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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便是她十五歲那年,夏鳴玉帶她坐在陸家長長的餐桌上。


    她坐在位置上低頭看著餐盤裏那一塊牛排,夏鳴玉站在一旁,對她說,“你極少吃這個吧?這個叫做牛排,想吃嗎?”


    麵前的牛排隻有三分熟,肉眼都能直觀地透過肉筋表麵看到裏麵相連在一起的絲絲生肉,肉汁裏藏著淡淡的血腥味。


    陸家人口味獨特,這點涼紓知道。


    她甚至看到過他們直接吃血淋淋的牛肉,據說,那是一分熟。


    涼紓本能地對這東西有些抗拒,她搖頭,“不吃。”


    夏鳴玉臉色倏地就變了。


    她將麵前的餐盤端過來,捏著刀叉將這塊牛肉切割成小塊,涼紓看到肉與肉之間相連的血絲,和白色餐盤映襯著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盤子又重新推到了她麵前,夏鳴玉說,“吃吧,好吃的,來陸家都一年多了,你不習慣陸家人的生活方式陸家遲早要將你掃地出門。”


    夏鳴玉還在添油加醋,“你這死脾氣要再這樣,白瞎了老爺子對你的一片心!”


    還帶著血絲的牛肉,她忍著那濃濃的血腥味,將那被夏明玉分割成一小塊的牛肉放進嘴裏。


    這肉口感太不好了,比她以前吃過的任何一種食物都要難以下咽,但她還是全部吃下去了。


    她渾身不舒服,像折磨一樣,但是涼紓忍住了想吐的欲望。


    夏鳴玉站在一旁看著,嘖嘖道:“至於這麽難受?給你好東西好像我們欺負了你一樣,真是山豬吃不來細糠……”


    夏鳴玉離開了餐廳。


    涼紓實在是難受,她到後院去透透氣。


    陸家後院裏養著一隻巨型高加索犬,跟獒犬有些像,隻吃肉。


    她走近,站在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看著,那狗衝她狂吠,模樣兇狠,好像她搶了它什麽東西一樣。


    傭人端著食盆過來,涼紓手指淡淡地捂著胃的地方,目光盯著它飯盆裏的食物,是一整塊牛排,也差不多是煎得三分熟的樣子,跟她剛剛吃的那塊十分相似。


    胃裏十分難受,涼紓想離開了。


    耳旁卻響起那傭人疑惑的聲音:“我明明記得盤子裏有兩塊肉的啊,怎麽就隻剩下一塊了呢。”


    聞言,涼紓頓住腳步,慢慢迴頭,視線裏,高加索犬拽著脖子朝傭人手裏的餐盤奔去,然後那塊還血淋淋的肉被它撕扯成兩半,隨後它不過含在嘴裏嚼了兩秒鍾就嗚咽著將嘴裏的東西給吐出來了。


    地上是一小堆混合著血絲的焦黑牛肉碎片。


    然而這個畫麵仍舊不是最慘的,傭人看著高加索犬很不給麵子地將肉給吐了出來,她收拾好地上的狼藉走出來,看到愣在原地的涼紓,搖搖頭笑著說,“這肉估計太難吃了,連狗都不吃。”


    這句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涼紓還沒走到門口就吐了。


    當時柳勤跟夏鳴玉都在客廳裏,見到那一幕,柳勤哎喲了一聲,“給我把她趕出去,別吃了什麽毒東西想毒死我們吧。”


    涼紓腳步虛浮,在傭人趕過來之前朝衛生間跑去。


    這一天對隻有十五歲的她來講,異常昏暗。


    她抱著馬桶幾乎吐到虛脫,誇張一點來講五髒都快要被她被嘔出來了,但涼紓卻沒流一滴眼淚。


    眼角的濕潤不過是生理淚水。


    好幾個傭人圍著她,夏鳴玉站在人群外,一隻手拿著攝像機一隻手捂著口鼻,語氣十分嫌棄,她說,“叫幾個男丁來,一個十多歲的人你們都拖不出去,簡直廢物!”


