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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寒生一張臉都黑了,他看起來真的有這麽老?


    於慎之沒忍住笑,迴頭看著一臉緊張的女人,“姑娘,你是做什麽工作的?這麽敢說。”


    女子抿唇,不好意思地說,“程序員。”


    “怪不得這思想這麽直男,一點兒彎兒都不帶拐的。”


    快到時,女子明顯看出來身側的男人有些不耐煩跟心焦,他蹙起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她想了想,問,“先生,那她整晚整晚喊得都是您的名字嗎?”


    顧寒生安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一個嗯字出口,低沉得仿若大提琴的d調。


    女子哦了一聲,驀地想起半夜裏涼紓躺在床上很難受的樣子,嘴裏一直什麽生什麽生的喊,那樣子像是愛慘了這個人呢。


    隻是,他們之間會有怎樣的故事呢?


    身側,屬於男人冰冷的嗓音傳進耳朵,她猝不及防被嚇到,問,“……什麽?”


    顧寒生眯著眸,難得耐著性又重複了一邊,“你家裏還有其他人麽?比如男朋友?”


    女子羞赧,“……沒有。”


    “那昨晚誰接的電話?”


    “什麽電話?我沒有接到過電話,您太太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好像也沒有帶電話呢。”


    她話說完,察覺到身旁的人氣息沉了不少,沒忍住抬眸望過去,隻見男人側臉籠罩在晨曦的輝光裏,明暗交錯間,唯有那雙眸如同濃墨般黑。


    老舊的小區樓,一共七層,她住在第六層。


    黑漆漆的樓梯窄小無比,燈也是半壞的,腳踏在台階上,每一步都能踩開一地的灰塵。


    於慎之跟在最後麵,嘖嘖道,“我說女士,你那個工作性質,我看還是換個房子好,這地方安全係數太差了,壞人下手的最佳環境啊。”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走在最前麵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裝束跟氣質,恐怕這種地方見都沒見過吧。


    她迴於慎之,“警官,我這剛畢業沒多久呢,以我現在的經濟能力還租不上很好的房子呢,這裏挺好的,我習慣了。”


    說話間,他們三人已經站在了第六層,顧寒生擰眉看著麵前已經生鏽了的老舊門鎖,深刻的眉眼勾勒出幾分冷漠,“她昨晚怎麽上來的?”


    身後,女子撓撓頭發,“我扶著她,她自己走上來的。”


    “嘭——”


    幾乎是在她最後一個音節剛剛吐完整,這個聲音就響起了,是男人抬腳猛地將門踹開了的聲音。


    於慎之看著這幾乎報廢的門,搖搖頭。


    過了大概半分鍾,對麵的房門也嘭地一聲打開,有中年女人裹著一張厚毛毯站在門口,頂著一雙睡眠不足的雙眼,破口就罵:“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這麽早,都趕著投胎呢?!”


    中年女人越過門口的兩人,目光卻與門內一道眸光對視上,那狹長幽深的眸裏極深極濃的情緒不是她能夠承受的,下一秒,房門又‘嘭’地被她甩上。


    門口兩人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於慎之聳聳肩。


    房間門被人踹開發出的響聲驚擾了涼紓,她臉色蒼白地窩在沙發裏,身上依舊是那身紮眼的病號服,連個毯子都沒蓋。


    整個人蜷縮著,看的出來,那是極冷的。


    她聽到響聲,眼睫動了動,卻並沒睜開眼睛。


    這個點,光線還比較昏暗,但不影響視物。


    不算很大的房子,顧寒生一眼就能將屋內的所有的擺設都看個清清楚楚,當然,也一眼就看到沙發裏女人的身影。


    冷風唿唿地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灌進來,顧寒生眉心褶皺堆堆疊疊,他側首對站在身後的女人道,“你就讓她睡在沙發上?連床褥都舍不得給一床?”


    身後,女人探出半個身子,乍見沙發上的人,她驚訝地張大嘴巴,“啊,怎麽到沙發上來了?”


