其背後主謀也是萬玉瑤這毒婦在興風作怪。


    照常理,裕妹妹該是最為恨毒永寧宮才是,即便心地再善,都不該關心永寧宮人的死活,更不會為她們掉淚啊!


    無論如何,眼下她懷著龍裔,絕不可憂思過度。


    想到這裏,許妃向萬玉瑤欠身,淺聲道:


    “娘娘,這丫頭才入宮不久,人前怯場也是有情可原,且就開恩饒過她這次吧。何況嬪妾與裕妹妹在場,現在這般場麵難免心生惴惴,再也不敢妄自坐著了。”


    萬玉瑤眉努嘴,幽怨道:


    “哎呦呦,妹妹說的什麽話?本宮隻是管教自家奴才罷了,並非故意要攆二位。”


    顧雲瑤拈羅帕輕擦眼角,急忙解釋:


    “娘娘勿怪,許姐姐言辭絕非此意。”


    “哎,罷了、罷了——”


    萬玉瑤笑靨燦爛,懨懨揮手。


    場麵立時安靜下來。


    萬玉瑤涼薄的目光垂視鼻青臉腫的女孩,粼粼水眸溢出絲絲鷙毒玩味的色澤,唇紋輕疏蓄起幽微弧度:


    “非是本宮有意苛待你,本宮也是恨鐵不成鋼啊!哎,夕兒你要記住,深宮裏頭為奴為婢,沒人會事無巨細的教導你,凡事自己留心多學多看才是。今日本宮教訓你便是疼你,不打你,你的榆木腦袋便不得開竅。”


    女孩俯身顫顫叩頭,不住抽噎:


    “夕兒謝過娘娘栽培。”


    長歎一聲,萬玉瑤向璃瑚伸手,被扶著懶懶起身,漫不經心拂了拂袖口,看看許、裕二妃:


    “今日咱們姐妹便聚到此處吧,眼下就快午膳,本宮先迴了。”


    “嬪妾恭送娘娘。”


    二妃攏眉頷首,目送萬玉瑤的儀仗走出水榭。


    隊伍最後麵是宮服狼狽的夕兒,才下白玉台階,她便一步一迴首,戚戚眼光直視涼亭裏的顧雲瑤,青紅交疊的小臉上淚跡縱貫。


    待儀仗遠去,許妃方才轉麵,疑惑的眸色與顧雲瑤淒然凝重的臉麵相遇。


    “方才好險……妹妹,你究竟是怎麽了?”


    “姐姐……”


    兩行清淚倏然灑落,顧雲瑤的情緒徹底崩潰了。


    她一頭撞入許妃懷中,失聲痛哭:


    “姐姐,夕兒就是雲汐啊!是嬪妾在貢院一同長大、失蹤盡兩年的姊妹啊——”


    許妃神情大驚,輕摟顧雲瑤顫顫的嬌軀,一時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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