    小小的相機屏幕裏,涼紓扒著馬桶在一眾包圍著她的傭人裏迴頭,女子臉色蒼白,眸底藏著深深的恨意,那麽深刻。


    夏鳴玉被她的眼神震懾到,她將視線從屏幕上挪開,後退兩步,隨手抓了一個女傭,“趕緊去叫人,就算要死也別死在這家裏了,晦氣死了。”


    這個事情之後,涼紓病了。


    多少醫生來都不管用,陸老爺子不在家,在醫院。


    而陸家的成員之所以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整涼紓就是因為陸禮賢不在陸家,十天前,陸禮賢突發心髒病,是涼紓發現了他並且打的急救電話。


    陸禮賢一直到現在都在醫院裏住著呢。


    在此前,涼紓從未覺得這世上有人能這麽壞,她被之前的人家遺棄,那個時候她都沒覺得他們壞,因為他們將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


    但自從進了陸家,她看到人性惡的一麵。


    她在陸家舉步維艱,如履薄冰,她已經盡量縮小自己存在感了。


    陸家人說她要害人,她從來不反駁,也很少和他們接觸。


    但他們不罷休啊。


    這些人一麵忌諱提到她,一麵又在她麵前帶上偽善的麵具,然後將她整個人當成垃圾一樣踩在腳底。


    她病了快二十天,這二十天裏,涼紓從來沒吃過東西。


    或者說,她吃什麽吐什麽,除了喝水。


    第三天開始,他們就開始給她輸營養液。


    她躺在床上,精神很恍惚,但心裏卻十分清明。


    柳勤跟夏鳴玉商量著,柳勤說,“現在陸家就咱們在,她要是真死了,這怎麽交代呢?還剩下幾場慈善晚宴等著她去呢,這掃把星要是死了,陸家的聲譽絕對會受到影響。”


    夏鳴玉冷哼一聲,“這條命實在是吊不住又能怪誰?你也看到了,這一二十天,咱們忙裏忙外可是為她找了不少醫生,這些大家都有目共睹,再怎麽也怪不到我們身上!”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叫醫生給她多數點兒營養液,人都說賤命好養活,我不信她就要去死!”


    ……


    後來陸遙來看她。


    彼時床上的涼紓早就已經瘦脫了相,臉色蒼白如紙,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連唿吸都很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沒氣一樣。


    陸遙一坐下就開始流淚,她甚至不敢去握涼紓擱在被子外頭的手。


    那隻手已經沒有完好的地方了,全是針眼,手背青紫成一片,還要暴露凸起的青筋。


    陸遙一邊哭一邊說:“阿紓,就一個月不見,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他們都說你快要死了,那麽多醫生來看了都沒用,你千萬別死了,你醒來,隻要你說是誰欺負你,我就把這個事告訴爺爺,讓爺爺給你做主!”


    “可是爺爺也在住院,要是他老人家看到你這個樣子,得多傷心呢?拜托你趕緊好起來吧。”


    陸遙在涼紓的房間裏待了一個下午,涼紓都不曾睜開過眼睛。


    中途,醫生進來換過好幾次營養液,陸遙看著涼紓愈加沒有生氣的臉,恨不得將這些輸入她身體裏的冰冷液體給全部都扔掉,可是她不敢。


    傭人說,這些液體吊著阿紓的生命,要是她再撐不過去,可能就這幾天的事了。


    陸遙臨走時抹抹眼淚,她對涼紓說,“阿紓,你等我去找我哥,我讓我哥救你,我讓他救你,你一定要等著我,好嗎?”


    這個時候的陸瑾笙也已經很久沒有迴過陸家了。


    他在陸禮賢生病時坐鎮陸氏,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裏,將陸氏從水深火熱的地方給拉出來,靠的就是陸瑾笙在商界殺伐果敢的魄力。


    股東大會上,二十一歲的陸瑾笙巧舌如簧,字字珠璣,將跟他唱反調的人弄的麵紅耳赤。


    後來更是用實際行動打了這些人的臉,手段略殘忍,但是雷厲風行。


    陸遙一路抹著眼淚朝樓下走,一邊催傭人準備司機。


    柳勤還在客廳裏教自己剛剛跟陸昌勇從福利院領養來不久的孩子學功課,見到陸遙怒氣衝衝地從樓上下來,柳勤起身,看著她,挑著眉,“三小姐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讓你這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陸遙看著那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正蹲在茶幾前讀書認字,他旁邊放著當季各式各樣的瓜果點心,陸遙一陣憤怒,衝過來抓起來這小孩麵前的作業本給他撕得稀碎。


    小孩子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一下就哭了。


    柳勤心一揪一揪地疼,將他攔在懷中,伸出手指指著陸遙,“你不要以為你是大房的我就不敢罵你了,我們在這裏好好寫作業挨著你了,看你哭的傷心,我好心禮貌地問候你一句,而陸遙你的禮貌呢?”


