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人坦然的談完價格,再次四目相對時才後知後覺的尷尬起來。


    金梧秋下意識目光閃避,內心又覺得這樣一點也不酷,不就是花錢找個男朋友嘛,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但有些事還是要事先說清楚比較好。


    金梧秋打量著祁昭問:


    “謝公子今年貴庚?”


    祁昭說:“二十有五。”


    金梧秋有些意外,這人看著比自己小些,沒想到卻大她一歲。


    “恕我冒昧,謝公子這個年紀應該成親了吧?”金梧秋問。


    這個時代的男男女女通常早婚,十五六歲成親的大有人在,要是二十多歲還沒成過親,那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問題的。


    祁昭沒有否認:


    “十六歲時家中安排成過親,然內子身體實在虛弱,不足半年便病逝了,自那之後我便獨身一人。”


    這個情況倒是跟金梧秋猜得差不多。


    很滿意對方不曾隱瞞,禮尚往來,她也該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知對方。


    “我也差不多,十五歲時也成過一迴親。”金梧秋說。


    祁昭不覺意外:“聽說過。所以尊夫也……病逝了嗎?”


    金梧秋坦然迴道:“不是,他入贅後一個月,卷了我大筆銀子跑了。”


    祁昭隻知道金氏族長成過親,卻沒想到會是這樣:“呃,竟如此惡劣!”


    “可不嘛!”金梧秋豁達一笑:“不過第二天我就寫休書讓他滾蛋了!”


    “……”


    祁昭愣了片刻才說:“應該的!”


    金梧秋燦然一笑,覺得兩人這邊基礎情況都交代得差不多,隻要成年雙方感情上沒有多餘的牽扯,那湊在一起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那什麽……晚膳時間到了,公子來前可曾用過?”


    祁昭表示不曾,金梧秋立刻發出誠摯邀請:


    “公子不如一起,正好今日我親自下廚做了道新菜。”


    祁昭近來胃口不好,每每到飯點也不覺饑餓,今日亦然,本想拒絕,誰知卻在對上金梧秋那笑若彎月的眼眸時,不僅拒絕的話竟說不出來,還違心的點頭應承:


    “那便叨擾了。”


    不知是不是那二百萬兩的緣故,祁昭覺得眼前這金老板的一言一行都十分順眼可愛,不過卻顛覆了‘金氏族長’這個身份給他的印象。


    江南金氏堆金積玉富甲天下的名頭,祁昭便是在宮中也有所耳聞。


    世家望族一般很少立女子為族長,但金氏卻不拘一格,族中子孫無關男女,皆以本事說話。


    金梧秋據聞是金氏長房之女,接過族長之位時才十七歲,小小年紀便經商有道,創立了一個什麽經商組織,專門收集各地商品市價與客流動向,打通專門的運輸棧道,將從前各自為業的江南商賈連織一張密集的網,互惠互利之下,創收流水金額成百倍增長,能力可謂相當出眾。


    她身姿比一般江南女子修長,小圓臉,透膚白,五官精致,笑起來眼睛彎彎,貝齒潔白有序,兩道長眉飛揚而上,如點睛之筆般,勾勒出她的聰慧精明,將因為笑容而顯得過分親和的甜美氣質中和,自成一股颯爽風貌。


    在金梧秋的安排下,幾道菜肴很快擺上桌來,雖然都是素淡的涼菜,但看著卻很雅致。


    “我的晚膳一般都很清淡,謝郎若吃不慣,明日我再與九娘吩咐加菜,哦,九娘是我的廚娘,手藝十分了得。”


    金梧秋將筷子放在祁昭麵前,與他一通解釋,順便把稱唿從‘公子’自然而然的改做‘謝郎’。


    祁昭對此沒意見:


    “無需勞煩,我素來晚膳也很清淡。”


    金梧秋應聲,見他端坐不動,完全沒有要自己動手的意思,而最奇怪的是,金梧秋居然還覺得挺合理。


    主動起身為他擺放好餐具後問:


    “謝郎飲酒嗎?”