    隨後,她低下頭,有些抱歉,“她原本是睡在床上的,至少我離開的時候都是,不知道怎麽就……”


    這房子沒有暖氣,到處都是冷的,於慎之見到廚房那邊的窗戶都還開著,他走過去關上,迴頭就見顧寒生頎長的身子蹲在低矮的沙發麵前。


    涼紓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轉醒,眉心擰的很緊,一整張臉都燒的很紅。


    顧寒生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正準備給涼紓蓋上,身旁遞過來一條毯子,“用這個吧,這個暖和些。”


    男人將毯子給她裹上,隨後大掌捏了捏她的手指,溫聲說,“顧太太,起床了。”


    涼紓沒有任何迴應,唯有從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她是有意識的,而顧寒生的手也被她緊緊迴握著。


    修長的手指探上她的額頭,意料之中的一片滾燙。


    顧寒生沒耽擱,直接將她抱起來朝門口走,於慎之從沙發上撿起他的外套跟上去,走到門口,見房屋主人還傻愣著站在中央,他揚了揚手中的男士外套,說,“你的門他會賠你的,這男人不差錢。”


    女子點點頭,在於慎之轉身的時候問,“他太太,是怎麽了嗎?”


    “你問我,我問誰去?”


    十一月十六日,已經過了立冬,馬上就是小雪。


    天氣嚴寒,但穿著單薄襯衣的男人好似感受不到冷意一樣,他抱著涼紓一路走到一樓,這時季沉也差不多趕到,見到顧寒生從黢黑的樓道裏出來,懷中抱著裹著毯子的人,心裏驀地鬆了一口氣。


    他打開車門,顧寒生躬身一麵將人安穩放在座椅上,一麵對季沉說,“去醫院。”


    都是一夜未眠的人,縱然身體裏那根弦還繃著,但到底生理上肯定疲憊。


    季沉正準備鑽進駕駛室,卻被顧寒生阻止,他看了眼站在一邊沒什麽存在感的警員,指著他,“你來開車。”


    於慎之剛剛好從樓道出來,就見顧寒生冷著臉麵無表情地在使喚人,他上前,“你當是你下屬呢,人民公仆你也能隨便使喚,看得人真他媽來氣。”


    顧寒生精準地接過於慎之扔過來的外套,寒著一張臉,原本充當司機的警員見兩人之間硝煙彌漫,他主動開口調解,“於隊,這也沒什麽,聽他們說你們都忙活一晚上了,要不您先迴去休息吧,我把顧先生送到醫院再迴去。”


    於慎之朝緊閉的車窗裏看了眼,什麽都看不到,他冷哼了聲,走了。


    顧寒生從一邊上車,剛剛坐到涼紓身邊,就見她慢慢睜開了眼。


    他沒說話,不動聲色地伸手將毛毯往上提了提。


    車子啟動,涼紓渾身都沒力氣,剛剛好就倒在了顧寒生身上,男人順手將她攬過來,在懷中抱緊。


    涼紓聞著他懷中熟悉的味道,鼻頭一酸,吸了吸,沙啞開口,“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就算她剛剛沒睜開眼,但是人是清醒的,發生了什麽也能聽到個大概。


    顧寒生低頭看著懷中人潮紅的臉蛋,嘴唇幹的都快起皮了,他還是暫時收斂了情緒,掐掐她的手指,“你發高燒了,我們先去醫院,別說話,等會兒腦子燒壞了。”


    “腦子燒壞了不是更好麽?你娶了個傻乎乎任你捏扁搓圓的顧太太,以後你想幹嘛就幹嘛,不想要了,扔了就是。”


    “先去醫院,別說話惹我生氣。”


    涼紓也沒多大的力氣講話,隨即又閉上眼睛。


    但她這個姿勢被顧寒生抱著,腰那一處扭曲著,很難受。


    她動了動,顧寒生察覺到,低頭看她,安撫,“等會兒就到醫院了。”


    涼紓忍著,抿唇沒說話。


    過了會兒,她又極小聲地問,“我們是去虞大醫院嗎?”


