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遇到重要的事情都睡不好,用熬夜代替鬧鍾,盡管腦子渾渾噩噩,但這卻會讓我的時間得到保證,用黑夜換取黎明,效果顯著,還沒到六點,我便起了床。


    我挨個看了看我的四個室友,侯長榮不知跑到哪去了,剩下三個都睡的很沉,尤其是陳洪海,唿嚕打的像雷,我昨天睡得早,不知道他們幾個是怎麽扛過去的,本想找洪海哥跟我一起買東西,現在看來隻能作罷了。


    我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拿起高大哥留給我的二十塊錢,徑直走了出去,然而我剛走出了房間就直接愣在了當場,我忘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這個地方對我來說完全陌生,我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麽走,我想著找個人問問,但由於時間太早,宿舍的走廊裏空空蕩蕩,直到我走出去也沒見一個人影,我蹲在宿舍的大門口,頗有拔劍四顧心茫然之感,剛才要是拉下點麵子把洪海哥叫起來就好了,我正想著,隱約聽見有人在唱歌,我循著聲音走了半天,才聽清唱的是潘越雲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我靜靜的聽著,這人嗓音甜美,音準也還不錯,就是氣息不太夠用,等她一曲唱罷,我從牆邊走出來,邊鼓掌邊說道:


    “唱的真好聽。”


    那人被嚇了一跳,立刻迴了頭,長長的辮子在空中甩出了一個優美的弧線,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張靜林,她手裏拿著一卷書稿,上身穿著一件綠色的體恤,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的緊身褲,將身材的曲線勾勒出了極致,顯得婀娜而性感。


    “你這人,幹嘛偷聽人家唱歌!”張靜林不僅沒有因為我的讚美而感到快樂,反倒是生了氣,我看她這樣子,隻覺得可愛,便笑道:


    “唱的這麽好聽,幹嘛不讓人聽?”


    “就是不想給你聽,哼。”張靜林嘟著嘴,看起來氣鼓鼓的,飛快的從我身側穿了過去,我也沒有阻攔,隻是微笑著,不緊不慢的說道:


    “你的唱功還不錯,隻是…”


    聽到這,張靜林頓了一步,轉過身,一臉不服氣的看著我道:


    “隻是什麽?”


    “你的節奏、音準、表現力都還不錯,音色也很甜美,但你的氣息不穩定。”


    張靜林聽了,露出了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可能是覺得我說的挺對,但卻又覺得我在忽悠她,雙手交叉在胸前,慢悠悠的走近我旁邊問道:


    “你是幹什麽的?”


    我衝她揚了揚眉道:


    “我是個歌手。”


    她見我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眉眼彎彎,笑道:


    “你是歌手?那你唱過什麽歌?”


    “我什麽都能唱。”


    “你有原唱的歌嗎。”


    “當然有,我不僅有原唱的歌,還有自己寫的歌。”


    “你還會寫歌?”


    “你不信?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寢室拿吉他去,千萬別走,等我哦!”


    我說完,飛也似的往迴跑,我清楚的記得,昨天吃飯的時候瞥見房間裏有一把吉他,張靜林見我跑的起了煙塵,在後麵喊我:“你慢點!”


    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宿舍走廊裏也多了一些拿著臉盆和毛巾去水房洗漱的人,我徑直跑迴宿舍,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屋子裏的幾人還是沒醒,沒有開燈的室內很黑,為了使我能看清東西,我輕輕的掀開窗簾的一角讓陽光透進來,借著微薄的光線找到了那個躺在角落的吉他,我輕輕的摩挲著那把閃著棕色光芒的雲杉木吉他,漆麵略有阻力的觸感是那樣的熟悉,我輕輕吻了吻它,像老朋友相見一般,我竟然流下了淚。


    我背上吉他,跑出了宿舍樓,去了剛才的地方,張靜林靠著牆根兒,在看著自己的指甲,我跑過去對她說:


    “久等了,我迴來了。”


    “你來的還挺快的。”


    我把吉他橫在胸前,調了調音,聲音意外的正,我隨手彈了一段《水手》的前奏找了找感覺,剛想問她想聽什麽曲子的時候,她先問我道:


    “這首曲子是你自己寫的嗎?”


