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掀開,趙亮一眼便看見門口處站著一位高大俊朗的青年軍官。


    那軍官見趙亮從裏麵走出來,衝他微微拱手,先施了一禮,然後不卑不亢道:“參見校尉大人。”


    趙亮點點頭,問他:“額,你剛才說你叫什麽名字?是劉裕嗎?”


    “迴稟大人,卑職名叫劉裕,”那人朗聲迴答:“山甲師健卒營的百夫長,奉命率部向您報到!”


    趙亮繼續問道:“你是哪裏人?小名叫什麽?”


    劉裕聞言不禁一愣,心想哪有上峰打聽部下小名的道理?不過既然校尉開口垂詢,依照軍紀,自然不能有絲毫遲疑隱瞞,於是連忙答道:“我祖上是彭城郡彭城縣綏輿裏人,生於晉陵郡丹徒縣京口裏。因為自幼家貧,小時候靠給富戶做雜役長大,所以小名寄奴。”


    我靠!這下錯不了啦!趙亮心道:眼前這位年紀隻有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就是今後南朝“宋、齊、梁、陳”中,宋的開國皇帝,率領北府軍統一了整個南方的劉裕!


    沒想到,這家夥現在還隻是一個小軍官,而且居然分到了自己的手下聽差。


    趙亮上前一步,握住劉裕的手,笑道:“哎呀呀,原來是劉老弟,果然英雄出少年,久仰久仰!”


    劉裕被他的舉動搞得一臉懵,也不曉得自己有什麽大名能讓這位趙校尉久仰的。


    不過,既然上司如此看得起,劉裕當然也不免有些高興,連忙道:“校尉大人錯愛了。卑職剛才聽營中的長官介紹,說幸虧您及時發現內奸,方才使得劉將軍、陶將軍和大統領的千金免遭性命之憂,絕對算得上是咱們北府的大功臣。能在您的麾下效力,劉裕深感榮幸。”


    “哎,我那點事情不算什麽,”趙亮擺擺手:“你才是真正了不起呢。兄弟,相信我,你今後的前途不可限量,絕對會成為一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的,哈哈哈。”


    劉裕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謙遜道:“大人,劉裕隻是一個嗜賭如命、敗光身家的破落戶,當初幸虧得到了孫無終將軍收留賞識,才有機會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大出息我不敢指望,唯有在北府軍中盡心效力,不辜負大統領、孫將軍和校尉大人您的期望。”


    趙亮笑嘻嘻的說道:“你太謙虛啦。不過,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你也未必肯相信,隻要能記住我今天的話就好,將來必定會應驗成真。”


    說著,趙亮拉劉裕走進帳中,招唿他坐下,然後問道:“你剛才說你之前是孫無終的部下,怎麽現在來到劉牢之的京口大營了呢?”


    “迴稟校尉大人,”劉裕答道:“我是在淝水大戰時,被謝大統領欽點過來的。當時秦軍主力逼近防線,大統領急需敵方詳實的情報,所以抽調各營斥候,組建了規模近兩千人的探馬探哨軍,專門撒出去偵查苻堅大軍的底細。”


    “戰後沒有歸建嗎?”趙亮不禁有些好奇。


    劉裕搖搖頭:“沒有。打退胡人不久,大統領就返迴建康養病了,劉將軍隨後改組了探馬探哨軍,把度望斥候分散到各師各營。由於沒有統領的手令,我們這些人不能擅


    自返迴原部隊,所以就都在京口大營安頓下來。”


    趙亮心裏清楚,這是劉牢之趁機擴充自己實力的舉動,於是微微頷首道:“怎麽樣,在這裏還習慣嗎?那一百度望兵以前都是你的手下?”


    劉裕猶豫了一下,接著坦言道:“不瞞校尉大人您說,我並非劉將軍的嫡係班底,所以在京口不怎麽受人待見。淝水一戰中,劉裕曾數度冒險潛入敵營,替大統領向朱序將軍傳送絕密消息,好讓他暗中配合,擾亂苻堅大軍的陣腳。戰後謝大統領論功行賞,本來著令晉升我為都尉的,但是後來劉將軍說營中沒有那麽多的位子可以安置,所以我仍舊還是個百夫長,帶得兄弟也都是從孫將軍那裏拉過來的原班人馬。”


    他輕輕歎了口氣:“唉,常言說得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哪個不希望能憑著一刀一槍,搏個封妻蔭子呢?尤其是像我這種寒門子弟,更是難有上升的途徑。”


    趙亮見他為人直爽磊落,有話也不藏著掖著,的確是一個坦誠之人,於是安慰道:“別著急。我擅長觀人之術,剛才不是說了嘛,你絕非池中之物,一朝得遇風雨,肯定能化身為龍的。”


    “那可就借大人吉言了。”劉裕爽朗一笑,拱手道:“來京口大營一年多啦,沒有誰這麽瞧得起我,今日校尉大人如此抬愛在下,劉裕心中不禁萬分感激。接下來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請大人您盡管吩咐!”