    “嗯。”


    ……


    涼紓高燒近四十度,可能被顧寒生抱著下樓的時候又吹了點兒風,導致在車上這半小時,燒的更加厲害。


    折折騰騰了半天才挪到病房,掛上點滴,顧寒生全程都跟著。


    快到醫院時,她整個人已經沒什麽意識了,唿出來的氣都是格外灼熱的。


    病房裏,涼紓睡過去了,這會兒還輸著液。


    顧寒生去外頭打電話了。


    等電話打完,曲桉就帶著人來了。


    見到顧寒生剛剛收了線,她上前,“先生,按照您說的,我收拾了一些太太日常要用的東西過來,您也一晚上沒睡了,這會兒趁我在這裏,您趕緊迴去休息休息吧。”


    他朝緊閉的病房門看了一眼,嗯了一聲,“進去的時候輕點,讓她睡會兒,水輸完了記得提醒護士換藥。”


    曲桉點頭,“哎。”


    然後就見顧寒生朝電梯的方向走了。


    曲桉也不懂是什麽意思,但好歹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


    要是涼紓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們沒有一個人擔待的起。


    迴公司的路上,是顧寒生開的車,季沉被他打發走了。


    他心裏暫時還積著事兒,另外,公司裏也耽擱不得。


    路上,他給於慎之打電話。


    彼時於慎之迴到家剛剛眯了一會兒就被吵醒,他問,“人都找到了,你還想幹什麽?”


    還沒等顧寒生開口,於慎之又劈裏啪啦抱怨一通,“你們是真的喜歡浪費社會資源,昨晚讓那麽多兄弟睡不成覺,結果呢?一不是出事二不是綁架,關鍵這他媽的最後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甚至連教育兩下都不成。”


    顧寒生單手握著方向盤,下頜處冒出了點點的青色,看起來有些落拓,但並不影響他的俊美。


    他幽幽開口,“說完了嗎?”


    於慎之將免提一開,手機扔到一邊,拉過被子將自己整個蒙住,“什麽事?”


    “昨晚你篩選出來的車子名單,從城郊公墓那邊過來的,那個單子,等會兒你出勤了記得傳給我。”


    “那個你還拿來幹嘛?你的人可不是在那邊找到的,純粹就是自己作的。”


    顧寒生半闔眸,臉色有點點不悅,他隻說:“你記得傳給我,就這樣。”


    顧寒生今天早上還有一個重要的例會,他剛剛進辦公室,時傾就敲門進來送了一杯咖啡,然後站在大班桌前,“今早的例會需要推遲嗎?”


    男人脫了外套順手扔在一旁,抬手扯了扯襯衣領口,點頭,“推遲二十分鍾。”


    “好。”時傾點頭,眼角的餘光瞥到男人略疲憊的臉色,仿佛一夜不曾睡過一樣,而他還穿的昨天那一身,隻怕是這其中有些故事。


    時傾出去了。


    季沉這會兒已經收拾整齊拿著資料朝這邊來,時傾兩步迎上去,挑眉,“找顧先生?”


    “先生還沒來公司?”季沉問。


    “來了。”時傾抬頭看著他,疑惑,“季助理,怎麽看你精神狀態不太對呢,昨晚沒睡?”


    季沉嗯了一聲,斂下臉上的所有情緒,“先生看起來怎麽樣?”


    時傾想了想,答,“跟你一樣,看起來有些疲憊。”


    “心情呢?”


    “不好說。”


    見季沉不說話,時傾小聲地問,“是關於新晉的顧太太?”


    季沉看她一眼,轉了話題,“今天的例會都準備好了?”


    “嗯,就等你們了,顧先生說,推遲二十分鍾。”


    ……


    辦公室裏日常都放著顧寒生的衣物,就是以備不時之需。


    他稍微衝了個澡,換衣服,拿了文件朝會議室去,路過秘書室時,叫裏麵再送一杯咖啡過去,然後坐在主位上,剛剛好滿滿當當二十分鍾。


    今天的顧寒生跟往常的不同,若是以往,有人匯報出了錯他不會手下留情,字裏行間會精準地點到那個錯誤點,今日不同,大家仿佛隻是走個流程,整場下來,顧寒生都沒開口說過幾個字。


    下午,於慎之給他來電,“那份文件上午就被攪碎了,那幾個排查出來的車牌號找不到了,”察覺到這邊會生氣,於慎之補充,


    “沒有備份,也不可能再查,其中有一輛我印象較深,賓利雅致,豪車,現在已經停售了。”


    顧寒生下一刻就想扔了電話,忍了一晚上大半天的情緒慢慢在此刻像水杯裏盈滿的水,開始一點點往外溢。


    於慎之在那頭說,“你別是到現在都還沒休息吧,我隻是看那車貴我才留意的,沒有其他意思。”