    “沒錯,是我寫的。”她既然都這麽問了,我隻能昧著良心這麽說了,但心裏還是念叨了一句:化哥,對不起。


    “那你把這首歌完整的唱給我聽吧,好嗎?”她看起來很驚喜,我本來想為她唱一首《大海》或者《海闊天空》之類的高難度歌曲來展示一下我的唱功,但看見她這麽殷切,我點點頭,彈唱起來: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


    像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


    年少的我喜歡一個人在海邊,


    卷起褲管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


    總是幻想海洋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


    總是以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兒。


    總是一副弱不禁風孬種的樣子,


    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不要問,為什麽。


    第一段唱罷,直接一手掃弦結尾,我露出洋洋得意的壞笑,問道:


    “張小姐,覺得怎麽樣?”


    張靜林的眼睛裏閃著光芒,瞳孔裏跳動著崇拜與喜悅,她興奮的拍著手,甚至在原地跳了起來:


    “太好聽了!你太厲害了!曲子也好聽,詞也寫得棒,都是你自己寫的嗎?”


    我不知道我當時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但估計是嘴咧到到了耳朵根,我再次背叛了對偶像化哥的愛,對她抱抱拳,說道:


    “張小姐過譽了,詞曲確實出自鄙人之手,能讓姑娘喜歡,李某榮幸之至。”


    “走走走,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天。”她邊說著邊拉著來到了一個小亭子裏,亭子靠著一個不大的人工湖,景色宜人。


    我和她相對而坐,對視一眼後我倆都笑了,她蹦蹦跳跳的坐到我旁邊問道:


    “你在哪裏學的音樂啊,太棒了,又能寫又會唱。”


    我笑著撓撓頭道:


    “上大學的時候跟係裏的音樂老師學了幾年,學了點音樂方麵的皮毛。”


    “你還上過大學那?是音樂學院嗎?”


    “不是,我上的是浙江傳…”剛說一半,突然想起1984年我的學校還不叫這個名字,趕忙改了口道:“是浙江廣播電視學校,又叫浙廣,裏麵也有音樂專業。”我也不知道那個年代浙傳到底有沒有音樂學院,隻能硬著頭皮講。


    張靜林聽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感歎道:


    “你好厲害啊,你把音樂當成愛好,也能有這種水平,我和你差的太多了,人和人真是比不了。”


    “哎~你這話就不對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每個人都有擅長的領域,我剛才聽你唱歌,嗓音通透明亮,別有一番風味,你應該有不錯戲曲功底吧?”


    張靜林聽到這,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一跳一跳的:


    “這你都能猜得到?真的!我十歲就跟張君秋老師學京劇,學了好多年呢!你就聽了那麽幾句就能猜到,你真神了!”


    我伸出手示意她低調一點,她乖乖的點了點頭,我繼續說道:


    “你的條件也非常不錯,加以時日,再配上幾首好歌,你也能當歌手。”


    張靜林聽到這,笑的合不攏嘴,剛想說些什麽,眼神卻又黯淡下來,低下了頭,我急忙問她怎麽了,她咬咬嘴唇,躊躇了好一會才對我說道:


    “你說我條件好我挺開心的,可是你也說要有好作品才行,我一沒專業學過,二也沒門路,我自己又不會寫,連譜都看不懂,誰。會把歌給我這個什麽都沒有的小丫頭唱呢?”


    聽到這我大笑起來,張靜林見了,以為我在嘲笑她,嗖地站了起來,氣唿唿的說道:


    “你再笑!我不理你了!”邊說著邊轉過頭去要走,我急忙拉住她,把她安撫到椅子上坐好,對她說道: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笑你太沒自信了,你說你沒學過,這有什麽關係呢?我覺得你唱的很好聽,這就足夠了,我不也不是專業的嗎?你覺得我唱的好聽嗎?你看,那不就是了嗎。第二,你說沒門路,沒人給你歌唱。”我用力的拍了拍胸脯:“不是有我嗎?”1984到2020三十多年,經典金曲浩如煙海,想到這,我心裏踏實的很。


    張靜林的情緒仿佛一輛過山車,洋溢的熱情再次綻放: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會為我寫歌嗎?”


