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盧雅介紹道:“當時應天府範圍內報名的有好幾家,經過數輪比較之後,隻剩下兩家競爭者。除了我們,另一個是韓先慶的昌隆商號。而這個韓先慶的堂兄,正是忠武軍節度使韓先誌。”


    “啊?竟然是他?”姚能奇道:“我聽說知樞密院事陳堯叟恰好也是韓先誌的姐夫呀。”


    鄭盧雅點了點頭:“大人說的沒錯,昌隆商號背後的大靠山就是韓先誌和陳堯叟。起初,爹爹曾萌生退意,覺得咱們比不了韓先慶的背景,也不可能爭得過他們。但是靈兒並不這麽想,一來因為這次招標是兵部庫部司主持的,所以樞密院未必能插得上手;二來,我們的信譽比昌隆好很多,各地供貨商也更支持我們。單純論條件,我肯定能穩勝一籌。最後果不其然,兵部經過充分權衡,終究還是把官商牌甲頒給了穆家老號。”


    蘋果沉聲道:“如此一來,也等於徹底得罪了韓先慶和他背後的人。”


    “這一層我也考慮過了,”鄭盧雅道:“韓先慶輸了,必然心中不服,多半會找他堂兄告狀,而我們的軍糧,也主要是供給駐紮在應天府的忠武軍。所以,在那之後,每單生意我都格外仔細,生怕軍需的數量和質量出了問題,被韓家兄弟抓住把柄,刻意找茬。”


    姚能奇道:“既然姑娘提起了防範之心,想必事無巨細皆有分寸,那麽如何還會出現軍糧被掉包的事情呢?”


    鄭盧雅迴答道:“由於事發突然,我被捕的時候並沒有立即想通其中的關節。這幾日靜下心來細細思考,恐怕隻有一個環節出了狀況。”


    “哦?究竟是什麽環節?”趙亮追問。


    “多半是漕運上的問題。”鄭盧雅一邊思索,一邊道:“軍糧全部屯放在穆家老號的幾間倉庫,日夜有人值守看管,數萬石稻穀絕非說換就能換的。而從倉庫到忠武軍大營這一段運輸路程中,同樣有店裏的十幾個夥計隨車盯著,更不可能在中途偷梁換柱。所以要說有機會,就隻能是在糧食入庫前,從江南到應天的漕運上動手腳。”


    趙亮有些疑惑:“難道糧食入庫的時候不驗貨嗎?”


    鄭盧雅道:“驗貨是驗貨,但沒辦法一包一包,一車一車全都驗到。隻要現場有人裏應外合,在抽查時故布疑陣,總能想辦法蒙混過關。因為誰也預料不到,這麽多糧食,能在半路掉包。更何況……”


    姚能頗感好奇:“更何況什麽?”


    鄭盧雅猶豫了一下,接著道:“更何況負責糧食漕運的三河幫,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氣,我們又是他的老客戶,斷然不會想到他們不怕砸掉自己招牌,偷偷幹出此等事來。”


    趙亮沉吟片刻,問道:“這麽說,你懷疑最大的可能,是三河幫在背後搞得手腳?”


    “嗯,我確實這麽認為,”鄭盧雅點點頭:“不過我沒有任何證據。”


    李二白突然開口:“三河幫規模不小,各地都有分舵,你們一向是和哪家打交道的?”


    鄭盧雅答:“就是三河幫的應天分舵。他們分舵的舵主薛進跟爹爹是老朋友,做了幾十年的生意。”


    趙亮與姚能對視一眼,笑道:“大人,看來這迴咱們還得親自走一趟,去會會這位薛舵主了。”


    眾人都覺得趙亮所說很有必要,於是紛紛表示同意。幾個人一邊用晚餐,一邊又商量之後的行動細節,直到二更時分方才各自迴房休息。


    轉過天來,趙亮、鄭盧雅、姚能、李二白和蘋果五人,連帶七八個京畿路提點刑獄司的官吏,從東京汴梁出發,直奔應天府。而楊家二小姐楊茹則跑去找小王爺報到,協助他核查宋軍軍需的情況。


    北宋的應天府,乃是大宋“四京”中的南京,即今天河南的商丘古城,距離開封不過一百五十多公裏,策馬而行,一天之內便能抵達。


    不過,姚提刑不會騎馬,隻能坐著轎子,故而這走起來可就慢多了。


    趙亮他們上午出發,夜裏在半路住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傍晚時分,才緊趕慢趕的搶在城門關閉前,進了應天府。