    祁昭隨意晃了晃頭,淡定從容的姿態,仿佛他才是此間主人,金梧秋才是客人,還是那種什麽都得自己動手的客人。


    “甚好,我亦不勝酒力。”金梧秋壓下心中的怪異,對祁昭比了下菜肴:“請用。”


    勁竹修長的手指如玉如膏,拿起那雙普通的竹製筷子,連筷子看起來都值錢了不少。


    在金梧秋的注視下禮貌進了兩口涼菜,然後祁昭才優雅的放下筷子對金梧秋問:


    “味道尚可,不知哪道菜是金老板所做。”


    先前金梧秋說,她今晚親自下廚了。


    既然要誇獎,自然要有重點,畢竟是二百萬兩,祁昭並不介意說幾句讚美之言。


    金梧秋微愣,暗自慶幸九娘沒聽到他‘尚可’的評價,否則非得掀翻了天不可。


    要知道,九娘可是成天都把‘禦廚算個鳥’掛在嘴邊的,說當今禦膳房總管都曾也隻是她家一個卑微小學徒。


    “我做的還沒端上來,是一道粥。”金梧秋說。


    祁昭頷首,矜貴的迴了一個字:


    “可。”


    這自然而然的上位者姿態,讓金梧秋有那麽一瞬間懷疑他倆誰是金主?


    對外招唿一聲,想讓人把她親手做的粥給端上來,誰知粥沒端來,倒把她親愛的珍珠姑娘給招了進來。


    素來穩重的珍珠姑娘對祁昭客氣一禮後,湊到金梧秋身旁,壓低了聲音期期艾艾的說:


    “東家,那粥……要不……還是……別上了。”


    金梧秋不解:“為何?我可是很用心做的。”


    珍珠姑娘神色複雜的看著金梧秋,含蓄委婉的說:“這不……謝公子第一天來,您就讓他喝粥,多不好啊。”


    金梧秋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粥怎麽了?我放了好些個平日裏都不吃的珍稀食材,還有蔬菜,營養均衡,一碗提神醒腦,兩碗健脾開胃,三……唔,你幹什麽?”


    金梧秋的自賣自誇被珍珠姑娘手動捂嘴禁止,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東家竟然還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


    “無妨,在下不挑食。”


    那邊珍珠姑娘和金梧秋還在兩相對峙,一道清冷貴氣的聲音適時響起。


    金梧秋一把將珍珠姑娘的手從自己嘴邊扯下來,憤而說道:


    “好啦,快去上粥,再廢話粥都涼了。”


    我們勤懇優秀一心為主的珍珠姑娘,對於自家東家對廚藝極度自信很是無語。


    她的目光又在還沒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並一臉期待的謝公子身上轉了兩圈,最終幽幽暗歎了口氣:


    行叭,希望你是真的‘不挑食’!


    沒了珍珠姑娘的阻攔,金梧秋精心燉煮的粥就被裝在碗盅中呈送上來。


    祁昭看了一眼盛粥的天青色汝瓷帶蓋碗盅,瓷麵柔潤細膩,工藝精巧,頗顯底蘊,頓時覺得金老板的品味很不錯,至少沒有某些世家富戶用金筷銀碗的陋習。


    用這樣的碗盅來盛粥,就算隻是白粥也不會難喝到哪去。


    祁昭抬眼,發現金梧秋正用一種期待又興奮的看著自己,那閃閃亮亮的目光很是可愛。


    祁昭一邊淺笑迴應一邊揭開盅蓋。


    下一刻,濃稠的黃漿瞬間映入眼簾,祁昭臉上笑容僵住。


    黃漿中兩條橢圓的黑色可疑柱狀物更是令他下意識退後,然而,即便祁昭已經在第一時間保持距離,但鼻間仍有一股惡心至極的霸道氣味鑽入,就連自小練就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技能的祁昭,此刻也不禁狼狽捂鼻,迅速失禮的將盅蓋蓋上。


    他閉上雙眼,想求一副沒看過那惡心畫麵的眼睛。


    “謝郎怎麽了?”


    將他一係列反應看在眼中的金梧秋有些不解,一碗粥而已,他怎麽跟見鬼了似的?