    掐了電話,顧寒生將季沉給叫了進來,說,“查一下賓利雅致這款車在虞城的銷售量跟買家。”


    季沉出去後,顧寒生眼角餘光瞥到一旁的剪刀,驀地想起早前涼紓趾高氣昂地站在這間辦公室拿起剪刀剪他襯衣的樣子,真是刺眼。


    十秒後,這剪刀搬了家,最終的歸宿將是虞城某垃圾站。


    ……


    下午五點左右,涼紓醒了。


    曲桉很及時地給她端了水過來放在一旁,“太太,您醒了。”


    涼紓渾身沒力氣,一開口,嗓子沙啞的仿佛要廢了,她指了指水杯,曲桉連忙扶了她起來。


    喝了水嘴裏的幹澀好了不少,涼紓看著空空蕩蕩的病房,問,“先生呢?”


    “先生剛剛才打了電話過來問了您的情況,可能晚點忙完了就會過來。”


    “我怎麽來醫院的?”早上的事情她基本上已經斷片了,這會兒她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了。


    曲桉有些疑惑,隨即道,“這肯定是先生送您過來的,早上我過來的時候他還在醫院裏守著您呢,我來了之後他才走的。”


    曲桉給她背後多墊了一個靠枕,讓涼紓能夠舒服些,這才又說,“太太,您不知道,昨晚您沒迴來,可把我們大家都擔心壞了,生怕您出了什麽事兒,但是幸好,幸好。”


    “昨天真是抱歉……”


    “您快別給我們道歉了,先生才是最擔心的那個,等他來了,您再好好跟他說說話,道個歉,他為了找您都一宿沒睡了,”曲桉走到窗前將窗簾給拉開,又迴來,“以後出門上下還是讓司機陪著吧,您來迴也方便。”


    “嗯。”涼紓點頭,側頭看著窗外陰沉的天,“他是不是很生氣?”


    曲桉笑了笑,“可能吧,你們這又是新婚燕爾的,昨晚本來應該甜甜蜜蜜的,結果……算了,我說的也不頂用,等會兒先生來了,您親自問他吧。”


    “好。”


    涼紓一天不曾進食,胃裏很空,隻適宜吃清淡的。


    曲桉早前就吩咐了公館的廚師熬一鍋香糯的米粥,這會兒涼紓醒了她就吩咐那邊趕緊派人送過來,等到時,涼紓也緩的差不多了。


    接近六點鍾,涼紓慢吞吞地吃了半碗粥,曲桉勸說她再吃點,但她搖搖頭,看著曲桉,“曲桉,你帶手機了嗎?”


    “帶了,您要用嗎?”


    “嗯,幫我給先生打個電話吧。”


    “您稍等。”


    等了很久那頭才接,涼紓還以為是顧寒生生氣了故意晾著她,但是轉念一想,這是曲桉的手機。


    幾乎是才快要自動掛斷時才接通。


    電話裏,傳來男子低沉磁性的音調,他叫的是曲桉的名字。


    涼紓手指握著電話,一點點用力,閉了閉眼才迴,“是我。”


    然後那邊便沒聲了。


    “顧寒生,你忙完了嗎?”


    “還沒,有事?”


    這語氣……


    涼紓搖搖頭,“昨天我……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的,隻是我想著你肯定因為那位手術的事忙不過來,連我們去領證的路上你都在跟時秘書談公事,肯定……”


    倏然而起的冷嗤聲打斷了涼紓,“所以你就理所應當地以為顧太太失蹤了一個晚上我都不會在意,是麽?”


    涼紓蜷縮在被子裏的手握握了握,自知理虧,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涼紓,嘴上說沒有這個意思,但行為上你已經犯了。”


    “顧先生,您是生氣了麽?”