    “當然,我說話算話,剛才那首《水手》你不是很喜歡嗎?那就送給你唱好了,等有空了找個懂行的編一下曲,找個音樂公司營銷一下,就能出版了,那時你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歌手了。”


    張靜林的眼眸裏充滿了希冀,想了許久還是搖搖頭:


    “這歌的曲子和詞都好,你肯定花了很多心思,我們素昧平生,你白白的把這首歌送給了我,我拿什麽報答你,何況這首歌你唱的那麽好聽,給我都浪費了。”


    這一番話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的小偷行為與她光輝的人格相撞,我頓時感覺有點自慚形穢,但我還是厚著臉皮說道:


    “你要是想報答我,你唱我的歌賺的錢給我分紅就好了嘛,就相當於咱們是生意夥伴一樣,我出歌,你出你的好嗓子,我的這首《水手》確實不太適合你,但我還有很多歌,也有一部分不適合我的,你聽這首你喜不喜歡,我覺得這首給女孩子唱很合適。”


    我調好姿勢,再次彈唱起來: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一朵雨做的雲。


    雲的心裏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一朵雨做的雲。


    雲在風裏傷透了心,


    不知又將吹向那兒去。


    吹啊吹吹落花滿地,


    找不到一絲絲憐惜。


    飄啊飄飄過千萬裏,


    苦苦守候你的歸期。


    每當天空又下起了雨,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每當心中又想起了你,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這首《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著實為時代金曲,彈唱的時候我不禁陶醉的閉上了雙眼,等我睜開眼想問問她的感受時,卻發現眼前這個絕美的姑娘已經哭的不成樣子。


    “你怎麽了?”我生平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何況是她這麽美的女人。


    她抽抽嗒嗒了好一會才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的…嗚嗚…這首歌…嗚…實在是太好聽,太感人了…”


    聽她這麽說,我才舒了一口氣,我本能的掏掏口袋想拿出紙巾給她拭淚,倒還真掏出來一個墨綠色的手帕,我遞給她問道:


    “那你喜歡這首歌嗎?”


    張靜林揩了揩眼角,抽抽嗒嗒的不說話,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也不說話,她美麗的側臉讓我絲毫不覺得時間漫長。


    “你哭好了沒?”


    她還是不說話,隻是點點頭,依舊不時的吸吸鼻子。


    “我想把這首歌送給你,如果你覺得這首歌好聽,你就點點頭。”


    她聽了,點了點頭,卻又突然搖了搖頭。


    “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我很喜歡,很喜歡…但是我…我不能要…”


    “為什麽?”


    “這首歌給我唱肯定不如你自己唱的好,我會毀了這首歌的,何況我不能接受你這麽重的禮物,這叫我怎麽還呢?”


    我急了,直接抓住張靜林柔軟的肩頭道:


    “你又說這話!什麽還不還的,不是說好我給你寫歌你來唱嗎?你現在這麽說,是覺得我的歌不好?還是覺得我這個人不行?你這麽說,我這掏心窩子的話真是白說了!”


    她見我情緒激動,趕緊擺擺手道: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把這首歌送你,你接受嗎?你要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張靜林還是猶豫了幾秒,但還是點頭答應了,我見她同意了,輕鬆的笑笑:


    “那好,等我一會迴寢室,我就譜子抄給你,對了,我還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張靜林笑笑,歪著頭對我說道:


    “你這個人,剛送出東西就想要迴報嗎?好好好,我都依你,你給我這麽好的一首歌,除了本姑娘,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哈哈,沒那麽嚴重,我想去買點東西,但我是個路癡,想讓你給我當個導遊。”


    “嗨,我還以為什麽大事,包在我身上,哎~等一下,現在就去嗎?”


    “可以,你有事情嗎?”


    “我跟沈琳約好吃早飯來著,但你這麽說了,我先跟你去好了,中午跟她好好說說,她應該不會怪我的。”


    “那好,我把吉他放迴去,你在我們宿舍門口等我好了,我請你吃早餐!”我先迴去,你慢慢走就行。


    熟悉的劇情,我又飛奔而迴,巧的是剛跑了一小會兒就碰見了從外邊迴來的侯長榮,本來想問問他去幹嘛了,但想著張靜林還等著我,便托侯長榮幫我把吉他拿迴寢室,然後又迴身去找張靜林,她比我想象中走得快不少,我見了她問道:


    “我辦好了,你想吃點什麽?”