    由於此時天色已晚,眾人決定暫時不去找應天知府,而是自己先尋個客棧落下腳來,一邊好好歇息歇息,一邊想辦法打聽三河幫的消息。


    姚能心裏懸著案子,急脾氣一上來,便有些安耐不住。


    才一住進店裏,他就命令手下拿著公文,去三河幫的應天分舵,要把薛進喊來問話。


    趙亮本來不讚同這麽火急火燎,不過既然提刑司辦事雷厲風行,他也不好多說什麽,想著早見早歇心,便沒有阻攔。


    可是沒想到,四個衙役走了沒多長時間,又兩手空空的迴來了。一問才知道,薛進昨日出門辦事,至今還未返迴。


    姚能眼見頭一次出手便撲了個空,頓時有些懊惱,責怪自己耽誤了大夥兒的行程,不然昨天就可以攔下這個三河幫的分舵主。


    趙亮和鄭盧雅連連寬慰姚能,讓他不必過分自責,隻要耐心等待,遲早能見到薛進。


    李二白在旁邊沉默了片刻,說自己出去轉轉,便一溜煙兒的跑沒影了。


    趙亮等人此時都有些疲憊,也沒在意這位道長,想著他是個坐不住的人,估計是四處閑逛去了。大家眼看天色已晚,反正今日也沒啥正事可幹,不如幹脆早些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好辦差。


    於是,便紛紛打水洗臉,準備隨便吃口東西就迴房睡覺。


    但正當大家各自忙乎的時候,李二白突然去而複返,同時還領著個人一起到來。


    趙亮他們頗感好奇,正欲開口詢問,卻隻聽李二白淡淡的介紹道:“這位是三河幫應天分舵的舵主,薛進。”


    我靠!薛進?他不是出門辦事了嗎?趙亮頓時頗感意外,不曉得他們這是唱的哪一出?


    李二白又給薛進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師叔,臨安侯趙亮趙侯爺;這位是京畿路提點刑獄司姚能姚大人,你好生答話,不準欺瞞。”


    薛進聽得連連點頭,先是客氣的迴應了李二白,然後又畢恭畢敬的給趙亮和姚能行了大禮。


    姚能問道:“哎?本官派人去找你,家裏的夥計不是說你出門辦事去了嗎?”


    “侯爺,姚大人,請您二位多多恕罪。小人我實在是有難言之隱,沒辦法才躲藏起來。”薛進臉色通紅,吞吞吐吐的迴答道。


    趙亮此時已經用讀心術探了對方,笑道:“哦?那現在怎麽又不躲著了?”


    薛進偷偷瞥了李二白一眼,答道:“小人之前不知道,此事居然還有二白道長參與,故而耍了小聰明,以為避過風頭就可無恙。但是剛才道長親自找上門,小人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故而不敢再偷奸躲藏,趕緊老老實實的跑過來拜見兩位大人。”


    姚能聞言一愣:“合著你小子不怕官府,怕道士啊?”


    薛進連忙搖搖頭:“二白道長豈是尋常道士?他老人家相當於武林盟主,我們小小的三河幫又如何惹得起?不瞞您二位說,得罪了官府衙門,大不了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照樣能過逍遙日子。可若是觸怒了道長,別說小人,恐怕連我們幫主都沒法睡安生覺了。”


    姚能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望向趙亮:“侯爺,既然薛舵主肯現身了,想必是有話要交代,不如咱們就在這裏聽聽?”


    “好,姑且先聽聽他怎麽說。”趙亮微微一笑:“要是他肯講實話,咱們就把三河幫當自己人看。反之,他一下子同時得罪朝廷和武林兩方麵,今後日子怎麽過,就全憑他們自己的造化啦。你說呢,二白?”


    李二白拱手一揖,語氣頗為恭敬:“弟子全聽師叔的。”


    趙亮這番恐嚇,再加上李二白的配合,頓時把薛進嚇得六神無主,結結巴巴的問道:“小人……小人定然說實話。隻是不知道大人們要問什麽?”


    “還裝蒜?”趙亮劍眉一揚,沉聲喝道:“你為什麽要躲藏起來,難道心裏一點逼數都沒有嗎?”


    薛進說起來也是堂堂的一舵之主,手底下上百號兄弟,平時在應天府趾高氣昂,連縣令捕頭都跟他以朋友相稱。


    不過此時此刻,薛進所麵對的人,絕非平時那些地方官可比。這姚能姚大人,是正三品的提點刑獄司,跟京畿路轉運使平起平坐,應天府的知府老爺在他麵前隻有站著聽訓的份兒;而趙亮更加不得了,臨安侯爵、李二白道長的師叔,這兩個身份隨便抬出哪一個,都能把整個三河幫碾成齏粉。


    現在聽到趙侯爺一聲怒斥,薛進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姚能沒好氣的搖搖頭:“這廝好生奇怪,這還沒問呢,你倒先口稱知罪。那好吧,你倒是說說看,知道什麽罪了?”


    薛進苦著臉道:“大人們想必是問軍糧案的事吧?”


    “廢話忒多!”趙亮故意表現得有些不耐煩:“你知道什麽就說什麽,難道還要我們一點一點擠不成?”


    薛進知道今天這個場麵是挨不過去了,正欲開口,姚能忽然攔住他,吩咐手下取出紙筆仔細記錄,然後才示意薛進繼續交代。


    “兩位大人,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啊。”薛進道:“方才來這兒的路上,二白道長就已經點化了小人,說朝中的八千歲認定穆家蒙冤,不管此案涉及到什麽大人物,都誓要將案情查個水落石出。小人權衡再三,覺得既然王爺都發話了,估計誰來也不好使,所以幹脆拋開顧慮,如實認罪,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他苦澀的吞了吞口水,接著說道:“穆家老號裏的軍糧,確實是小人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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