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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儲秀宮——


    顧雲汐擎傘迴來時,正撞到蘭心那張容色驚詫的臉。


    “你迴來了?”


    她直勾勾的注視好友在廊下攏了傘,將它斜靠在牆角。


    光滑的油紙麵上,水珠順勢而下滾到地上,匯聚出一道彎彎曲曲的細長水線,綿延到台階下方。


    “咦,哪來的傘?


    蘭心問。


    顧雲汐垂眸,麵頰微熱,口中支吾起來:


    “嗯,道上遇到貢院同期入宮的姊妹,她送的。”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閃進房裏,躲到床邊褪下濕透的鞋襪,動手更換幹淨的宮服。


    皺眉看著牆角的傘,蘭心內心疑惑。


    她知道普通宮人用的傘都是統一的製式,以蘭竹為骨,白紙傘麵外塗桐油。


    而顧雲汐帶迴的傘,外觀上看不僅大普通白傘一號,且那闔起的傘麵和傘沿上盡是斑斑點點的鍺蘭描紋,撐開了定然是些精致的花紋。


    最顯眼處當屬傘頭與傘柄,竟是有別於雕木的紅瑪瑙。


    暮雪這是在貢院裏認識了多麽了不起的人物,才能用得這般上成的物品?


    這念頭隻是在蘭心頭腦中一帶而過,她沒多打聽,搔搔頭皮接著去忙事了。


    但是很快,蘭心就發現好友真的不太正常。


    下值後整晚,她就一直靜靜的坐在床邊不挪窩,用枚幹淨的絹帕反複擦著懷中那柄華麗的大傘,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時而沉思冥想,時而幸福甜笑,時而又怔忡憂傷。


    蘭心一旁望著,不免替好友擔憂。


    好友那副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狀態,分明就是有了相好嘛!


    那柄被她抱著不肯撒手的寶貝大傘,肯定是那相好送的。


    可她說,傘來自貢院認識的姊妹。


    哎呀,我的友友,莫非是耐不住寂寞,與宮裏輩份高的宮女認作“磨鏡”了吧?


    蘭心被自己憑空的猜測嚇出一身冷汗,不禁心急如焚。


    男男本就不可思議,這女女又算怎麽個事!


    蘭心暗作決定:


    不行,自己要幫助友友,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深宮寂寞便誤入歧途,尋求同性慰藉。


    明日自己要去找樊大哥一趟,叫他在禁軍中物色個品貌好、年紀相當的侍衛,得空介紹給暮雪認識才行。


    ……


    晨光照在寬敞華美的宮苑中,又是新的一天。


    對顧雲汐而言小廚房的工作已是漸入佳境。


    如今她是五品掌事,凡事隻需多動嘴,少動手。


    又因許妃偏愛,特準她隨意出入正殿的權利,故而頻繁的往來於正殿與廚房之間,使顧雲汐的體力消耗並不比之前任七品宮婢時的少。


    暑末秋初,空氣少了種種的濕熱與沉重,使人更覺心清氣爽。


    後宮的主子們更樂意走出自家的宮苑,或逛花園、或相互拜訪。


    午膳前,幾位主子結伴來了儲秀宮做客。


    小廚房這頭不敢耽擱,顧雲汐親自上陣,與手下眾廚子一番忙碌,以最短的時間烤出好幾樣別致的糕點,連同蜜飲同奉入正殿。


    很快,裏麵讓嚴桂帶話出來,叫顧雲汐進去伺候。


    顧雲汐忙在廊下梳理衣衫,隨嚴桂進殿。


    殿堂裏頭正是熱鬧,幾位妃嬪圍在梨花桌案前,邊品茶邊說笑,旁邊的銅爐裏薰著香料。


    顧雲汐攏手細步的途中,略略抬眼將桌前的幾位主子看過。


    嗬,除了舒妃、李美人、趙才人與新晉的柔選侍,瑾婕妤……居然也在?


    顧雲汐行至桌前,向許妃與幾位妃嬪見禮之時,李美人正將一枚菱粉糕送入口。


    咬去小半,兩眸遁然一喜,她讚道:


    “許姐姐宮裏的糕點果然別有新意。都是普通的菱粉糕,怎的一口咬下就流出滿嘴乳漿了呢!”


    她倒真會吃!


    顧雲汐獨製的這道乳蜜菱粉膏,是將新鮮的菱角切碎,拌以糯米粉、桂花,填充牛乳、蜂蜜配鴨蛋黃的餡料。相比傳統的菱粉膏,味道和口感自然有所飛躍。


    製作過程中,光是往麵皮裏填充漿化的乳餡這一道工序,就要費好一番的功夫。


    許妃手端茶杯輕呷了口,笑顏清淺:


    “能是怎樣?還不又是暮丫頭的獨創。如今本宮喚了她來伺候,妹妹若然吃著不好,迴頭本宮罰她便是。”


    說歸說,對暮雪的手藝許妃焉能心裏沒數?誠然是不舍罰她半分的。


    顧雲汐一笑,明白許妃對她明貶暗褒,極為配合的走到許妃身後為她捶背,音色輕婉柔和道:


    “就算要罰也是奴婢謝娘娘恩典,您給足了奴婢臉麵,叫奴婢在諸位主子麵前伺候,奴婢才有幸現場賣弄獻醜。”