    “隨便什麽都行,我什麽都能吃。”


    “哎呀,你知不知道,女孩子說隨便是最讓人為難的,我一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你讓我找,這不是難為我嘛,你說一個好不好。”


    張靜林很愛笑,聽到這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道:


    “你真是個呆頭鵝,在這住了這麽久都找不到路,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吧,便宜還好吃。”


    我應了一聲,她說到便宜的時候我心裏慌了一秒,我可隻帶了高宏亮給我的二十塊錢,雖然我知道80年代的物價不算高,但我還真的不知道二十塊錢到底有多少購買力,一會還要給曉旭買禮物,別讓我倆一股腦都吃掉了。


    張靜林帶我左轉右轉,來到一處極不起眼的小餐館,連門麵都沒有,直接開在牆壁裏,門口是一排小板凳,沒有桌子,食客大多都買好東西拿走,少有坐在凳子上的,我看著這環境,皺眉皺眉道:


    “這地方也太簡陋了吧。”


    “嘿,你可別不識貨,這環境雖然不怎麽樣,但是東西好吃的很,這老板跟我很熟,每次我來都給我留個單間,走,咱們進去。”


    屋裏狹窄的驚人,卻收拾的很幹淨,左側有一口大鍋一口小鍋還有幾個摞的很高的蒸籠,旁邊站著兩位做早餐的老人,右側是一個大櫃子,裏麵整齊的塞著各式碗筷和一些做早餐的原料,她拉著我往裏麵走,張靜林雖然瘦,但身材還是很好,我總擔心她的胸部會把旁邊的碗筷撞掉,她邊走著邊衝著兩位老人喊了一聲:


    “曹大娘!劉大爺!我來吃飯啦!”


    正在廚房裏忙活的一個老婦人探出了頭,欣喜地說道:


    “林林啊,你來啦,快進屋吧,想吃點什麽就跟大娘說。”


    走了沒幾步,拐進一個房間,空間雖然也不大,但跟入口的狹窄形成了鮮明對比,還真有點桃花源‘初極狹,才同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的感覺,裏麵有限的空間擺了一張矮矮的小桌子,張靜林還好,可以勉強夠得著桌子,而我一坐下還得彎著腰才能拿到桌子上的東西,感覺和外麵坐在小板凳的人也沒什麽差別,都是一樣的難受。


    “你想吃什麽,這裏沒有菜單,我跟你說有什麽,餛飩、蒸餃、包子、豆腐腦、豆漿、小米粥、肉餅、糖餅,嗯…還有燒賣,你想吃什麽就說,我去點。”她邊說著,一邊不知從哪摸出了兩雙筷子遞給了我,我看她熟練的樣子,不禁問道:


    “你對這怎麽這麽熟,感覺那老板也跟你挺好,跟你自己家開的似的。”


    “嘿嘿,我也是偶然發現這家店的,有一段時間,我特別喜歡一個連衣裙,但是好貴,要18塊錢,我一個月也就30塊錢的生活費,我那時候就早上一頓,中午一頓,每天省一點,後來我吃了幾家早餐店,發現這家雖然偏僻,但是東西好吃還便宜,包子8分錢一個,別家都1毛,後來我就總在這吃,久而久之,大娘和大爺就跟我很熟了,他們倆人都特別好,經常多給我點小菜和雞蛋什麽的,我有時候沒事也來幫幫忙,給他們唱一段戲解解悶。”


    “你還挺知恩圖報。”


    “那可不,本小姐最不愛欠別人的人情了,快說吧,吃什麽,我請客。”


    “算了吧,還是你說吧,我去點,大男人跟女孩子出來,怎麽能讓你花錢。”


    “你呀你,可真是大男子主義,現在婦女都能頂半邊天了,你的思想太落後了。”


    “你這不還不是婦女,你現在就是個小丫頭,你最多頂四分之一個天,快說吧!”


