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的這番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從吳國爭霸大業的角度上考慮,他今天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就算之前吳王夫差對此尚有些搖擺猶豫,他也必須抓住眼前這個機會,來個先斬後奏、既成事實。


    隻要能趁機擊敗勾踐,或者挑起兩國的大戰,便可以順利鏟除吳國身旁這個不穩定因素,為之後的北進中原、問鼎天下掃清障礙。


    也就是說,即便孫武相信富桑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僅僅是一場誤會而已,那他也不會改變主意。作為指揮官,他需要的並不是一個解釋,而是一個借口。


    不過,如此權謀考量,孫武勇於坦然相告,趙亮內心還是非常佩服的。


    他略作沉吟,問道:“上將軍,我有一事想要請教。”


    “閣下直言。”孫武從容的點點頭。


    “請問,‘勢者,因利而製權也’這句話,該怎麽理解?”


    孫武眼睛一亮,好奇道:“咦?閣下竟然讀過孫某的兵法十三篇?”


    趙亮微微一笑,誠懇的說道:“不敢說倒背如流吧,但至少也拜讀了幾十遍。您那些關於治軍打仗的思想,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所以我才想到要向您請教。”


    孫武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耐心的解釋道:“孫某所說的勢,是指按照敵我雙方的條件,建立某種形勢,進而掌握戰爭的主動權。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因此要根據具體情況采取不同的措施,來改善民心、士氣、戰備、策略等關鍵環節。而能得勢者,則往往會立於不敗之地。”


    趙亮按捺著作為一個粉絲應有的激動心情,繼續順著自己預設的邏輯說道:“那麽,您又是怎麽理解‘哀兵必勝’這個說法的呢?”


    孫武毫不猶豫的答道:“驕兵必敗,哀兵必勝。此言雖然並非絕對,但確有一定道理。所謂哀者,是指一國之眾或一軍之眾形成了一致的悲憤心緒,進而上下同欲。孫某以為,在通常的情況下,受到壓迫而奮起反抗之軍,往往更能爆發出強大的戰力,並在決戰中贏得最終的勝利。”


    趙亮點了點頭,鄭重道:“請問上將軍,爭霸之道與存亡之道,哪一個更容易出現哀兵呢?”


    “當然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問題了。”孫武迴答:“爭霸乃君王所欲,而存亡之事,則影響著萬千軍民。”


    趙亮聞言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麽上將軍為何還非要逼著整個越國成為恐怖的哀兵呢?”


    他不待孫武說話,繼續道:“越王之所以能奮發圖強、感召民眾,正是因為前有兵敗之恥,後有吳國之壓。現如今貴方苦苦相逼,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越國將士百姓會怎麽看怎麽想?今日之戰,慢說吳軍未必有把握擊殺越王,就算你們真能僥幸得手,接下來吳國將要麵對什麽,上將軍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嗎?”


    孫武被他問的不禁一愣,頓時陷入沉思。


    趙亮眼見有戲,接著說道:“我之前到了越國,曾真真切切的感受過民間那種壓抑的氣氛。每一個越人都因為


    自己君主戰敗被俘、為奴三年而抬不起頭來。這個時候,倘若他們聽說,即便是越王受盡屈辱、越國年年進貢,卻仍不能換來吳國的寬容,非要把他們趕入絕境才肯罷休,那麽上至耄耋老者,下到待哺孩童,人人皆會變成可怕的哀兵,萬眾一心向吳國複仇!上將軍,難道這就是您在兵法中所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嗎?!”


    這一番合情合理、義正辭嚴的質問,立馬把“兵聖”懟得啞口無言。愣怔了片刻,孫武忽然老臉一紅,對著趙亮拱手施了一禮:“先生之言,孫某受教了。”


    他抬起頭來,語氣懇切的說道:“之前的確是我想窄了,隻懂得著眼於兵事,唯恐大軍北進中原,國內兵力空虛,會給越王可趁之機。然而我卻忘記,真正的製勝之道,並不在於軍力的強弱多寡,而是民心的向背離合。趙先生真乃治國治軍的大才!孫某佩服!”


    趙亮被自己的偶像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謙虛道:“哪裏哪裏,上將軍才是兵家至聖,我這點微末道行,純粹是關公麵前耍大刀啊。”


    “關公?關公是誰?”孫武好奇道。


    趙亮暗罵自己愚蠢,含含混混的解釋:“哦,他是我晉國老家那邊一個玩兒刀的,手藝了得,所以我們經常喜歡用他來打比方。”


    孫武表示理解的點點頭,並未繼續糾結關公的問題,轉而說道:“趙先生,你講的沒錯,眼下我們兩邊開戰,未必是明智之舉。不過,你方確實越境在先,實同侵犯我國,這樁公案又該如何了結呢?”


