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後,子夜,無風穀,內堂。

    男子著一身青衣古袍,一手負於身後,站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著書卷,若不是那幾絲銀發在青絲中太過明顯,全然看不出這□□俱在的男子已近半百。

    身後刻意放小的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件披風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轉身看向來人,疲憊的麵上化出溫柔,輕聲問道:“更深露重,你怎麽出來了?”

    婦人看著他,掩飾不出的內心的喜悅全數掛在臉上。

    此時此刻他臉上的這種柔情,是從前他看著另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的。

    她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是這樣深情款款的模樣,不,比這還要神情一些,看著另一個女子,一個躺在床上性命垂危的女子,等著爺爺的蠱蟲救命。

    此後三十餘年,那人深處宮闈之中,而他歸來了無風穀,她伴在他身邊一日未曾離開,隻望有

    一日她能得到他當初的一點點柔情。

    總歸是,望到了。

    “我知道,離你送藥的日子又近了,可你也該愛惜著自己一些,你這樣日日熬夜研讀,反而累垮了自己的身子。”

    陸少瑾合上書卷,思緒有些飄遠。

    忽而,哀傷歎了一聲,道:“不送了,以後,再也不用了。”

    婦人心下一驚,三十年來縱是有再要緊的事,遇上了那位的事都得擱上一擱,他剛剛說再也不送了,莫非……

    “她……”

    “去年我曾遠遠瞧過她一眼,精神不是太好,怕是撐不下去了。”

    “你年年給她送藥,她怎會撐不下去?”

    他搖了搖頭,道:“他不舍得她如此痛苦,我也不舍得。”

    興中痛了一下,婦人默默別過身去,不讓他看見她眼底的神色。

    原來不管她陪在他身邊多久,那個位置,她始終不能取代。

    “阿柔,這些年,謝謝你,還有,對不起。”他將身上的披風取下罩在她身上,道:“我想去送送她,待我迴來,你若是還願意,我們就這麽湊合一輩子吧,穀中弟子也早就把你當成師娘了。”

    喚作阿柔的婦人猛然抬起頭,對上他認真的眼眸,眸中一熱,似有滾燙的液體流出,劃過臉頰,滾燙了全身。

    “少瑾……”

    “你伴了我三十多年,我並非鐵石心腸之人。”

    阿柔猛地點了幾下頭,有些顫抖地伸出手,環上他的腰身,把臉輕輕地貼上他的胸膛。

    半個月後,皇宮鳳寧殿內,一夜燈火通明。

    沒有宮女,沒有太監,沒有禦醫,甚至連睡覺都要跟在邊上的史官都不在。

    易靖華一身龍袍未換,負手立於窗前,外麵的桃花樹剛剛抽芽,成片成片的桃花還沒有開出,她終究是等不到。

    察覺到了門口的異樣,他轉身看向來人,似乎早就能料到他會來,並沒有多少意外。

    “她剛走?”

    “半個時辰了。”

    “可有說些什麽?”

    “和我說了好久的話,很多年前的我,很多年前的你。”

    “還好,她走之前能夠想起我。”陸少瑾徑直走到窗前,伸手想要撫上那張好似睡著的臉,卻發現手掌止不住地顫抖。

    “其實,她很早之前就記起來了。”

    那一年,她也是這麽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成片成片粉得好似天邊的彩霞一般的桃花,問了他那句話。

    龍袍下的手心滿是漢漬,他終於忍不住用袖袍掩嘴咳出聲來。

    陸少瑾快走兩步到了他跟前,一把扯過他的袖子,不出意料地看見上麵的斑斑血跡。

    把上他的脈,眉頭皺得更緊。

    易靖華輕輕拂開他,道:“不用號了,大限降至,我自己知曉。”

    陸少瑾點點頭,當初說的明明白白,他自然是知道的。

    轉過身緩緩踱到她身邊,伸手撫上她的臉,道:“還好是你先走,我不放心別人料理你的後事。”

    《通年正鑒》載:

    通平三十五年二月一十八,皇後上官氏病卒,追諡聖賢皇後,葬於皇陵。

    通平三十五年二月二十八,聖賢皇後入葬,帝守皇陵三日不出,駕崩於陵旁,留手諭,令死後開後棺合葬。

    通平三十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先帝之弟玉王殿下即位,諡先帝寧□□,令皇家子弟百世敬仰。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給這篇文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結局,碼了一個上午碼出來一千多字,嗯,就這麽完結覺得挺好的,接下來想再開一篇古風文,希望能比這一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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