    趙亮點點頭:“你也別大人大人的叫了。我比你大幾歲,你要是不嫌棄,就喊我一聲大哥吧。”


    一聽這話,劉裕立馬起身,給趙亮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說著,咕咚一下單膝跪地。


    趙亮見狀心中大樂:哎呀臥槽,讓皇帝喊自己大哥,還給跪地行禮,這可真是頭一迴啊,想想也感覺超爽啊!


    他不慌不忙的伸手扶起劉裕,笑道:“行,那咱們今後就以兄弟相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說你出自寒門,我比你更糟糕,是淮泗流民。在這京口大營之中,連半點根基人脈都沒有,所以,今後咱倆好好處,凡事都一起商量著辦!”


    劉裕在京口大營一向遇慣了白眼,前麵幾任上司不是故意刁難作踐,就是對他愛答不理,沒想到今天調到趙亮手下,居然能受到如此重視,而且兩人又都是尋常百姓家的子弟,身份感特別投契,所以也同樣心中高興,連連點頭答應。


    趙亮讓劉裕重新坐好,接著把陶思源布置的任務,對其簡單講述了一遍,然後虛心請教,之後該如何行動。


    劉裕待趙亮講完,兀自沉吟了半晌,沉聲說道:“大哥,聽這個意思,劉將軍是要對何謙他們動手了嗎?”


    “我看這場大戰是在所難免了。”趙亮微微頷首:“之前各營將領齊聚帥帳,已經達成了一致的意見,開口閉口都是要發動報複反擊什麽的,不然也不會急著讓咱們潛入廣陵刺探敵情。”


    劉裕不禁麵色一沉:“大哥,你可別怪小弟我多事啊。聽您講述昨晚的襲擊,怎麽看都覺得很蹊蹺。劉裕認為,這其中或許還蘊藏著什麽陰謀。”


    “我跟你的看法差不多。”


    趙亮道:“盡管是我親自從魯光口中套出的情報,說是何謙和劉炎在幕後主導了一切,但劉牢之未免也太過輕信這一消息了。如此衝動的發起進攻,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劉裕歎了一聲:“唉,還不是急於奪權鬧得!大統領尚在病中,而北方胡人又元氣大傷,此時正是應該團結一致,盡快北伐的好時機!怎麽反而先窩裏鬥呢?大哥,我剛才聽出來了,你也對這次行動也不以為然,對嗎?”


    趙亮點點頭:“是的。說句實話啊,我加入北府兵的時間並不長,所以沒有你們對大統領和北府軍那麽深的感情。但是劉牢之遇襲,以及現在積極備戰反擊,處處都透露出一絲陰謀的味道。我想很多人應該多少看出些問題來了,隻是大家都不肯說或不敢說而已。”


    “你覺得這裏麵會有什麽隱情呢?”劉裕問道。


    “那就先要看看,劉牢之跟何謙發生激烈火並,誰將是最大的受益者了。”趙亮悠悠道:“這裏的情況你比我熟悉,你覺得呢?”


    劉裕聞言眼睛發亮,就好似夜空中的星星一樣,凝視著趙亮說道:“受益的無非三方,但肯定不會是荊州桓衝!”


    “哦?你說說看。”


    “首先排除桓衝的原因,倒也非常簡單。”劉裕答道:“就是因為距離太遠,鞭長莫及。荊州軍盤踞長江上遊,雖然有地利的優勢,但中間隔著建康,無論北府內部鬥的如何,都輪不到他們來收拾殘局。所以,如果我是桓衝,根本不可能趟這個渾水,什麽魚都摸不到,反而還弄得自己一身腥。”


    趙亮同意道:“你說的沒錯,所以這樣一來,什麽劉炎是桓衝的人,就根本是混淆視聽而已。”


    劉裕點點頭,接著道:“京口大營和廣陵水軍,是北府兵最強大的兩支力量,一個統轄步騎主力,另一個則專門負責水上作戰。相比之下,朱序將軍、孫無終將軍他們隻有少量的部隊,根本沒資格與劉牢之抗衡。所以,劉何兩家爭鬥,會極大損耗北府兵的實力,甚至從此變得一蹶不振。倘若出現這種情況,能笑出來的隻有三方,北邊胡族政權、烏衣巷的其他高門世族和建康朝廷。”


    趙亮順著他的思路說道:“自淝水之戰大敗而歸後,北方應該已經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他們各自為政,當然不希望北府兵強勢出擊,掃蕩中原。但是,也正因為勢單力孤,所以胡人不可能有這個能力,策動昨晚那樣的襲擊,以求栽贓陷害何謙,挑起北府內鬥。”


    “同樣道理,烏衣巷的世族也有心無力。”劉裕道:“謝家在淝水之戰後聲望大振,儼然成為了江左門閥之首,這樣一來,自然也會引起很多人的嫉妒憤恨。不過,高門士族的那些人,雖然個個地位顯赫,但真正有本事、有手段的能人並不多。讓他們在朝堂上耍耍小伎倆可以,卻絕對沒有能力操控軍隊,玩出這麽大的棋。”


    趙亮聞言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麽咱倆的答案便唿之欲出了。”


    劉裕也同樣笑了笑:“大哥說的沒錯,答案非常明顯。昨晚的那場大陣仗,恐怕另有推手。而這個推手,多半就來自於大晉的都城——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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