    “哎呦呦……”


    淑妃舉目,嫻雅的目光看遍顧雲汐周身,誇道:


    “許妹妹新晉的掌事果然是個人精,不僅心靈手巧,小嘴也像塗了蜜,比這糕點還要甜上幾分。嗯,年輕真真兒是極好的。”


    顧雲汐忙向淑妃福身:


    “舒妃娘娘謬讚了,伺候主子是奴婢們的本分,奴婢不敢居功。”


    “倒會說話。”


    舒妃滿意的笑著,垂眸拈了枚牡丹花開甜果子,以香帕小心托著,細嚼慢咽起來。


    李美人吃完一隻菱粉糕又去拿第二塊,信口道:


    “許姐姐真是說笑了,妹妹能吃到這般美食做夢都會笑醒,如何還會嫌這點心不夠美味?”


    剛說完,她鄰座的瑾婕妤迅速給了她個白眼,語氣似是冷然:


    “過會兒就到午膳時辰了,仔細你貪嘴吃太多,沒肚量用膳!”


    李美人聳肩,肉嘟嘟的小嘴翹起來,神態滿不在乎:


    “無妨啊,大不了不用膳了。”


    容色忽的一沉,顧雲瑾有意無意的側眸,刀片般的眸光又掠了李美人一眼。


    許妃對麵淡笑自然,對李美人說:


    “妹妹若喜歡這道點心,走時帶些迴宮便是。”


    李美人神色欣喜:


    “我在姐姐這裏如在自家,便不客氣了。”


    “如此甚好。”


    許妃微笑著應道,繼續與大夥談笑風生。


    顧雲汐站在許妃身旁,一雙敏銳的眼睛緊盯顧雲瑾不放。


    隻見她幹坐在坐椅上,全身上下裝扮絢麗。可她說話並不多,嬌美的麵龐晦暗麻木,仿佛壓抑著層層的陰霾。


    顧雲汐與顧雲瑾從小同屋吃睡一起長大,顧雲瑾是什麽人,顧雲汐能夠不識?


    想這向來心高氣傲、喜歡出眾喜歡被人捧著,走到那裏恨不得成為吸睛焦點的一個人兒,如何甘心在此坐冷板凳?


    該是她素日裏與趙才人、李美人幾個位份低的後妃交好,這次她們來儲秀宮,才會將她也帶上。


    方才她生剮李美人的眼神陰鷙兇惡,好像淬了毒藥的刀刃,叫人看了不免心生膈應。


    門簾一挑,嬤嬤懷抱小皇子華南麟步入正殿,向各位妃嬪見禮。


    是小皇子吃膳前加餐的時辰了。


    顧雲汐吩咐宮婢取來蒸熟的蛋羹,交給嬤嬤。得到準許,嬤嬤就在許妃眼前喂小皇子吃著蛋羹。


    有內侍通傳,曉夜軒的裕昭儀前來給許妃請安了。


    場麵頓然安靜下來,數道目光帶著各色神情,齊齊聚向門口。


    顧雲瑤妝容精致、一身澹澹色華服走進正殿,身旁身後各有頌琴與兩名年輕宮婢相隨。


    顧雲汐見了,隻覺眼前一亮,由衷為顧雲瑤的振作感到開心。


    許妃也是神色驚喜,從椅上起身含笑迎接:


    “妹妹如何來了?”


    顧雲瑤先向許妃與諸位姐妹福身行禮,後命頌琴將帶來的東西呈向儲秀宮侍者。


    “今日天空放晴,妹妹想出來走走,一向姐姐請安,二為下月中秋佳節,後宮姐妹少不得做些手工活技,妹妹特給姐姐送些文墨彩紙。不想幾位姐妹都在,大家同聚一處也是幸事。”


    “確是如此。你快來,我們一桌吃點心,就差你了。”


    許妃邊說邊拉顧雲瑤到桌案前,一宮婢適時搬來坐椅,錦竹在桌上添了新筷碟。


    說來湊巧,顧雲瑤的座位就在顧雲瑾對麵。一抬眼,兩人默然對視,表情俱是淡漠。


    舒妃位於顧雲瑤的鄰位,此時見她落座,逐的綻了溫暖笑顏,親切的問起:


    “看妹妹的氣色好了許多,想是身子大安了?”


    顧雲瑤低眉淺聲的答道:


    “勞姐姐掛心,嬪妾將養一年,如今身子已無礙了。”


    一時間冷清無聲,氣氛相當尷尬怪異。


    除許妃神色無恙的逗著麟兒以外,其他幾個驟然不語,好似貌合神離一般,若有所思之態極是明顯。


    誰都知裕昭儀出身雖為低微,卻是承過專寵、也曾風光無限的女子。


    那年她告病被敬事房摘了綠頭牌,不知成全了多少後宮新人。


    而今她容光煥發的現身,氣質端莊、容色嫵媚不輸當年,複寵並非全無可能。


    後宮的女人也是可憐!別看她們外表風華無限,實則終日活在水深火熱當中,誰願意憑空多出個競爭對手來,與自己分搶一個丈夫?


    未得到自家娘娘的吩咐,顧雲汐不能擅自請離,隻好挺身頷首立在一旁,偶爾偷看注視在場的妃嬪,她們每人臉上每分神情變化,均未逃出她那平寂無瀾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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