    此時惡心的氣味終於消散了些,祁昭緩過勁來,被碗中物刺激過後,先前還覺得精美無比的碗盅都失了顏色,嫌棄不已。


    “此乃何物?”


    祁昭耐著性子問,要不是那金老板疑惑的十分坦然,都要懷疑她想弑君了。


    “我做的……粥啊。”


    金梧秋如數家珍般解釋起來:


    “我用的可都是上等食材,西北黑土地產的去殼粟米和東北大米為主,鮑魚、海參、魚翅為配,另外還有蟹黃、魚肉搗成泥,用雞蛋液調鮮,最後為了豐富營養,我還特地加入了新鮮的南瓜和番薯……”


    祁昭越聽臉色越黑,她說的這些東西,單個聽來都很好,疊加在一起的感官就很微妙了,她是真心認為這麽搭配出來的東西會好吃嗎?


    可即便這麽多食材混在一起,也不該是先前那種惡心的氣味才對。


    “除了這些,你還放了什麽?”祁昭問。


    金梧秋眼前一亮,覺得對方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謝郎好眼力,除了那些之外,我還放了一味香料,天竺來的……我跟你說啊,這款香料……”


    後麵的香料介紹,祁昭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甚至考慮要不要下旨嚴禁此種香料在中原市場流通。


    金梧秋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發現對方並不感興趣,一邊把自己麵前的碗盅打開,一邊挽尊道:


    “我就是想說,這麽多好東西放在一起,它就不可能不好吃。謝郎許是第一次聞見天竺香料,有點不習慣……嘔……”


    金梧秋本能的捂住嘴,對著碗中物陷入沉思,這惡心巴拉的東西,怎麽跟她想象中的【十全大補黃金粥】完全不一樣呢。


    還有那味道……說是xx都不為過!


    ‘啪’的蓋上蓋子,金梧秋恨不得把這副碗盅發配邊疆。


    心虛抬眼,正對上祁昭好整以暇的目光,金梧秋略感尷尬,被自己剛才自信過頭的話啪啪打臉。


    祁昭見狀,體貼道:


    “讓廚上再做些別的送來吧。”


    金梧秋遺憾攤手:“沒別的了。”


    今晚九娘給她準備的主食就是燉在砂鍋上的白粥,已經被她謔謔掉了。


    見祁昭麵露不解,金梧秋趕忙追加解釋:


    “哦,我家廚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不加班。”


    正是因為九娘從不加班,才讓金梧秋有機會鑽進廚房搞事,要不平時金梧秋之流都是被勒令禁止靠近廚房百步以內的。


    “……”


    祁昭好像明白,為何桌上送來的晚膳都是涼菜了。


    金梧秋覺得今晚跟謝郎第一次見麵就丟了臉,很想挽迴一些顏麵,而且讓客人單吃涼菜似乎也不怎麽禮貌,於是自告奮勇的說:


    “要不謝郎在此稍候片刻,我再去做點什麽吧。”


    “你,做什麽?”祁昭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覺。


    “蒸炸烹煮燉,我都略懂,看謝郎想吃什麽。”


    小小的失敗並沒有澆滅金梧秋對做菜的熱情,然而她早已憑實力失去了祁昭的信任。


    一眼看穿了她所謂的‘略懂’,應該就是字麵意義上的略懂!


    “府上沒別人會做菜了嗎?”祁昭委婉的問。


    那麽多丫鬟婆子,隨便拎個人出來做菜應該都比金老板靠譜吧。


    “有啊,她們都會!”金梧秋笑眯眯的說:“但除了我,沒人敢進九娘的廚房,都怕九娘的菜刀!”


    祁昭無語:所以這頓飯是非吃不可嗎?


    “謝郎不必與我客氣,想吃什麽盡管說,我還有好些個奇思妙想不曾發揮出來呢。”金梧秋摩拳擦掌道。


    仿佛隻要祁昭一聲令下,她就立馬飛奔廚房大幹一場。


    光是想象她可能做出的東西,祁昭就覺得可怕。


    最終在‘被毒死’和‘被惡心’之間,祁昭選擇了自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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