    “不要你貓哭耗子假好心,阿紓都快要病死了,你們還要閑情逸致在這裏教孩子寫作業,你們簡直瘋了!”


    剛剛去給陸遙備司機的傭人進來,見到客廳裏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沒敢說話。


    陸遙目光一轉,看著這個傭人,“車都備好了嗎?”


    “小姐,都安排妥當了。”


    陸遙冷冷地看了柳勤一眼,“我去找我哥,看他能不能收拾你們!”


    二十一歲的陸瑾笙不僅僅在商界能讓對手聞風喪膽,更是讓所有人陸家人都為之膽寒,陸禮賢不在,在陸家最說得上話的不是老二陸青鬆,不是老三陸昌勇,更不是陸家長子陸子安,而是他陸瑾笙。


    聽到陸瑾笙的名字,柳勤終於有些慌了,她厲聲吼住傭人,“不準給她備車!”


    陸遙冷冷的目光朝她看過來,“你敢攔我?”


    “你爺爺突然病倒,丟了偌大一個陸氏給他,這個時候你哥有多艱難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這個時候去煩他,你就是罪該萬死!”


    陸遙狠狠撥開擋在自己麵前的柳勤,“阿紓要是因為你們出了什麽事,你們這些人才是罪該萬死!”


    傭人正想跟著陸遙一起出去,卻又被柳勤喝住:“不準管她,也不準給她備司機!”


    陸遙一路飛奔出家門,又跑了一段長長的山路到了路家最外圍的警衛亭,攔了出租車趕往陸氏。


    傍晚六點的天格外好看,朦朧的夜色下,天際是一片奪人眼球的絳紫色。


    陸遙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陸氏總裁辦,她卻沒能如願以償地見到陸瑾笙,秘書告知她陸瑾笙去參加某個商業宴會去了。


    隨後陸遙又匆匆打車趕去陸瑾笙所在的酒店。


    她沒有邀請函進不去,被安檢人員攔在外麵。


    那天陸遙在人前丟盡了臉,完全沒有豪門大家閨秀的風範。


    她強行闖門禁進去,那些人不敢真的對她動手,陸遙仗著自己嬌小瘦纖,一路朝宴會廳狂奔,身後跟了一串拿著電棍的保全。


    大廳裏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每個人都是光鮮亮麗的。


    所有看到驟然出現在門口的陸遙時,他們眼中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陸遙臉上脖子全都是汗水,額前的劉海濕的仿佛剛剛從水裏麵撈起來的一樣,她走進廳裏,扒開人群,扳了一個又一個跟陸瑾笙的背影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但沒有一個人是陸瑾笙。


    突然出現的陸遙差點兒引起了會場裏的恐慌,保安進來抓人,陸遙最後崩潰大哭,她站在大廳中央,用盡了全身力氣喊出陸瑾笙的名字。


    於是所有人都愣了。


    這些看客當中,他們的目光或是疑惑,或是震驚,或是同情。


    他們全都不認識陸遙。


    有人端著酒杯隔著遠遠的距離跟旁邊的有人碰杯,隨後嘖嘖道,“又一個得不到的癡情女子……”


    二樓某個位置。


    陸瑾笙跟合作夥伴在沙發說話,他連著工作數日,終究有些心力不濟。


    商界友人指尖夾著一根煙站陽台上抽著,低頭看著一樓的熱鬧的景象,須臾後,友人轉身迴來看著坐在沙發上半闔眸的男人,他笑了笑,道:“陸,你的追求者追到這裏來了,隻可惜,她注定得不到你……”


    說完,他看著陸瑾笙岑冷的側臉,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得到了你也並不見得是什麽好事,你跟那毒藥差不多……隻可惜這小女孩,看著不過才十五六歲,怎麽就這麽想不通呢。”


    話音剛落,樓下又是一聲震破天的陸瑾笙三個字傳來。


    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男人驀地睜開了眼睛——


    ……


    陸遙被保安架住準備往外頭拖時,不知道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句:“陸總來了。”


    於是現場安靜下來了,保安放開了陸遙。


    陸瑾笙穿著一身鐵灰色的襯衫穿過人群走過來,年輕男子擰著眉,眼角眉梢是弄得化不開的顏色,其他人都看不懂那是什麽。


    陸遙一路撥開人群,跑到陸瑾笙麵前,嘶啞著嗓音說,“哥,阿紓要死了,你去救救她……”