    張靜林見我越說越沒譜,笑罵道:“你可真貧!”


    我倆點了五個牛肉包子,兩碗小米粥,一碟醃桔梗,老板以為我是她男朋友,還免費送了我們兩個鹵蛋,肉包子香的出奇,裏麵油脂四溢,肉也很有嚼勁,小米粥熬的特別稠,喝起來口感非常不錯,我直誇張靜林會選地方,總共才花了5毛錢,這種物價讓我鬆了一口氣,給曉旭買東西肯定夠了,我同時也對高宏亮眼也不眨就讚助我20元巨款的行為而感到詫異,我覺得他要麽是個大款,要麽就是我救過他的命。


    吃過了飯,張靜林帶我上了一輛公交,車票要每人1分錢,我正巧沒零錢,隻能讓她付了,我說迴去還她,她隻是笑笑不說話,那個年代的公交還很簡陋,很多座位都破的不像樣子,有的乘客甚至隨手帶著小馬紮,嚴重影響行走空間,車內沒有空調,擁擠的人流加上持續的高溫令車廂內的空氣滋生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惡臭,我當時就下定決心,等我有錢了,我去哪都坐出租。盡管我們倆靠著窗戶,味道稍微輕一些,但我還是感覺時間漫長無比,過了許久,我們才乘著這趟晃晃悠悠的車來到了目的地,北京第二百貨商店,我透過車窗望去,綠底招牌上嵌著大大的紅色繁體楷書字體,旁邊還掛著兩條條幅,分別寫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八個大字,顯得極有年代感。


    到了站,我逃也似的跳下了車,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新鮮空氣,張靜林倒不緊不慢,依舊保持著她淑女的步態,慢悠悠的走到我旁邊,拍了拍我的背道:


    “你這麽大個男人,不會以前沒坐過公交車吧?”


    我強忍著自己的幹嘔,迴道:


    “坐過…但沒坐過這麽臭的…”


    “這才哪到哪啊,你怕不是哪個王府裏的公子哥,真是嬌生慣養。”張靜林撇撇嘴笑道。


    我也沒空和她鬥嘴,平複了好一會才緩過勁,跟她一前一後地走進了百貨,80年代的北京百貨相比於其他地區已經很好了,但如果縱向比較,估計連現在的五線小縣城都比不上。


    走進屋裏,是一條條整整齊齊的櫃台,食品、日用品、電子產品、服飾應有盡有,很多東西看起來很熟悉,卻又叫不上名字,張靜林看我有點發愣,問道:


    “你想買什麽?我幫你找。”


    “嗯…我也不知道該買什麽,我做了一件錯事,想跟一個女孩道歉,應該送什麽呢?”


    “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隻是朋友,呃,可能都算不上朋友…”


    張靜林笑笑,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道:


    “那麽緊張幹什麽,我又不管你這些事,好吧,既然你問了我,我就幫你想想,首先呢,你最好是要知道這個女孩是一個看重物質的人還是一個看重精神的人。”她頓了頓,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如果是比較物質的人,就比較好辦了,送些貴點的衣服,洋香水,收音機,甚至自行車之類的,都可以,如果是看重精神世界的人,就比較困難了。”


    “看重精神世界的人應該送什麽呢?”我問的急切,因為我知道曉旭必然不是一個看重物質的人。


    “那樣的話,你就必須準確的知道她到底喜歡什麽東西,是藝術還是文學?是西方還是東方?是古代還是現代?這是你都需要知道的。就比如我,我如果生氣了,你給我唱一首感人的歌,我可能就原諒你了。”張靜林說完,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顯得美不勝收。


    我聽完陷入了沉思,曉旭到底喜歡什麽呢?她喜歡過芭蕾舞、喜歡過紅樓夢、喜歡紀伯倫的詩、喜歡唱歌、喜歡寫作…她的愛好很多,但要真的選出一個最喜歡的,我還真選不出來,我轉頭問道:


    “一個女孩子,她不是貪圖物質的那一種,但她喜歡的東西又很多,該怎麽選呢?”


