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薇兒被綁架了,景鴻的電話打不通,求您幫幫忙。”


    雲姿知道薛老太太不喜歡聽廢話。


    一聽是這事兒,老太太一挑眉梢。


    “那不正好嗎?少了個癱了的拖油瓶,你的日子也更好過些,這可是老天憐你啊,別人求都求不得的機遇。”


    雲姿的臉色發白。


    嫁進來這麽多年,她再次見識到了薛家人冷血的本性。


    親生的女兒都可不管不問一句,何況是她帶來的繼女,可雲姿想得再明白也沒用,她棄不掉這富貴權勢。


    女兒同樣是她的精神支柱,她也不能放棄。


    “我求您,老夫人,我求您跟知恩說說情,我求您,她有氣都可以衝我來,是我指使的薇兒,她已經遭報應,已經贖罪了啊!”


    “報應?”薛老夫人手裏握著箭牌,拇指摩挲著血紅色的中字,笑,“這報應怕是還沒開始呢。”


    雲姿低聲下氣:“求您……幫幫忙……就當是為了家裏的名聲……求您……我給您跪下都行。”


    “你的膝蓋才值幾個錢。”


    薛老太太冷嘲熱諷:“切了賣我,連豬潲水都不如。”


    三言兩語將雲姿羞辱地一無是處。


    但,幫忙,還是會幫忙,畢竟她提到了薛家的名聲,說起這個老太太就不會坐視不理。


    “行了,等著吧,廢物。”


    電話掛斷。


    “嘭——!!!”


    雲姿發了瘋似的把手機甩出去。


    早晚她要這老不死的死!!!


    她帶來的人噤若寒蟬。


    雲姿劇烈起伏的肩膀平複,問:“崔家的人沒來嗎?”


    出這麽大的事,他們怎麽就跟死了一樣。


    身旁人耳語——


    “你說什麽?”雲姿抬頭,不再優雅的眼睛睜大,“薛家在給他們施壓?”


    “是。”


    為了誰?


    “肯定是為了您啊。”


    “……”


    要說雲姿不愛薛景鴻是不可能的。


    有權有勢,英年才俊,誰會不愛?


    她愛他。


    即便他最近不迴家,也很少接電話。


    她也相信他也愛她。


    因為,他不僅對出事的親生女兒漠視,向外瞞下了前妻陸箏的死,還包庇了她莽撞的女兒……


    雲姿想,他其實對我是不一樣的。


    他對我並不冷血,他一定很愛我,他隻是需要一時的消化空間。


    當年他們離婚也是,他消失了一段時間,最後不還是選擇了她成為薛太太?


    有這份‘愛’在。


    一切都是小事。


    他們早晚會有一個孩子。


    一個可以替代薛知恩、抹除掉薛知恩的,屬於他們一家人的孩子。


    ……


    跟這邊沉重的氣氛相比,薛知恩這邊就顯得歲月靜好多了。


    齊宿給她擦完昨晚哭成小花貓的臉蛋,手把手伺候她吃早飯,吹溫勺子裏的粥,說:“啊——”


    薛知恩留下紅眼圈的漂亮眼仁盯著上上下下伺候她,一刻也閑不住的男人。


    搞不清楚他們誰才是住院的病人。


    ‘小花貓’說話了,粗聲粗氣的兇:“你自己怎麽不吃?”


    齊宿笑:“我看著你吃就感覺飽了~”


    “那你比太陽能發電板還節能。”


    齊宿說:“我是靠‘知恩能’發電的~”


    胡說八道。


    油嘴滑舌。


    薛知恩別開臉,不去含他遞來的勺子:“你自己吃,我要走了。”


    “去哪兒?”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她是個小沒良心的,哭完、抱完就翻臉不認人了,起身就要走。


    但是,衣袖邊邊被揪住。


    她垂眸,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眼眶要比她還紅了,他說:


    “你昨天有五個小時零三十分鍾二十七秒沒見我了,”修長指尖輕輕拽拽她的袖口,眼神可憐,聲音委屈,“知恩還沒消氣嗎?”


    薛知恩盯著他的狗爪不承認:


    “誰生氣了?”


    “哼,我為什麽要對你這種人生氣,你也配?”


    她越說語氣越急躁:“一聲不吭就偷偷走掉了,你就應該死掉算了,被欺負是你活該!”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你少做夢了,我怎麽可能因為你這種家夥生氣?!”


    “看看你被揍的多慘,還被對方扇了一巴掌對吧,真是……”


    薛知恩視線逡巡在他泛紅的臉頰,和對他來說稍短的病號服露出的手臂上青紫的傷痕,無聲地咬緊後槽牙,一字一句。


    “活、該!”


    “是、你、活、該!”


    “蠢、貨!”


    “大、蠢、貨!”


    “超、級、無、敵、大、蠢、貨!”