    後來現場的人們便看到本來步履從容不慌的陸瑾笙拉著陸遙的手加快腳步甚至是小跑著往門口走,那步伐有些淩亂,那臉色有些焦急。


    再後來的事就沒必要說了。


    陸瑾笙讓涼紓活了過來。


    這事,陸遙知道,柳勤知道。


    但獨獨涼紓不知道。


    沒人知道涼紓突然之間是怎麽病了的,一二十天的時間,當事人不說,那麽很多事情都無法追根溯源了。


    涼紓真正清醒好起來,是在十天後。


    她瘦了整整一大圈,跟陸遙差不多大的年齡,但身子骨卻比陸遙要纖細很多。


    陸遙心疼得不得了,天天守著陸家的廚師給涼紓開小灶。


    夏鳴玉酸的不得了,看著陸遙帶著傭人往樓上給涼紓送食物,夏鳴玉吊著嗓子說,“我說阿遙啊,你還巴巴地往上麵送這些東西啊?嘖嘖,為了這麽一個人,不知道浪費了家裏多少好食材,真是可惜!”


    “關鍵是啊,你看看別人領情嗎?你天天叫人精心做的這些吃的,她哪次不是吃多少進去就給你吐多少出來,又是何必呢?”


    陸遙冷冷地看著夏鳴玉,哼了一聲,“要你管,陸家有你這種冷血動物,真是惡心。”


    “你!”夏鳴玉氣的牙疼,“那個掃把星還真有本事啊,她倒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啊,你忘記奚音是怎麽死的了嗎?她害死你的母親,你還能這麽對她,我真是佩服陸家三小姐的心胸。”


    “彼此彼此,我也照樣佩服二嫂你的冷血!”


    “你!”


    ……


    陸瑾笙救涼紓不白救,也違背了他當時的本心。


    夏鳴玉說的對,陸遙可以不去計較母親梁奚音的死,因為她一不信牛鬼蛇神,二也不知道梁奚音患有嚴重的抑鬱症。


    但是陸瑾笙不能。


    管了涼紓的事他心裏過不去,若是不管……那天涼紓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事,就連陸瑾笙自己也不知道會怎樣。


    陸瑾笙有送陸遙出國讀書的打算,陸家烏煙瘴氣,陸子安遠走溫城,偶爾迴來,老爺子又一直在醫院裏住著,而他自接管陸氏以來,幾乎忙的腳不沾地,更是沒什麽時間管陸遙。


    這個時候送陸遙出國無疑是最好的打算。


    正好陸遙之前很不滿陸瑾笙這個決定,跟著同學到鄉下躲了一個月。


    而現在,陸瑾笙用這個作為交換的籌碼,陸遙更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陸遙走了,涼紓在陸家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


    陸禮賢後來的幾年裏身體一直都不好,對很多事情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以夏鳴玉和柳勤為首的陸家親眷究竟對她有大的敵意呢?


    涼紓覺得沒有辦法用量詞來形容。


    若不是後來的幾年時間裏,涼紓刻意將自己往“天煞孤星”這個點上湊,否則她肯定沒命從陸家活著出來。


    ……


    涼紓還沒能撐到衛生間就吐了。


    路過的服務員嚇壞了,顧不得她身上的狼藉,連忙將她扶起來往衛生間裏走,一遍焦急問她有沒有事。


    餐廳裏。


    陸瑾笙剛剛買了單,服務員接過陸瑾笙簽過字的票據,耳麥裏傳來了同伴焦急的聲音。


    她眉頭一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那頭說,“衛生間?你確定吐得很嚴重嗎?……好,我這邊先安排人叫救護車。”


    服務員一臉焦急地朝餐廳內部走去,身旁一陣風似地掠過去一道人影,她愣了愣,頓住腳步迴身一看,剛剛那個位置哪裏還有人?


    西餐廳衛生間隔間裏。


    服務員完全沒想到會突然衝進來一個男人,在看到陸瑾笙的臉時,服務員震驚了……


    她訥訥地眨著眼,被陸瑾笙給擠出了隔間。


    “陸……先生……”


    男人頭也沒迴,嗓音又冷又逼仄,“倒杯溫水來。”


    服務員機械般地點頭,“……欸。”


    但她身體卻並沒有動。


    陸瑾笙迴頭,嘴角劃過猶如刀鋒一般的冰冷弧線,“還不快去?”


