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十二年秋


    赫寧郡


    安璟十一歲


    長安留守府裏的衛軍才撤去沒幾多久,宮宿仲就是那時來的侯府。


    安璟對這個白衣服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很好奇,因為從小父親就對自己不好,把她丟在西側偏院裏,幾乎從來不去看她,隻有過年過節家宴的時候,他才能見到父親,但是父親也是對他愛答不理的,連聲阿爺都不允許自己喚,連自己關心父親的腿疾,也會被莫名其妙的訓斥,明明前一刻還和其他人有說有笑,一看到自己就瞬間鐵青著麵孔,從來沒有好臉色。可是他卻給宮夫子單獨的院子,而且還專門蓋了高高的閣樓。


    於是安璟經常偷偷的在宮夫子院門口,看藥爐冒出的熱氣,看著一排排的書,也不知道裏麵那個穿的像神仙一樣的白衣老頭每天都在鼓搗什麽。安璟也便連帶著對院子裏的一切也非常好奇,尤其是琴聲。有的時候見宮夫子撫琴,安璟便藏在樹後偷偷地聽。


    有一天夜裏,宮夫子正準備上閣樓觀星象,不經意間,餘光瞥到了門縫裏的那個小腦袋,便招手示意她進來。


    安璟一看自己被發現了,驚的要命,躡手躡腳的準備溜走。


    “你這丫頭真是膽小,日日來我院裏打量,現下我喚你進來,你卻想著溜走?”安璟聞言楞在原地,迴身一看,那白衣服老頭已經在坐在庭院中央溫酒了,幾案上還放著一盤羊肉和一碟小菜。


    “咕嚕~”肚子很不爭氣的叫了,安璟惱極了,怎麽偏偏這個時候餓了,都怪周大娘晌午隻給了自己半張餅。


    “哈哈哈哈哈!餓了?那過來一起吃吧!”,那怪老頭頭都沒迴,呷了一口酒,又夾了一塊肉送入口中,“美味!這羊肉甚是美味啊!”


    安璟吞了吞口水,心一橫,走了過去,畏手畏腳的坐在了幾案旁,羊肉的香味不停的溢入鼻中,安璟逐漸放鬆下來,拿起羊肉狼吞虎咽了起來,如同風卷殘雲般,不一會,盤子就見了底。安璟也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吃了我的肉,可是要付錢的”,老頭又呷了一口酒說道。


    安璟大驚:“啊?吃的時候你也沒說要錢的啊!”


    老頭笑了笑道:“沒有錢也無妨,迴答我幾個問題便當抵了,如何?”


    “嗯……那好吧,你問吧。”安璟無奈說道。


    “你是何人?我來府中業已一段日子了,卻從未見人提起你”老頭放下酒杯,正身問道。


    安璟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我是侯爺的女……”,想到之前父親訓斥自己時對自己的各種不滿,還說沒有自己這個女兒,安璟改了口“我是侯爺的……女婢”


    “不說實話,那你還是付錢吧。”老頭微微一笑。


    “阿爺……哦不,父親……吩咐過不能說的……早知道就不貪嘴了”安璟垂頭嘟嘟囔囔。


    老頭又飲一杯:“哈哈哈哈,不說也罷,你去把這碗碟洗刷幹淨,我便不追究你了!”


    話音剛落,就見安璟抱著碗碟風風火火的往廚房去了。


    “這便是當年宮中出生的?……唉!明明是大人的恩怨,卻是難為這小丫頭了,這孩子在府上過得定然不如意,瞧她眼神裏滿滿的都是警惕和試探,連這羊肉都似是沒見過一般。”老頭看著消失在牆角的小小的身影自言細語道。


    安璟輕車熟路的把髒碗洗刷幹淨,想了想,又把碗筷重新疊了疊。正準備出門,看到老頭倚在門框上,正盯著自己看。


    “你這阿公,盯著我做甚?”安璟有點不自在。


    老頭沒說什麽,嘴角似乎閃過一絲無奈,但轉瞬即逝,轉身端起酒杯,抬頭望著月亮,良久才開口:“今日十五,月,真圓啊!”說罷,仰頭盡飲。


    不知為何,安璟總覺得,這怪老頭剛剛說的話,似乎有頗多感慨,但一轉念,明明就隻是在說月圓而已,便也應了一聲嗯。


    “你可知道你阿娘?”一陣晚風拂過,片片銀杏葉隨風飄落,老頭依舊沒迴頭,聲音似乎也有些清冷。


    安璟沒想到老頭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未曾見過,我是周大娘帶大的,聽周大娘說,娘親是因生我去世的……”


    老頭微微側身:“你父親所言?”