    一遍還不夠似的,她還罵好幾遍。


    一雙好看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兩邊的肩有不小的起伏弧度。


    這不就是生氣了?


    還是,特別生氣。


    莫名地,齊宿好想笑,他永遠是個在薛知恩麵前兜不住笑的傻子。


    “哈——”


    他笑了。


    他居然笑了?!


    本就在氣頭上的薛知恩恨不得給他一巴掌,但看到他臉頰隱約可見的掌印,捏緊了要抬起的手,咬緊牙齒的頜角繃起幾根筋絡。


    “你覺得我很好笑是吧?”


    她確實很好笑。


    他那麽不聽話,她還去找他。


    按照規矩,這種不聽話的狗就應該一槍打死,她昨天晚上卻抱著他丟人地哭個沒完。


    薛知恩覺得自己瘋了。


    她肯定是瘋的不行了。


    不然,不會現在鼻子泛酸,眼角發熱。


    齊宿的笑容呆了,傻了,呆呆地望著她洇出水汽的眼眸,喉頭幹澀。


    問出一個傻的不能再傻的問題:


    “你是在擔心我嗎?”


    “你做夢!”


    齊宿確實感覺自己在做夢,她罵著他,眼角角卻氤氳出濕潤。


    啊——


    齊宿的心口火熱。


    像被點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燒沒了血肉,燒化了骨頭,有燎原之勢。


    一滴淚掉了出來。


    他一把將人拉進懷裏。


    吻掉那滴淚,含有厚重情感的氣息像要吃了她,要吞了她。


    喉嚨幹澀緩解,他說:


    “薛知恩,我好激動。”


    激動得抱緊她,激動得親吻她,激動得尾巴要搖斷了。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齊宿隻知道,他的貪得無厭徹底被她激了出來,他不要放開她了,他要抱緊她。


    他要纏上她。


    永遠,永遠。


    他多好哄,多好勾啊。


    不用說愛他,不用說喜歡他,隻需要一滴眼淚。


    一滴為他而流的眼淚。


    就讓他徹底繳械投降。


    “……放開……你放開我!”


    薛知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不管她怎麽掙紮他隻會抱的越發緊。


    像沼澤。


    溫暖如春的,鳥語花香的,生機盎然的,越掙紮越陷越深的,沼澤地。


    她還不知道。


    這沼澤會被喂大,她往裏麵狠狠扔的石塊也會成為沼澤的養料。


    迴過神,沼澤已經長滿整片森林,貪婪地吞噬到她的腳尖。


    逃不掉了。


    就沉淪吧。


    ……


    飯還是要吃,齊宿喂她吃。


    薛知恩拒絕也不行,他耍小心機,在她要掙紮時不經意露出身上唬人的傷痕。


    果然。


    薛知恩抿了抿唇,不說話了,乖乖張嘴吃飯,不讓他多動了。


    齊宿好開心。


    他這輩子沒這麽開心過,直勾勾盯著薛知恩的眼神像被喂飽的狼一般無害繾綣。


    可是狼就是狼,再怎麽溫柔都消不掉危險的本性。


    “你有完沒完?”薛知恩煩的要命,“能不能別那麽看我了?”


    她覺得渾身毛毛的。


    齊宿隻笑,舀了一勺粥,又溫聲催促她:“再多吃一點。”


    薛知恩:“……”


    怪怪的。


    哪裏怪又說不上來。


    有了那樣的心思後,薛知恩去哪裏齊宿就跟去哪兒,她要去處理昨晚留下來的問題,他也要跟去。


    薛知恩冷冷凝視他,翻臉不認人:“我憑什麽讓你跟著我?”


    正在換藥的齊宿靦腆地笑:“你不讓我去,我也會偷偷摸摸尾隨你的。”


    薛知恩:“……”


    有你這種正大光明的變態嗎?!


    她冷哼一聲,轉頭就往病房外走,齊宿等不及了,沒等護士把繃帶貼好,急忙站起身道了聲謝後,匆匆追上。


    沒一會兒,走廊傳來兩道聲音。


    “你真是蠢到沒邊了,你的傷還想好嗎?”


    “都是皮外傷而已。”


    男聲激動,“原來你這麽關心我,我、我好高興。”


    “……我隻是怕你死在我麵前,髒了我的眼!”


    “嗯嗯嗯,我知道你愛我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了?!”


    齊宿用她曾經的話,迴:“你的眼睛那樣說道。”


    “……”


    可笑。


    她怎麽可能會愛他。


    但,齊宿對此深信不疑。


    薛知恩覺得,他蠢笨如豬。


    ……


    崔商本來就剛從搶救室出來,昨夜還被發狂的雲薇兒那樣對待,情況可謂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就是沒死。


    薛知恩有些失望。


    她問下屬:“崔家人沒去通知?”