    “好好好,我馬上去。”


    衛生間隻剩下涼紓在嘔吐的聲音,陸瑾笙站在她身後,低頭靜靜地看著,心裏像冰川一樣突然裂了一道口子,潮水從這道越裂越大的口子處湧進來,須臾間,就將他整個人淹沒了。


    於是今晚積累在心頭的恨被這水衝散了。


    涼紓什麽都吐不出來了,她放下馬桶蓋又按了衝水,悶悶的水流聲響起,她就閉著眼睛滿身虛脫地趴在馬桶蓋上。


    有生理淚水自她緊閉的眼角滾落,陸瑾笙抬手給她擦了。


    “陸先生,溫水來了。”


    陸瑾笙走出隔間,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出去。”


    服務員不敢再看他,隻好往外走,還未走到門口,又聽到身後傳來那道磁性沙啞的嗓音,“不準讓任何人進來。”


    “……好。”


    服務員大膽地迴頭看了一眼,看到的是陸瑾笙一手端著杯子另外一隻手俯身去擦拭女子臉上的眼淚的畫麵,服務員心頭疑惑漸起,她雖然沒看清這個女人的長相,但這很明顯不是明星程歌苓。


    雖然不是程歌苓,但她卻跟程歌苓的長相有三分相似。


    她到底會是誰呢?


    服務員想不通,甩甩腦袋走出去守衛生間去了。


    陸瑾笙空閑的那隻手想將涼紓給扶起來,但涼紓不肯,他就說了句,“你趴的這地方髒。”


    髒?


    女人蒼白的臉上牽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微微隙開了一條縫去看陸瑾笙,“髒?你哪知道什麽是髒。”


    陸家的人才髒。


    “漱漱口。”陸瑾笙將水遞給涼紓。


    口腔中確實不舒服,涼紓將這水接了,陸瑾笙彎腰打開馬桶蓋讓她吐,眉目低垂間,男子眸色黯淡得像是灑了一層灰。


    這杯水涼紓喝了一口漱口,剩下的大半杯,在陸瑾笙來不及阻止時全部都被她兜頭倒在自己頭頂。


    “你!”


    他搶過涼紓手上的杯子放在一邊,隨後將她攔腰抱起往外走。


    “你把我放下來,陸瑾笙……”


    涼紓的掙紮完全沒多少力氣,陸瑾笙置若罔聞。


    可涼紓不想讓他抱啊,她跟陸瑾笙水火不相容如同隔世仇人,他抱她?


    她一邊喘氣一邊威脅,“你再碰我你要死你信不信?”


    男人站定,低頭看著她,深刻的臉上沒什麽特意的偽裝,卻讓涼紓在這短暫的平靜中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裏那絲絲點點的冰冷跟漠然,他說,“行,那你整死我。”


    說完,陸瑾笙繼續抬腳往前走。


    洗手間門口,涼紓閉著眼睛,秀氣的眉頭擰得緊緊的,“……我想吐。”


    “忍著。”


    他繼續往前走,涼紓抿著唇,覺得胃裏還是翻騰得厲害,又補充了句,“我真的想吐。”


    而這次,陸瑾笙沒再說話。


    涼紓一路從電梯忍到了外麵,他將她丟進副駕駛上,涼紓身體像一條泥鰍一樣從裏麵鑽出來,隨後扶著路邊的樹又開始吐。


    她就隻吃了一塊牛排,胃裏早就沒有東西可以吐了。


    但是陸瑾笙的情緒卻突然不好了。


    他從褲袋裏摸出一支煙點上,一手扶著半開的車門一隻手捏著煙,目光看著一旁的涼紓,眉眼之中一點溫度都找不到。


    涼紓稍微好點兒了迴來,卻沒往他的車子走,而是朝大門口去,被陸瑾笙一把拉了迴來。


    他一把扔了手中的煙頭,盯著她,“你上哪兒去?”


    涼紓看了他一眼,“我還有幾天活路,你別想現在就弄死我,我不坐你的車。”


    然,她的反抗在陸瑾笙麵前毫無用處。


    直到陸瑾笙替她綁好安全帶涼紓才四處轉著腦袋,說,“我的包呢?我的包哪裏去了?”


