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庚申日。


    天幹之庚,屬陽之金;地支之申,亦屬陽之金。庚申比例和好,是為“占祿”,乃十二宮之臨官。男子占祿,有權力。


    今天是大唐照例的朝休之日,皇帝老兒放假休息,滿朝文武也跟著沾光,不必辛苦早起上朝。大夥兒一個個在家中睡飽之後,再悠哉悠哉的享用一份愜意的早餐,這才陸陸續續騎馬坐轎,趕往皇城官署上班。


    以往遇到這樣的日子,在朝中擔著職分的皇子親王們,也都會趁此難得的機會,或去城外郊遊打獵,或在府中飲宴會友,盡情享受放鬆的閑暇。


    然而,今天天還沒亮,齊王李元吉便領著他手下幾名親信將領,急吼吼的跑來東宮麵見太子。


    明日,也就是六月初五,將是決定大唐命運、決定他自己命運的重要時刻,所以李元吉迫不及待的跑來找太子,打算再次認真商議一下,關於除掉李世民和天策府的行動細節。


    此時,李建成正連連打著哈欠,心不在焉的聽著坐在他對麵的李元吉講述整個行動的方案,時不時的還低聲問旁邊的馮立,現在究竟到什麽時辰了。


    李元吉對太子的這個反應不禁暗暗感到奇怪,不知為何一夜之間,皇兄好像對伏殺秦王的計劃不怎麽太在意了似的。他忍不住停下對行動部署的介紹,轉而問道:“皇兄,你這是怎麽了?為何好像……”


    “好像什麽?”李建成迴過神來,反問道。


    “好像有點坐立不安似的。”李元吉猶豫了一下:“難道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李建成笑笑,連忙解釋:“哦,或許是昨天晚上沒睡好的緣故吧。你知道的,明日之舉,事關重大,我這心裏難免有些不踏實。”


    聞聽此言,李元吉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旋即笑道:“原來如此,皇兄這麽一說,臣弟也有同感。不過請您放心,眼下朝野內外,包括後宮之中,都是暗中支持咱們的,再加上兩萬大軍在手,李世民此番定然劫數難逃。明天過後,皇兄這天下就真正坐穩,從此高枕無憂,可以好好睡覺啦。”


    李建成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心中卻暗道:混蛋小狐狸,還想忽悠老子?好好睡覺是什麽意思?長眠不醒嗎?幸好我不是真太子,而你也鬥不過李世民,頂多再過幾個小時,就該你這個陰險的家夥好好睡覺了。


    見太子重新打起精神,李元吉也同樣安心了不少,於是又繼續給包括李建成在內的眾人講述起自己的大計來,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才說了沒幾句的功夫,東宮內侍總管忽然慌慌張張的跑進房中,跪下稟報道:“太子殿下,宮裏有旨意!”


    李建成暗叫一聲“終於來啦!”沉聲問道:“什麽事啊?”


    總管迴答:“傳旨的公公就在正殿候著呢,他剛才給灑家透了點風,說好像是陛下發火了,要您和齊王過去迴話。”


    李元吉聞言不禁一愣:“父皇發火?他不是昨夜還在給德妃娘娘慶生嗎?今天又是朝休的日


    子,為何……”


    李建成站起身來,努努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先聽傳旨的內侍怎麽說。”


    屋裏眾人都同樣大感疑惑,紛紛起身離席,跟在太子身後來到了前麵的正殿。此時,正在這裏恭候的太極宮內侍,見到李建成李元吉二人現身,連忙上前幾步,施禮道:“灑家參見太子、齊王殿下。”


    李元吉一見對方竟然是熟人,便開口直接問道:“陸通,究竟什麽事兒啊?搞得這麽嚴重?”


    名叫陸通的內侍,正是尹德妃的手下,聞言答道:“迴稟殿下,是這麽個情況。昨夜聖上與我們娘娘在湖中飲宴,甚是歡愉,直熱鬧到後半夜方才安歇。今天一大早,陛下和娘娘才起身不久,連禦船還沒下呢,朝中幾位的大臣便前來覲見,說是有緊急的事情奏報。”


    李元吉問道:“都是哪些大臣,你認得嗎?”


    “灑家認得,”陸通仔仔細細迴答道:“光祿大夫蕭瑀、禮部尚書陳叔達、中書侍郎宇文士及,另外還有尚書左仆射裴寂和中書令封德彝。”


    聞聽此言,李元吉略感安心。前麵那三位,平日裏都是支持李世民的,算是秦王係的人,而裴寂和封德彝則或明或暗站在他和太子這邊。兩方這會兒都有重臣在禦前說話,情況就不至於太過糟糕。


    旁邊的李建成卻曉得其中原委,正是為了不讓李元吉提起戒懼防備之心,所以李世民和趙亮都一致認為,有必要拉上裴寂封德彝同時出現在禦船之中。因此,那兩位東宮係的朝中大員,此時恐怕還沒完全弄明白,蕭瑀今早為何要專門請他們一起去麵聖呢。


    隻聽內侍陸通繼續講道:“他們一上了禦船,蕭瑀便率先發難,跟陛下說太子和齊王勾結突厥頡利可汗,故意製造邊境衝突,目的就是為了奪取城外大軍的兵權,意圖謀反。陳叔達和宇文士及也在旁邊幫腔,講的言之鑿鑿。裴寂裴大人當場忍不住出言駁斥,跟他們三個吵了起來,而封大人則一言不發,隻在一旁靜靜觀戰。”


    “他媽的,封德彝這個老滑頭,一到關鍵時刻就先想著如何自保,實在靠不住!”李元吉憤憤的罵了一句,又問道:“後來呢,父皇怎麽說?”