    那邊沒說話,涼紓等了幾秒,那頭掛了。


    她將手機還給曲桉,去曲桉說,“曲桉,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醫生,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您發高燒差點兒腦子都燒壞了,還是在醫院住幾天,有什麽情況醫生也能馬上過來看,在家裏可沒這麽方便。”


    要出院的話,被曲桉悉數頂了迴來。


    涼紓聽話地在醫院住了三天。


    這三天,顧寒生一次都沒來過。


    曲桉剛開始還安慰她來著,但到了後來,她也就什麽都不說了。


    涼紓剛開始還懸著一顆心,後來就釋然了,他們之間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那天晚上她知道有一位女人救了她,可她那天身體跟精神狀態都太差,沒能要到對方的電話號碼,甚至連人家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


    剛開始她忘記了自己是怎麽來醫院的,後來這兩天倒是漸漸清明了。


    除了顧寒生還能是誰。


    ……


    陸氏&鑫耀集團。


    陸瑾笙剛剛簽了一份秘書送進來的文件。


    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他側頭看著落地窗外黑雲壓城的城市風景,一場大雨正在來臨。


    三天前,城郊公墓。


    他站在半山腰迴頭,涼紓像一個懺悔者跪坐在墓碑前,額頭抵著冰涼的石頭,暴露在空氣中的半邊側臉,白的不像正常人。


    惻隱之心,他有嗎?


    以前的陸瑾笙是有的,但從遇到涼紓開始,便沒有了。


    他繼續抬腳往山下走,幾乎沒沾染上什麽泥土的皮鞋踏在濕潤的石階上,每走幾步,涼紓就距離他的視線越遠。


    走到山下,他隻需要十分鍾不到的時間。


    再迴頭時。


    女人的影子在高低重疊的墓碑間已經快要隱沒消失了,風掠過山間低矮的鬆柏,唿嘯的聲音像是能殺人奪魂的修羅。


    後來,陸瑾笙在車上坐了多久呢?


    整整一個半小時。


    今天天氣不好,來來往往沒有多少來祭拜的人。


    陸瑾笙在車裏抽煙,一根接一根。


    封閉的車內,即使打開了換氣那煙味也散不去,他開了窗,任由冷風灌進來。


    後來下雨了。


    有人沒帶傘,拉著同伴急匆匆地跑下來,一邊跑一邊抱怨,“這天這麽冷就不說了,怎麽還下起雨了呢?早知道就另外選個時間過來了。”


    “你剛剛看到了嗎?有個女的跪在墓碑前,那樣子遠遠看去真太嚇人了,穿著一身黑,披著長發,臉白的不行,第一眼看到我甚至都以為是……”


    同伴抖了一下,環顧四周,“你別嚇我,我可沒看到。”


    “是真的,你沒聽剛剛走在我們前頭的人說麽?那女人都在那兒待了好久了,動也不動,好像暈過去了,隻是這種環境下,誰敢上前,都怕著呢。”


    兩人說著話,剛巧其中一人見到前方停著的車,慢慢走近疑惑道,“之前竟然沒發現,這荒郊野嶺竟然停著一輛豪車呢,賓利雅致,這款都停售了……”


    在這種環境下,見到豪車還是令人驚奇,兩人越走越近。


    突然車門被人猝不及防打開,從裏麵下來一道修長的身影,兩人似乎是沒想到車裏麵還坐著人,乍一看到陸瑾笙,排除掉最初被嚇到的恐懼就剩下尷尬了。


    陸瑾笙扔了手中的煙,抬腳碾了上去,一邊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兩人,“你們剛剛說什麽?”


    “先……先生,真沒想到車裏有人……”


    陸瑾笙上前一步,聲線在這冷風中格外清晰,“前麵兩句。”


    那人答,“哦,好像有一個女人暈在墓碑前了。”


    “啪——”是打火機的聲音,陸瑾笙又點了一支煙,側頭朝山上看去,煙雨蒙蒙的,什麽都看不真切。


    “所以,有人暈倒了,你們看到了連救都不救一下?”


    兩人被說的一陣羞赧,轉眼間,就見陸瑾笙邁著修長筆直的腿朝石階而去了,指尖的點點香煙星火在這一片暗灰色裏格外引人注目。


    陸瑾笙下山用了不到十分鍾。


    而上山呢,隻用了五分鍾。


    他朝靠在墓碑旁那道身影走過去,沒刻意放輕腳步,但那人就是沒什麽反應。


    等走過去,陸瑾笙蹲下,伸手撥開遮住涼紓臉頰的長發,見她慘白著一張臉,唿吸淺淺,渾身冰涼。


    但她沒暈。


    在陸瑾笙將長發給她撥開後,她就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眸子看著陸瑾笙,但她瞳仁裏倒映著,不是他。


    她根本就沒看他。


    陸瑾笙撤開手,退了一步站的筆直,嗓音浸潤了這個地方的冷風,變得更加冷漠,“這樣就能贖罪嗎?”