    “很多…那你起碼跟我說說她喜歡什麽嘛。”


    我從曉旭小時候學芭蕾舞的經曆跟她講起,再到她去話劇團,再到她給王導寫自薦信…等等一係列的經曆,她越聽到後麵,表情越奇怪,聽到最後,張靜林突然用一種很微妙的眼神盯著我道:“你說的這個女孩子,不會是陳曉旭吧?”


    “啊,你怎麽知道,是的,就是她。”


    她說完抱起胳膊,從我身邊蹭了過去: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她啊,那可難嘍。”


    我急忙追過去,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問:


    “你怎麽這麽說,她怎麽了?”


    張靜林翻了翻白眼道:“她呀,現在為了演林黛玉,天天裝成那個梨花帶雨的樣子,估計現在也學會林黛玉的小性了,你要是惹她生氣了,她肯定作死你。”


    “不會的,曉旭人很好的,後來劇組聚會的時候,大家都很想念她,從沒人說過她的不是。”


    “劇組聚會?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我一驚,趕緊捂住了嘴。


    “沒有沒有,我說錯了,是她們寢室聚會,嗯,沒錯…”我說完,趕緊把頭扭向了別處。


    張靜林叉著腰,在我身邊轉了一圈,緊緊的盯著我的眼睛道: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沒有,我怎麽會騙你呢,哈哈哈。”我額頭上滲出一滴汗。


    她露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攤攤手道:


    “算了,我從不強迫別人,你不想說算了。”我們走了半晌,都沒有說話,完完整整的逛了一圈,我看了好多東西,但都沒有收獲,張靜林倒是買了兩盒雪花膏,我們繞了個大圈後迴到了起點,她見我又要往裏麵走,趕緊拉住了我道:


    “你要幹嘛,你還要逛一圈嗎?”


    我本來確實是這麽想的,但她這麽一說,感覺確實也沒什麽逛的必要了,我搖搖頭,跟她一同走出了商場,她見我有些失落,便安慰我道:


    “不要緊,這裏東西不全,咱們去第一百貨商場好了,就是離這裏有點遠,可能要坐三小時的車。”


    “公交車?”


    “可不是嗎。”


    我趕緊擺擺手,再坐公交車怕不是要了我的命,何況還是三個小時。


    “那我也沒辦法了,要不迴去買點水果什麽的好了。”


    我搖搖頭,大腦飛速的運轉著,舞鞋、錄像帶、收音機、口紅、帽子、連衣裙、胸罩…各種各樣的物品在我腦海裏湧現,卻還是沒有頭緒,我歎了一口氣,抬起了頭,突然看見對街一家牌匾上的四個大字—光明書店,我一拍腦袋道:


    “對了,曉旭愛看書,買書多好!”我拽著張靜林的手就要往對麵跑,結果被她一下拉了迴來。


    “你不看紅綠燈的嗎!”


    我們等了半天,才進去書店,書店大的驚人,總共分了三層,第一層是一些工具類的書,包括農學、養殖、機械技術之類的,二層是一些學生常用的字典、詞典和習題冊之類的,三層是我的獵場,裏麵都是中西方名著和一些文藝刊物,我倆在上麵翻了好久,我隨手翻到一本傑克倫敦的《海狼》,竟然看的忘了情,十多分鍾沒挪地方,張靜林剛才去上了廁所,迴來見我還在那戳著,在我背上輕輕的捶了一拳道:


    “你怎麽還看呢?你是要送這本書嗎?”


    我趕緊把這本傑克倫敦經典的第一人稱小說完完整整的塞迴了原處,繼續翻找著適合曉旭的禮物,可是沒幾分鍾,我又被小仲馬的《茶花女》絆住了腳,隻是這次靜林警察來的比較早,讓我隻耽誤了兩三分鍾,便投入到正事中,我找了一會,發現了一套精編版的程甲本《紅樓夢》,裝訂得很華麗,封麵也漂亮,我拿起來問張靜林:


    “你覺得這個怎麽樣。”


    張靜林拿在手裏掂了掂,又遞給了我道:


    “這個當然可以,但這也可以送給任何人。”


    聽了她的話,確實如此,這個太缺乏新意了,我轉身把《紅樓夢》放了迴去,繼續尋找著獵物,最終我們選了《簡·愛》、《霍亂時期的愛情》、《唿嘯山莊》和《飄》四本書,我拿去結賬,四本書隻要2元錢,還在我可以負擔的範圍內,正當店員幫我打包好要交給我時,我瞥見結賬的櫃台旁放著一套綠油油的合集,我扭過頭看了看扉頁,上麵赫然寫著:紀伯倫全套文集,我不禁大叫起來:


    “就是這個!”