    “這……”安璟更加詫異,這不是人人皆知的麽?


    老頭許久未言,似是在思索著什麽。正當安璟準備轉身離開時,他才開口:“你可想像你兄長們一樣,讀書識字?”


    安璟一聽,激動極了,雖然不知這老頭為何這麽問,但還是脫口而出:“當然想!”


    “哈哈哈哈!那好,以後你便跟著宮某學書吧!”老頭捋了捋胡子:“明日辰時,可別遲了。”


    “那夫子,日後我可以來此吃飯麽?周大娘那裏我總是吃不飽,沒到晌午就肚子咕咕叫了……”安璟小心翼翼的試探。


    宮夫子驚訝的轉身:“你這丫頭,就這般出息?飯食而已,你自安排即可!”說罷拂袖而去。


    安璟大喜:“謝謝夫子!”隨即蹦蹦跳跳的出了門。


    長安


    未央宮


    元帝放下剛剛批閱完的奏書,揉了揉眼角:“郭常侍!”


    “臣在!”郭常侍上前行了個禮:“陛下有何吩咐?”


    “赫寧太守可在?”元帝閉目養神


    郭常侍照實迴答:“赫寧太守張敬已在宣室殿外。”


    “召他進來!”


    “唯!”郭常侍應聲退了出去。


    “赫寧太守張敬參見陛下!”張敬行禮道。


    元帝睜眼起身:“免禮!”踱了幾步又問道:“赫寧可太平?”


    “迴陛下”,張敬定了定神,“一切太平,秋日漸涼,小雀一爪重傷,恐難再愈,近來愈發沉醉玩鬧嬉戲,已然不成氣候。”


    “如此甚好!”元帝舒了一口氣,“繼續留意,若有複飛返北之意,須及時傳信。”


    張敬應道:“唯!”


    元帝又道:“聽聞赫寧今年雨水較多,不似往年幹旱,這於我大周是好事,你要抓緊機會,重心放於農作上,讓百姓調養生息,此外,望州城地處三國交界,地勢險要,你迴去之後要密切關注薑國、茲國的動向,萬不可讓細作混入我大周!”


    “唯,臣必不辱使命!”張敬道。


    元帝坐迴榻上:“你先退下吧!”


    張敬應了一聲“唯”便退了出去。


    看著張敬出門,郭常侍上前來行禮:“陛下,密詔我已送出,不出一月,赫寧刺史韓遜便能收到。陛下……這張敬……不可信?”


    “赫寧太遠,不可盡信。”元帝扶了扶額,又問道:“大司馬那邊如何?”


    郭常侍答到:“大司馬病了,鷹說,似是與大司馬夫人有關。”


    “嗬!大司馬是有個好夫人的……你瞧,以前在這宣室,朕連這般話都不能說出口,不過,天快亮了。”元帝心情大好,卻又有幾分自嘲。


    “陛下無需擔心,天,總會亮的。”郭常侍迴道。


    元帝看向郭常侍,眼中帶著堅定,轉身開口:“李木!”


    李宮正應聲進殿:“奴婢在!”


    “皇後近日可與霍夫人有聯係?”元帝端起桌上的杯子問。


    李宮正有點忐忑:“這……奴婢不知該不該講。”


    元帝餘光瞥了李一眼:“但說無妨。”


    “霍夫人昨晚派人給皇後送了信,陛下看了便知。”說罷,呈上了一塊布帛。


    元帝接過一看,勃然大怒,舉杯就要摔到地上,郭常侍急忙上前阻止:“陛下!陛下萬萬不可,若被太後耳目聽了去……”,元帝這才冷靜下來,但轉瞬,眼裏便布上了堅定和一絲隱藏不住的恨意,“原樣送去,就當此事朕不知道,將計就計,朕自有打算。”


    郭常侍接過布帛,也是大驚,這霍夫人居然慫恿皇後毒殺太子,太子生母可是先皇後,先皇後在世時與陛下伉儷情深天下人盡皆知,先皇後本就慘遭霍夫人毒手,隻可惜陛下新皇登基根基不穩隻能隱忍……霍家恐怕不知道陛下早已知曉內情,如今竟還要對太子動手,怪不得一向冷靜的陛下今日會如此失態。


    “你瞧瞧!大司馬可當真是有位好夫人!皇後可當真有位好母親啊!”元帝冷笑了幾聲,“郭常侍,大司馬抱恙,朕心甚痛,大司馬需安心養病,近期無需上朝,衛尉人選之事朕以書信告之。”


    郭常侍會心一笑:“唯”,與李宮正一道退了出去。


    而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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