    陸瑾笙嫌吵,“我去拿。”


    他去拿……那裏麵的東西……


    涼紓一手扶額一手伸過去按住陸瑾笙的手,指腹之下,這男人手上的溫度比她還要低。


    “你打電話叫人送下來。”


    男人眸子黑如點漆的深沉夜色,良久,他說,“好。”


    ……


    涼紓甚至都不知道陸瑾笙折騰則這一出為的是什麽。


    當年的牛排事件知道的人很少,她也從來沒跟人說過。


    而且她也不認為夏鳴玉和柳勤會將這件事跟其他人說,所以陸瑾笙不可能會知道。


    但他今晚這行為……涼紓想,可能單純的就是發瘋吧。


    迴去的路上倒是一路安靜。


    她抱著包一路挨到了貝森路,下車甩上車門陸瑾笙直接開車走了。


    上樓梯的時候,涼紓想,除夕夜陸瑾笙將她“解決”掉之後,應該就會和未婚妻開啟新生活了,畢竟人呐,哪能一輩子陷在一個仇恨裏?


    屆時,她涼紓又該怎麽辦呢?


    而顧寒生……涼紓現在一想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心口疼,她覺得累,於是靠在樓梯緩步台上的牆壁上休息。


    這兩天她已經找到律師起草了離婚協議,並且還和對方簽了保密協議,隻等顧寒生迴來結束這段婚姻,那麽兩個人之間存在過得所有痕跡都將會消失。


    這是她對顧寒生的仁慈。


    而他大概一直都不會知道曾經和他結過婚的涼紓是一個多麽不稱職又齷齪的妻子。


    婚後,多是他在照顧她,她沒有當好一個好妻子,這是不稱職。


    而這段婚姻開始之前,她要的從來就不是讓他幫自己還那兩千萬的債務。


    畢竟虞城身家上億的人數不勝數,她沒必要一定要攀顧寒生,如果隻是為了兩千萬的債務,她大可以找虞城任何一個有錢人。


    但她偏偏一根筋死磕顧寒生。


    她愛他嗎?


    那時候肯定是不愛的,因為珠玉在前,難以逾越。


    心裏還有一個江平生,很難隨隨便便忽然之間愛上其他人。


    她很卑鄙,她看中的是顧寒生在虞城滔天的權勢。


    十一年前,陸家花園裏,陸瑾笙說:十年後的今天,我會讓你下地獄的。


    十年期限已過,她知道陸瑾笙不是善人,這個除夕夜她就算不死也會掉層皮,而她苟活了那麽多年,又怎麽舍得死呢?


    所以這個時候能夠和陸瑾笙抗衡的,偌大一個虞城,恐怕隻有顧寒生了。


    顧寒生和他的顧太太休戚與共,那時候他不會不管她。


    屆時,若果是顧寒生插手了,陸瑾笙的目的也就達不到了。


    涼紓當時就是這麽想的,她也一直在往這條路上走。


    隻是中途出現了許多變數。


    譬如顧寒生婚後的體貼、宅子裏老太天的關照以及她心頭那理不清的情絲,都是她路上的絆腳石。


    所以一路走來,她害怕公布和顧寒生的關係,她甚至不敢戴那枚婚戒,她太卑鄙了。


    涼紓閉了閉眼,聽著周圍各種嘈雜的聲音,昏暗的樓道裏,眼淚猝不及防地從眼眶地滾出來。


    她現在倒是慶幸在這種關頭跟顧寒生的關係搞僵,他該是恨死她了。


    罷了,就讓她懸崖勒馬,給他一紙離婚書,之後所有的苦難跟劫數都自己扛,再跟他顧寒生沒有點兒關係。


    她跟顧先生這段關係啊,安靜地開始也安靜地結束吧。


    ……


    後來兩天,涼紓將那天在商場裏買的花盆跟植物送到零號公館去,將自己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放在他書房。


    然後去找那個小開收集夏鳴玉的老公陸青鬆的某些小尾巴。


    再然後,便是被於慎之抓了個正著。


    涼紓還等著顧寒生打電話興師問罪,畢竟她可是去夜店那種地方,但他並沒有。


    於是涼紓幾乎就默認了她跟顧寒生這段關係,應該是到底了。


    這已經超出了涼紓的心裏的預期,她該鬆口氣的,畢竟以後遇到事再不會牽扯到他顧寒生身上。


    但晚上,涼紓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尤其是越來越臨近年底,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在貝森路這個冰冷的床上輾轉反側。


    而這幾天,最熱鬧的事情都在熱搜上。


    程歌苓身價瞬間水漲船高,據可靠營銷號爆料,程歌苓明年的通告都排滿了。


    但出席活動時,滿臉幸福模樣的程歌苓卻向媒體透露,她有隱退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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