    涼紓搖搖頭,心情很低落。


    她扶著墓碑想站起來。


    但她太冷了,渾身都凍僵了,中午的時候腰還撞到了欄杆,此刻疼的不行,一天都沒吃東西,頭暈目眩,惡心想吐,各種糟糕的感覺包裹著她。


    她剛剛沒暈,但現在暈了。


    一陣風來,陸瑾笙指尖的火星子被風吹得更明亮了些,在這種地方抽煙,不太尊重逝者,但陸瑾笙無所畏懼。


    眼下涼紓倒在他麵前,他扔了煙,朝墓碑上笑靨如花的年輕女子看去,眼裏難得溫柔了些。


    後來他抱著涼紓走了。


    即使車裏溫度開的高,但涼紓體溫也上不來。


    陸瑾笙低頭給她係安全帶,就見她在說話。


    他問,“你說什麽?”


    涼紓閉著眼,說,“結婚了。”


    “誰?”


    接下來她說的名字陸瑾笙沒聽清,於是長臂伸過去,手指捏著她尖瘦的下頜,再問,“……什麽笙?再說一遍。”


    涼紓掙開他的手,往車門那邊靠過去,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半路上,她暈了。


    陸瑾笙將她扔在醫院裏,涼紓中途醒過來一次,是陸瑾笙吵醒她的。


    她當時正在輸液,陸瑾笙帶著滿身寒氣走進來,像個人間修羅,給涼紓紮好針的護士快速地退出去了。


    他站在床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來自頭頂的光,俯身拍拍女人蒼白的臉頰。


    躺在床上的女人沒有任何反應,連眼睫毛都沒有顫動兩下。


    幾秒後。


    陸瑾笙盯著她露在外麵正在輸液的手,手腕很細,手背上血管顏色清晰可見,他將唇角抿出一抹狠絕的弧度,隨後直接扯了她手背上的針頭。


    乍然而起的疼痛讓涼紓手掌猛地一下縮迴被子裏,也讓她人醒了。


    睜眼的瞬間,視線裏滿滿都是陸瑾笙的臉,極具壓迫性。


    陸瑾笙眼中那毀天滅的情緒讓涼紓往後縮了縮,她眨著眼眸,啞著嗓音,“陸瑾笙,你要做什麽?”


    “你在賣血?”


    涼紓眼角細微地抽動了下,冷笑,“怎麽?我的血矜貴,知道我賣血賺錢,陸老板嫉妒了?”


    陸瑾笙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張令他厭恨的臉,有些時候恨不得毀了她,亦如此刻。


    他說,“嗬,我嫉妒你什麽?”


    “嫉妒我的血矜貴,陸老板您自己的血低賤唄。”


    陸瑾笙伸手將她的手腕從雪白的被子裏拉出來,涼紓手背上因為被拔了針頭而聚集在一起的血珠因為他這動作,將血都擦在了被褥上。


    她擰著眉,盯著他。


    陸瑾笙鎖定她這張看起來蒼白的臉,以及比幾個月前捏著還要纖細的手腕,冷嗤,“告訴我,賣血能賣多少錢?你的血矜貴到能讓你還清那些債?”


    他眼神看起來很可怕,涼紓咬著牙齒,沒能掙開手,“賣多少都跟你無關。”


    聞言,陸瑾笙倏地就笑了,再度湊近了些,“跟我無關?涼紓,你的命都是我的,你千萬得留著你那條命,知道麽?”


    她眨眨眼,低眸道,“你一會兒叫我死,一會兒叫我留著命,”察覺到他手指不停用力,涼紓趕緊改了口,“我這血再高貴也不夠還我那債,我這麽怕死,我不可能去賣血。”


    說完,陸瑾笙突然放開了她的手,冷臉看了他一眼,頭一側,對站在隔簾外的人招唿了一聲,“進來。”


    接著,涼紓就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醫生。


    他顯然是害怕陸瑾笙的,比涼紓都還要怕。


    因為他進來時,涼紓看清楚了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在顫抖,眼睛也是,不停地往他那邊看去,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陸瑾笙看了眼醫生,“你說。”


    涼紓盯著醫生,接著就聽見他說,“這位小姐,您近期獻過血嗎?”