    陸通道:“額,陛下並未說什麽。隻是最後宇文士及提了個建議,想請太子和齊王過來跟他們當麵對質,大家好在陛下麵前把話講清楚。所以……”


    李建成點了點頭,淡淡道:“所以父皇便傳下旨意,召我倆入宮麵聖?”


    “正是如此。”陸通小心翼翼的說道:“因為當時灑家正在禦船上伺候,娘娘急中生智,搶先一步讓我過來傳旨,為的就是給二位殿下提前通個消息,好有所準備。”


    李元吉沉吟片刻,問李建成道:“皇兄,這下該怎麽辦啊?”


    “你的意見呢?”李建成不答反問:“如何應對?”


    李元吉抬眼掃視了周圍一眼,見這裏都是自己人,便沒有再遮遮掩掩:“蕭瑀奉旨查辦瓊台鳳冠遭劫一案,擺明是要偏袒李世民,不僅為他洗


    脫罪責,還要反咬一口,把咱們牽扯進來。眼下他跑到陛下麵前說咱們勾結突厥,定然是順著鳳冠一事,強行攀扯,以化解我掌握兵權所帶來的威脅。依我看啊,幹脆先托病不去,靜觀其變,實在不行就提前發動城外大軍,徹底解決問題!”


    李建成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再好好想想,這樣做靠譜嗎?一個人生病還好說,咱們兩個同時都生病了,父皇非得當場急了不可,沒嫌疑也變得有嫌疑啦。到時候隻需一道聖旨,你的兵權便立刻失效,咱拿什麽對付李世民?兩千多家兵家將嗎?”


    李元吉一琢磨,確實如此,無奈道:“那皇兄以為如何?”


    “我看還是得去太極宮一趟才行。”李建成道:“我估計蕭瑀他們也沒什麽過硬的證據,否則父皇根本沒必要召咱們去對質,所幸還有裴監和封叔在,多少能幫著說說話的。我說兄弟啊,隻要再熬上一天,勝負就見分曉啦,難道眼前這關躲著不過嗎?你甘心嗎?”


    李元吉把心一橫:“行吧,那就聽皇兄的。咱們過去據理力爭,順便探探消息也好。”


    說著,他轉過頭來,對東宮的馮立、薛萬徹和自己的親信大將謝叔方等人吩咐道:“你們立刻集結城內所有兵力,在這裏待命,一旦情況有變,就奮力攻打太極宮和秦王府,給太子保駕,明白嗎?”


    眾將聞言同時應道:“卑職遵命!”


    李建成心裏清楚,曆史上的確發生過長林軍和齊王護衛猛攻玄武門的事情,所以也不出言組織,做了個深唿吸後,把手一揮:“走,咱們去看看,老天爺究竟幫誰!”


    十幾匹戰馬自東宮北門不疾不徐的馳騁出來,往左一轉,徑直朝玄武門而去。李元吉邊走邊冷笑道:“那個問事郎趙亮也真是吃飽了撐得,成天哄著父皇胡來,好端端非要改什麽宮門尺寸,還專門調換城門名稱,我說皇兄,咱們這會兒到底是去玄武門啊,還是去長樂門呢?”


    李建成端坐馬背,看都沒看李元吉一眼,平靜的說道:“你還不知道嗎,名稱調換在昨天就期滿了,眼下玄武門還是玄武門,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這句頗有深意的話,倘若是給趙亮聽了,自然不免要會心一笑,可是身為古人的李元吉對此卻毫無反應,兀自咒罵了一句:“真是閑的蛋疼!皇兄,有朝一日你主持大局,像趙亮這種隻會欺君獻媚的奸佞弄臣,可萬萬不能留著。”


    李建成聞言忍不住哈哈一笑:“好,就聽你的!本宮定會把趙亮五馬分屍,絕不姑息!”


    說著,他狠抽馬鞭,猛地提起速度,當先往前奔去。李元吉等一眾隨從見狀,也趕緊加速追趕,簇擁著太子衝向遠處的玄武門。從東宮到那裏,不過數千步的距離,快馬加鞭,轉眼就到。


    依著慣例,像李建成李元吉這樣的身份,那是從來不會在宮門停留片刻的,往往馬不減速,直接衝過。然而今天太陽卻答西邊出來了,還沒等他們跑到門前,遠遠便有一隊禁軍守衛迎了過去,揮手示意馬隊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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