    趙亮聽他這麽問,趕緊答道:“剛才一開始就說了,越王此時也頗感後悔,不該因為範蠡被扣而如此衝動。所以,他特意囑咐我向上將軍轉達歉疚之情,並願意賠償貴國一切損失、撫恤傷亡人員。同時,他還會親筆寫下罪書,向吳王請罪。”


    “嗯,果能如此,那是最好。”孫武微微頷首,接著又問趙亮道:“子胥兄目前情況如何了?他的人身安全有保障嗎?”


    “這個請您盡管放心。”趙亮迴答:“我家大王再糊塗,也不敢把伍子胥大人如何如何啊。他現在一切安好,隨時可以來見您。”


    孫武聞言點頭稱善,略一琢磨,說道:“那麽這樣吧,請先生迴去轉告越王,貴方的解釋我們接受了。限你們一個時辰內撤出富桑,退出吳國國境,並且釋放包括伍子胥大人在內的所有吳國官員將士。至於說此次越境之事,最終會如何懲罰越國,那還要看我王的決定。”


    趙亮樂得臉上差點開出一朵花來,連連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感謝上將軍大人大量。咱們能避免戰爭,握手言和,對百姓將士們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我這就迴去,將您的話轉告越王,然後速速撤離此地。”


    孫武對趙亮道聲辛苦,接著把臉湊到近處,低聲道:“趙先生啊,我的那部兵法,自從寫成之後,就隻給吳王和子胥兄二人看過,你究竟是從何處讀了幾十遍呢?”


    吳國上將軍孫武答應休兵止戰的消息傳迴富桑,越國方麵上上下下全都鬆了一口氣,勾踐對此更是又


    驚又喜。


    說實話,若不是被逼無奈,誰也不想真的在戰場上跟孫武這種神一般的存在拚命。尤其是眼下越國尚未準備妥當,戰端一旦開啟,隨著衝突規模不斷擴大,搞不好就落個亡國滅種的悲慘結局。


    原本勾踐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拚著老命不要,爭取把伍子胥和孫武這一文一武兩位吳國柱石永遠留在富桑,就算自己無法再報大仇,至少也能同時削弱對方的力量,給越國的子民們多爭取一絲緩口氣的機會。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實在不看好趙亮。盡管二人之前曾在越國的王宮裏見過一麵,但當時在場的文武大臣太多,眾人又都等著要看西施鄭旦的表演,故而勾踐隻知道這個姓趙的年輕人是範蠡從外頭請來的門客,並沒來得及做什麽深入的溝通和了解。所以,今天趙亮自告奮勇,要去勸說孫武放棄進攻時,勾踐根本就沒怎麽當迴事。


    甚至他還一度揣測,趙亮是不是打算臨陣脫逃,因此才會找這麽個借口出城溜掉呢。


    然而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居然連一頓飯的功夫都沒用,便把威震天下、並且一心想要徹底滅掉越國的孫武給搞定了。


    這等於是把越國從戰爭深淵的危機邊緣拉了迴來,給了全國軍民第二次生命啊!


    見到趙亮,難掩激動心情的勾踐哈哈大笑,走上前去一把將其抱在了懷裏,蒲扇大的手掌咣咣咣的猛拍後背,險些震得趙亮吐血。


    “好兄弟!你今天立了大功啦!”勾踐笑道:“我宣布,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大越的中大夫,享開牙建府之權,年俸三百石!”


    趙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勾踐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一邊連連謝恩,一邊將孫武的話詳細轉達。


    聽完之後,勾踐點了點頭:“善!隻要他肯放行便好。咱們立刻就走。”


    趙亮道:“大王,臣臨行前還想再去見見伍子胥,這個家夥畢竟非常關鍵,我得設法安撫,免得他迴去給咱們搗亂。”


    “嗯,還是中大夫思慮周全!”勾踐讚道:“那好吧,怎麽對付他,趙老弟自然有辦法,我就不操著閑心啦。你速去速迴,半個時辰後,全軍出發。”


    趙亮得了越王的許可,又囑咐小雅他們幾句,然後便急匆匆的跑到館舍後院,去見正被單獨關押的王鐵錘。


    “呦嗬,看你這副輕鬆的樣子,居然說服孫武了?”見到趙亮來訪,王鐵錘絲毫沒有感覺意外,氣定神閑的問道。


    趙亮點點頭:“嗯,算暫時擺平了吧,總歸是避免了當場血拚的慘劇。”


    “那你還來這裏幹嘛?”王鐵錘冷笑道:“怎麽著?想找我的麻煩?”


    “那倒不至於!”趙亮在她對麵坐下,淡淡道:“盡管咱倆分屬對立的陣營,說你死我活的鬥爭也不為過,但是至少還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真是好笑,我跟你能有什麽共同的目標?貓哭耗子嗎?”


    趙亮並不在意對方的挖苦,問道:“你難道不想查出殺害流星的真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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