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穿戴整齊,擦著頭發出來,自顧自倒了杯檸檬水,一飲而盡。


    “這有什麽好爭的,想去就去。你們去你們的,後麵不是還有我們麽,有些賬也剛好理一理。我看殯儀館地方就不錯麽,旁邊是公墓,不管死人活人埋起來都方便。”


    黑瞎子吃大虧,張家人功不可沒,張有藥也不能撇清幹係,小花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黑瞎子笑笑沒說話。


    我看他頭發還在滴水,“不要老是想著打打殺殺,大家都是文明人兒,文明人兒幹幹淨淨,萬事不髒手,打腥風血雨裏過,連頭發絲兒都不帶濕的。”


    “等著我吹頭發。”


    我起身找到吹風機,落日玫瑰,這玩意兒小一萬了吧。我歎口氣,文明人兒真是連頭發絲都能享受到現代科技帶來的極度奢侈,我們洗頭都是站在露台上自動甩幹的。我示意小花過來,準備給他吹頭發。


    “不用麻煩。”


    他低頭按著手機,正在飛快打字,擺手拒絕。


    我不容他拒絕,把他拉到洗手間化妝台椅子上,開始給他輕柔的吹幹,“喝醉酒,沒休息好,頭發再濕著,會很容易著涼頭痛。”


    小花不是悶油瓶,那位張家大爺可是寒冬臘月涼水衝頭都沒關係,我和胖子看著都要替他上凍了,凡俗人等還是要注意養生,及時把頭發吹幹。


    小花隻好先把手機放下,耐著性子等吹幹,我用手指幫他把頭發順好,黑瞎子過來靠在門口看,“妙啊,又學了一招。”


    我跟他說,“交學費。”


    他掉頭就走了。


    小花隨手把門帶上,看著鏡子安靜下來。


    “你讓我相信,人總能得到自己給出去的東西。”小花看著鏡像輕輕的說,“給的越多,得到的越多。”


    我搖搖頭,他說反了,他給我的委實太多了,我自問給過他的卻少得可憐。他予我以全部的信任和支持,和無底線的付出金錢,我迴報給他的幾乎都是七災八難,和血淋淋的教訓,連地裏的胡蘿卜都是我臨時移栽過來的。


    人與人建立關係,本質上是資源和利益交換,我們之間並沒有太多東西可以交流,幾乎都是單箭頭,一方付出一方索取是如此的不對等,按常理來說根本無法建立一個長期平衡且互惠互利的關係。


    但我們兩個卻像日和月,奇妙的達成了無條件的平衡,就這樣平穩維係了好些年,或許他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本身就不是金錢或者胡蘿卜什麽的。


    看到他昨晚隻身大醉而歸的樣子,和他肋間斑駁的淤青,我心軟了,他是我的貴人,但他不是大羅神仙,我的輕鬆來自於他的沉重,他還一個字都不想跟我吐露,自己默默的忍著扛著,從來沒有背叛。


    “我有時候想你是不是傻。一次次的到底圖什麽?你身子是鐵打的?錢是大風吹來的?”


    風很柔,頭發很快吹幹了,我的手藝不好,吹出來的發型自由奔放,但小花好像很滿意,不停對著鏡子左右的照。


    聽到我替他打抱不平,他哼笑出聲,“這麽多年了,你現在還問這個,多少有點沒有良心。我和你之間不用講道理,也不用算得失。你隻需專注你自己的事,不用試圖窺視你世界之外的世界,你會崩潰的。”


    我沒說話,我自己的事我現在都做不了主,說了不算。


    “人在這世界上,本質都是孤獨,找到一個差不多的靈魂是萬幸。走得冷了累了都想找個角落烤烤火,我也一樣,真要問你對我的意義,可能就像那堆火吧。”


    是火光明且肆虐,盡情燃燒一切。但這燃燒本身沒多大意義,是烤火的人在,才賦予它意義。


    我看著他,何德何能呢,還有烤火費也太貴了吧,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我說錯了。”小花站起來,笑道,“你不止是堆火,還是堆廢柴,我的任務是一分分拱火,一把把添柴,讓你徹底著起來,把陰暗的角落照亮,好讓大家都能烤上火。”


    “你可真善良,我謝你全家嘞。”——他在我這付出型人格可以確診了,後麵這番話算是半開玩笑,我把吹風機收起來,罵道,“玩火必尿床,好了,滾蛋。”


    然後他出去了,我對著鏡子拍了拍臉頰,如果胖子可以,那麽小花一定也可以。


    專注自己的路,不偏正心不多倚仗,吾輩當自強。


    我出去喝水,看他們三個正碰頭商量明天的葬禮,對了些行動細節。


    我旁聽一會兒就明白了,黑瞎子在旅遊團看到的熟人,昨天晚上他又見到了,就在張有藥不遠處坐著,就是那人在廈門對他用過鎮魂鈴,他在暈過去那一瞬間永遠記住了那人的眼睛和他手指的小動作。