    她搖頭。


    又補充了句,“我惜命的很,也不獻血,怕你們醫院針頭不幹淨,給我染上什麽病。”


    醫生看了眼陸瑾笙,隨後又看著涼紓道,“您這身體,很明顯的失血過多。”


    涼紓覺得空氣有些冷,默默地將手拿進被窩裏,倒是比放在外頭暖和多了。


    她問,“會怎樣?”


    “會導致貧血,會出現血容量不足的症狀,甚至再嚴重點兒,還會發生失血性休克,導致……”醫生看了眼陸瑾笙,“……死亡。”


    “而您現如今的針狀是,臉色蒼白、頭暈、乏力,血壓下降嚴重,出虛汗,胸悶心慌。”


    被褥裏,無人看得到的地方,涼紓手指不動聲色地抓著身下的床單,長發擋住了她額頭和發根相連處的薄汗。


    她笑笑,語氣有些漫不經心,“醫生,你這可嚇到我了,我本身就長得漂亮,又白,您會不會看病呢?”


    說著,她挑挑眉,刻意將嗓音提高,“別是這男人恨我,所以你們狼狽為奸對我動了手腳吧,要不我們重新檢查一下下。”


    陸瑾笙讓人出去了。


    他低頭看著她,“沒什麽想說的?”


    涼紓抬起頭,嘴角掛著笑,“想問下陸老板,您打算什麽時候整死我?”


    陸瑾笙眼皮都沒掀,轉身那刻,落下兩個字,“快了。”


    等陸瑾笙快要離開涼紓視線,她將人叫住,“陸瑾笙,我電話呢?”


    他站定,迴頭,冷嗤,“還有人鋪天蓋地的打電話給你,看來你混的挺好,我可見不得你好,我替你接了,手機也給你扔了。”


    涼紓心裏一驚,現在才恍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已婚人士了。


    她的丈夫是顧寒生。


    那些電話肯定也是顧寒生打過來的。


    而現在,陸瑾笙接了電話?


    看他的反應,兩人應該沒有交談。


    涼紓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兒,側頭望了一眼窗外,厚重的窗簾拉著,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見陸瑾笙要走,涼紓喘了口氣,說,“見你一次你禍害我一個手機,我很窮,買手機那幾千塊錢我拿不出來,你把我電話還給我!”


    陸瑾笙站在那裏,在這滿是醫療器械跟消毒水味道的房間裏,他的氣質格外陰柔。


    他說,“不記得扔哪個垃圾桶了,想要就自己去找吧。”


    說完,開門出去了。


    他離開後,涼紓鬆懈下來,抬手擦汗,捂著胸口倒在床上。


    卻沒想到陸瑾笙會卷土重來,但也隻留下一句話,“明天早上,我會帶你跟我一起迴陸家。”


    於涼紓而言。


    陸家是人間煉獄。


    人是不可能主動朝地獄去的,所以她逃離了。


    她出去想給顧寒生打電話,但寒風淩冽的街頭,她找不到公共電話,身上也沒錢。


    並且,今天是蘇言的手術日,顧寒生分身乏術,她既然已經得到了顧太太的身份,那這種節骨眼上,其他事情更是不好打擾他。


    再後來的事,涼紓已經不是很清楚了。


    陸瑾笙第二天沒在病房見著涼紓,心裏跟明鏡似的清,沒找她,任由她去了。


    而三天後的現在。


    陸瑾笙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裏怔住,抽屜裏還放著涼紓沒電的手機,隨後陸瑾笙打了個電話。


    那頭聽聞他要查涼紓的蹤跡,勸道,“您查她做什麽呢?當年害的您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現如今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吧。”


    陸瑾笙把玩著手中的鋼筆,顯得漫不經心,“怕她過得好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有些東西,得找個合適的機會毀了,才行。”


    “那您真的要查她麽?”


    大概足足過了半分鍾,陸瑾笙才答,“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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