    今天過於平靜了。


    下屬說:“他們現在自顧不暇,怕是顧不上這個早就失望至極的兒子。”


    把崔商從裏麵撈出來崔家為此沒少扛著壓力,到處奔走,原以為他這樣出來會安分些,沒想到又背著崔家跑了出來。


    “不過他們給小姐遞了話,”下屬說,“求您看在往日情分,高抬貴手。”


    “我什麽時候跟他有往日情分?”


    薛知恩一臉冷漠。


    下屬也是這樣想:“那接下來您是?”


    薛知恩啟唇:“殺……”


    “知恩!”


    這時,不遠處的花壇突然傳來一聲喚。


    某個沒有眼色,令人討厭至極的傻男人,歡快地朝她跑過來,手裏拿著從住院部小朋友那剪刀石頭布贏來的棒棒糖。


    “我贏了!!”


    薛知恩:“……”


    下屬:“……”


    “贏了小孩你有什麽好驕傲的?”


    齊宿搖搖頭說:“他說可從來沒人贏過他。”


    薛知恩沉默兩秒:“你有沒有想過,是人家故意讓著他?”


    男人傻笑:“應該不是,小朋友挺厲害的。”


    薛知恩無語至極:“快還迴去。”


    “可是,”齊宿側身,“他還蠻開心的。”


    薛知恩順著他視線看去,醫院後院的花壇邊緣,坐著個安靜的孩子,光著頭,正朝他們笑著招手。


    她沉默。


    “你們認識?”


    齊宿沒有對她隱瞞的必要。


    “嗯,我以前在醫院做過義工,跟他一起玩過,他很厲害,我以前一直都沒贏過。”


    薛知恩盯著陽光燦爛,講自己的善意,像講天氣不錯一樣的男人,沒說話。


    下屬反而像想起什麽似的,看看這位被自家小姐強吻過的先生,再看看自家瞅著他不放的小姐,在他家小姐耳邊低語。


    “小姐,齊先生在醫院資助了不少生病的孩子,大多還都是孤兒。”


    薛知恩瞪他:“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麽?”


    下屬:“……”


    “我感覺您會想知道。”


    “我不想!”


    這個蠢男人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不想還直勾勾盯著不離開啊。


    下屬不信。


    這邊齊宿剝開了糖,遞到她嘴邊:“嚐嚐吧,他說很甜。”


    香甜的葡萄糖味纏上鼻尖,侵占性極強,薛知恩不給麵子地說:“拿開,我不愛吃甜的。”


    小騙子。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薛知恩立即反唇:“你算什麽東西?”


    也配我生氣?


    誰料,男人大逆不道地靠上她的額頭,語調比糖還甜、還膩:


    “算你的東西~”


    “……”


    薛知恩眉心狂跳,下屬懂事地退開。


    “你走什麽?站住!”


    那根侵略似的糖,最後還是被他邊哄邊誘地塞進薛知恩嘴裏。


    是很甜,葡萄果汁的味道剛剛好。


    但薛知恩的臉色不大好,叼著棒棒糖好像在叼煙,想繼續聊崔商將躺在那條美麗的河道。


    “您如果喜歡還是不要輕易放棄。”


    下屬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他還是希望看著長大的小姐能夠懸崖勒馬,不要在一條不該走的道路上無法迴頭。


    “我從來沒要過,談何放棄?”薛知恩看他的眼神很死。


    冷麵的下屬,忽然,露出一副很是悲傷的表情。


    “小姐,陸總一定會知道自己錯了,她現在一定追悔莫及。”


    不管是過度的控製,還是將執念強加的聯姻。


    她此時此刻,如果看到這一切,一定會後悔。


    薛知恩不言語,目光停留在前方。


    下屬也看去。


    為了照顧病人的心情,醫院總少不了一些象征生機的綠色。


    陽光透過稀薄的樹蔭灑下,照亮處在盎然的花壇前的一大一小,小孩見到齊宿笑的很開心,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小不了。


    “齊哥哥,下次你還要來找我玩哦!”


    齊宿蹲著身子跟他平視:“好,你乖乖做完手術我就來。”


    “說好了,拉鉤。”


    “拉鉤。”


    這邊剛拉彎鉤,又有小孩從背後抱住齊宿的脖子,拉著他去玩,他的表情無奈又溫柔。


    真受歡迎。


    樹蔭好似給兩人劃出了鮮明的分割線,區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那裏天真溫暖,她這裏陰暗寒冷。


    她轉身準備離開,迴到她的世界去。


    可彎腰被孩子拉著走的齊宿,毫無征兆地朝這邊看來,看到她的那一刻,頓時,笑盈盈地。


    “知恩,你要來一起贏糖嗎?”


    “……”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因他癡愛的視線,熱烈的笑容融合。


    樹間的光影點點晃動。


    不知是誰的心在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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