    張靜林和店員都被我嚇了一跳,張靜林氣的直接打了我一拳,我也顧不上疼,追著店員問道:


    “姐姐姐姐,我想買這套書!”


    店員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對我說道:


    “同誌,這本書已經預定了,不可以賣了。”


    “那你們店裏還有嗎?跟這個一樣的。”


    “很抱歉,就這一套了。”


    “那你們什麽時候進貨啊。”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需要問老板。”


    “那個人什麽時候訂的?”


    “這個得問老板。”


    “那你們能不能把這個先賣給我,等你們再進貨的時候,再補給那個訂貨的人?”


    “這個也得問老板。”


    店員不作為的態度把我逼急了,我衝著她大聲喝道:“把你們老板給我叫來!”


    店員看起來不太情願,但還是轉身迴去了,張靜林悄悄走到我身旁,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你怎麽這麽兇…”


    “不是我兇,是她太氣人了……”


    很快,店員就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一個魁梧的西裝男人,要不是胸前掛著的總經理牌子,看起來不像老板倒是像個保鏢。


    “同誌你好,請問需要什麽?”老板看起來五大三粗,說話倒還客氣。


    “我想要這套書,我現在就可以付錢。”


    “這本書已經預訂出去了,我們不能賣給你。”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這套書,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親人隻剩下一個姐姐,她現在得了白血病,她平時最喜歡紀伯倫的詩集了,醫生說,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可能是我可以送她最後的禮物了,同誌…”我邊說著,邊擠出了幾滴淚,張靜林見了差點沒憋住笑,趕忙閃到一邊去了。


    “啊,這…”老板看起來有些動容,但還是沒答應我。


    “同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姐姐一生都在為人民服務,她尊老愛幼,樂於助人,不拘小節,樂善好施,可是如今,她即將離開我們,這樣一個好同誌的離去,難道我們連她最後的願望都不能滿足嗎?”我抓住老板的胳膊,用力地搖著。


    老板見我這副樣子,也不忍拒絕,便告訴我:


    “這套書很昂貴,整套下來要10元錢,而且訂這本書的人還付了2元錢的定金,如果你想要,必須把這些錢一起交齊。”


    張靜林聽了,趕忙過來拉住我的手,我卻沒有理她,把錢拍在了桌子上,頗有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錢的豪爽,扛起書就走。


    出了書店,張靜林對我喊道:


    “你瘋啦!這套書要十塊錢!老板擺明了是要坑你啊!你怎麽連價都不講!”


    聽她這麽一說,心裏思索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點衝動了,而且根據物價的比例來看,這套書的價格確實有點離譜。


    “那怎麽辦…”


    “我幫你去講價,你在這等我。”張靜林說完便從我手裏搶過書,我看她氣勢洶洶的樣子,忍不住在她身後喊了一嗓子:


    “講不了就算了,別跟人吵起來啊!還有,這套書一定是要的!”


    也不知道她挺沒聽見,我便坐在垃圾筒旁邊的長椅上等她,沒幾分鍾,張靜林就蹦蹦跳跳的下來了,書還是完好無損,她衝著我攤開手,裏麵是4元錢。


    “我盡力啦,也就這樣了,12元變成了8元,你該怎麽感謝我?”


    我驚喜的瞪大了眼睛,問道:


    “你是怎麽做到的,你太厲害了!”


    張靜林洋洋得意:


    “天機不可泄露。”


    我衝她笑笑道:


    “既然是你要迴來的錢,這就給你吧,反正給你總比便宜了那個老板強。”


    “這怎麽行?”她邊說著便把錢硬塞進了我的口袋,裝到口袋的深處了才繼續說道:


    “直接給我錢算什麽,好像我幫你是圖你的錢似的,你要真有心,沒事的時候再給我唱唱歌就好了。”


    “好嘞!等我迴去天天給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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