    人不是那張臉,應該帶了麵具,但看人的眼神沒有變,無意識的習慣動作也很難改掉,他無法描述那種感覺,隻是一眼看過心眼就通明了。


    “我的易心告訴我,我在他那裏丟了些很重要的東西。我得取迴來。”


    所以他們準備狩獵那個人,既然他是跟張有藥一起的,很可能明天也會出現在殯儀館。


    “易心?那是什麽?”我好奇的問他。


    黑瞎子不想多說,“你可以理解為,世界這個大副本給我的對話框,它的來源是梅花易數,我問了,它答了,並不僅僅算是直覺,而我一旦得到,就必須絕對相信和遵從。”


    我聽了不是很明白,按這麽說,我的世界online給我的提示條和留言框可多了去了,基本都來自於不靠譜的直覺和逃命的本能,刹那生滅,根本不關六爻和梅花易什麽事,純粹提示來逗我玩,還是拿我命在玩,好在它順手送我一個這世上最牛逼的外掛,防止把我玩脫了。


    如同千仞絕壁留了一個岩點來撐住我那堪堪欲墜的小命。


    我聽著他們的計劃,基本一言未發,心裏其實很不想去,殯儀館不是個吉祥的地方,讓人聯想到無可抗拒的死亡,和驀然失去的悲涼,我心中生出抗拒。張金錢早已不在了,我見過他最後的樣子,平靜而瘋狂,爾後化為虛無,悶油瓶說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他人無關。


    但又轉念想到黎簇,還是決定去就去,怎麽也要把那臭小子拎迴來,交給小張哥好好教訓教訓。


    我會交待小張哥下手越重越好,給這小子深深留個印記,提醒他大人的世界很複雜,小崽子還是少摻和,不要太不自量。


    商量得差不多,就有人來按門鈴,我應門一看,是小花的人給我們送來幾套衣服,有我和胖子的西裝,還有悶油瓶的,其餘的都是奇跡瞎瞎的,一看就價值不菲。


    “時間緊促,哥幾個的衣服也來不及定製了,成衣店按尺碼現買的,就先湊合著穿吧。”


    小花端杯檸檬水小口喝著,右手還在不停打字,應該在做明天的人員安排,連頭都沒抬。


    我們還穿著黑瞎子張揚的外套,裏麵是小張哥買的超薄透視老頭衫,出席葬禮顯然失於莊重。雖然這隻是張金錢名義上的最後一站,但小花也考慮到了,還是要對逝者保持最基本的體麵。


    “你不是朵花,光喝水進行不了光合作用,要不要吃點飯?”我問他。


    估計他這麽快醒酒是因為昨晚曾吃下不少解酒藥,鹽酸納洛酮什麽的,能迅速解除短時間超量飲酒導致的共濟不調和感知遲鈍,保持頭腦清醒和部分身手,並對抗休克,所以醒來要多補水,加速代謝,減輕酒精和藥物對肝腎的傷害,他對自己也太狠了。


    小花搖頭,他現在胃可能不太舒服,是藥物帶來的不良反應,所以並不想吃東西,我歎口氣。


    胖子和黑瞎子去試新衣服,兩個人互相打趣,我沒有興致。看小花窩在沙發裏不停收發信息,也沒有打擾他,就自顧自出門去,圍著池塘邊走了兩圈,看花看水等人。


    人沒等到,中間碰見小張哥,他看見我二話不說掉頭往迴走了,弄的我一頭霧水,我好像並沒得罪他吧。後麵才反應過來,他是怕我一個人出門,跟過來了。


    迴來後發現黑瞎子和小花出去了,胖子在那看電影,大概是個喜劇,一個人看得樂不可支,他招唿我一起,結果我很快就靠著沙發睡著了。


    傍晚時分,我醒了,胖子可能怕吵到我,不知什麽時候關電影出去的,或許去旁邊找小張哥他倆打牌了。


    客廳窗簾大開,我就站在落地窗前發呆,終於發現悶油瓶迴來了,他孤單的身影沿著池塘邊的小徑獨行過來。


    又走幾步,他應該突然感覺到有人正在盯著他,於是他抬頭遠遠看見了我,腳步一下停住了。池塘一圈青草,小徑旁植花樹,他身後有棵西府海棠,喧鬧花期已過,清風吹送,花瓣就隨風落他一身,他也恍然未覺。


    彼此久久的望著。


    像一幅畫,我手按上玻璃,無聲的笑了。


    夕陽斜映,水波不興,海棠花影下,子規聲聲鳴,有人在這春風裏,與我立盡黃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盜墓筆記之長生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費十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費十一並收藏盜墓筆記之長生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