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萼君和梅心離開南園,茫無目的地走在荒涼的村道上。兩個女人,楊萼君還病著,走不了多遠便累得氣喘籲籲。梅心見前麵路旁有座避雨的破棚子,對楊萼君說:“小姐,咱們在前麵歇歇吧。”

    楊萼君說:“哎,好,歇歇,我還真累了。”

    二人相互攙扶著走今年棚子,坐在裏麵的長凳子上。

    她們剛坐下不久,邊見迎麵走過來幾個男人。梅心眼尖,認出是沈子寒、夏光曦、李敬若,驚喜得大叫:“啊?小姐,是沈大哥他們!沈……”

    “別出聲!”梅心興衝衝去招唿沈子寒,可是,剛喊出一個“沈”字,就被楊萼君把嘴捂住。不容梅心分說,使把她拉到棚子後麵躲藏起來。

    沈子寒等人來到棚子前。

    夏光曦說:“累死了,歇歇吧。”

    李敬若也說:“反正離家不遠了,歇會兒再走吧。”

    沈子寒卻說:“我不累,要歇你們歇,我迴去嘞。”

    “什麽不累?是惦著萼君吧?”夏光曦揭了他的老底。

    沈子寒憨厚地笑笑,說:“我本來說一兩天就迴來的,誰知道這一呆就是四五天。隻留下沈興一個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萼君。”

    這幾句話沈子寒說得很平常,但躲在棚子後楊萼君卻激動得熱淚盈眶,她緊咬嘴唇不使自己不哭出聲來。

    李敬若不無誇張地說:“想知道什麽是牽腸掛肚、夢繞魂牽?請來看看伸大才子吧!”

    夏光曦對沈子寒說:“難得你對萼君有這份真心,我就做一次犧牲,來個舍命陪君子。不休息了,走!”

    沈子寒一夥說說笑笑離開棚子,向前走去。

    三人走遠以後,梅心埋怨地對楊萼君:“您為什麽不跟大哥見個麵告個別呀?他迴去以後發現您不見了,該多著急呀!您也會後悔的!”

    “別說了,別說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楊萼君精神幾乎要崩潰。

    梅心看著楊萼君難過的樣子,趕忙說:“好,我不說了,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二人坐在長凳上,楊萼君深情地看著梅心,替她理齊鬢邊的亂發,撣掉衣服上的浮土,動情地對她說:“梅心,你從七八歲上就跟著我,沒過過幾天安穩日子。本想遇見了沈大哥,終生有了依靠,你也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了。沒承想又為那妒婦所不容,就是勉強留下,必然是終日爭吵不休,又有什麽意思呢?這次離開,還不知道在哪裏落腳。聽說黃皆令在橫雲山出了家,我想去找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即便找到了……唉,我真不知道今後的日子怎麽過?必然象無根浮萍,四處飄蕩,無安身停息之地。趁現在你還年輕,去找個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這幾件衣服我沒穿過,你拿著,留個念想吧。”

    楊萼君說到這裏,鼻子發酸,淚水育感出眼眶,說不下去了。

    “小姐!”梅心早已淚流滿麵,孩子似地撲進楊萼君懷裏,說,“您誤會梅心了,這時候我怎麽能離開您呀?”

    楊萼君認真地說:“不是誤會,我是真心的,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可是,我自己知道,今後的日子會很艱難。你小小年紀,我實在不忍心連累你……”

    “不不!”梅心急忙用手捂住楊萼君的嘴,說,“您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和您都是從小沒有了爹娘,一樣的苦命人。徐雅峋、黃幫主救了您,是緣分。您救了我,也是緣分。隻是我沒有您的美貌和才氣,當不了才女。我感激您的救命之恩,更欽佩您的人品。我自打跟您以後就下了決心,一輩子不離開您。不瞞您說,這次出來我的好多衣服我都沒有帶,卻帶來了您的詩稿,我知道這是您的心血啊!”

    梅心說著解開包袱。

    楊萼君看到滿滿一包袱詩稿,激動地輕輕叫了聲:“梅心!”

    梅心反倒替楊萼君擦去眼淚,說:“天不早了,我們趕緊走吧。不知道黃姑娘出家的寺廟,能找到嗎?”

    “慢慢找,總會找到的。”楊萼君雖然這樣說,但自己心中也沒有底。

    梅心理解此時楊萼君的心情,沒有再說什麽。二人相互攙扶著,朝橫雲山的方向走去。

    “萼君,我迴來啦!我迴來啦!”沈子寒風塵仆仆地迴到南園,急切而興奮地一口氣跑上小東樓。發現屋子裏沒有人,“咦?人呢?”

    小童見沈子寒迴來了,趕忙跟上樓來,支支吾吾地說:“楊小姐……走……走了……”

    “什麽?你說什麽?”沈子寒問,“楊小姐走了?到哪去了?看她的姐妹去了?什麽時候走的?去了哪兒?”

    小童見沈子寒急切地樣子,一時不知如何迴答。

    沈子寒看見整齊放在桌上的玉燕釵和熏蚊繩,驀地一怔,心裏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問小童:“這是怎麽迴事?玉燕釵是她貼身帶的,怎麽會在這裏?到底出了什麽事?你說?好好的楊小姐為什麽突然走了?你說!你說啊!”

    小童怯怯地:“是……夫……夫人帶……”

    “夫人怎麽了?”沈子寒瞪著大眼珠子,追問小童,“你別說半句話,夫人帶什麽?”

    書童隻好實說:“是夫人帶人把楊小姐轟走的,夫人還從蘇州為您娶來一位二夫人……”“啊!?”沈子寒心頭一震,他萬沒想到平時知書達禮的張雲卿會做出這種事? “什麽?跟我娶了個二夫人?她!她可真幹得出來!”

    沈子寒想去質問張雲卿,但一想,還是趕緊先把楊萼君找迴來,便問書童:“楊小姐說沒說去什麽地方?”

    “沒有。”小童搖搖頭。

    沈子寒又問:“什麽時候走的?”

    小童說:“天快晌午的時候。”

    沈子寒看了看天,走的時間還不長,心裏說:“不能叫她走!不能叫她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一定要把她找迴來!”

    沈子寒推開小童,快步跑樓下樓。

    小童急喊:“少爺,您剛從縣城迴來,還沒歇歇腳呢?”

    沈子寒早已跑得沒有了蹤影。

    沈子寒走出小城南門,這時,陰雲密閉的天下起蒙蒙細雨。城牆下有個草人,穿著紙做的大元帥軍服,因為風雨剝蝕已經支離破碎,肩章掉了一隻,大沿帽隻剩下了骨架。這是楊萼君剛來不久,他們聯係打靶做的。當時,沈子寒穿一身白,白西裝甲克白馬褲;而楊萼君穿的是一身黑,黑西裝黑禮帽,她身材本來就好,加上這身打扮,瀟灑飄逸,連一貫矜持藏而不露的沈大才子也看呆了,內心有一種強烈的占有欲望。但這隻是心中想,行動上他還是能克製自己的,依然彬彬有禮,給人心無旁騖的印象。這次打靶對他印象太深了,至今曆曆在目。可是,物是任非,靶場一片蒼涼破敗,楊萼君也不知去了哪裏,一股淒涼失落的感慨油然而生,發自內心地吟出一首詩——

    人去也,人在城門西,

    苦雨濕衣心中冷,

    野草有情尚依依,

    淚眼更迷離。

    一陣冷雨襲來,沈子寒激淩淩從迴憶中清醒過來,急忙轉身向別處尋去。

    沈子寒下意識地尋到秋水塘,他與楊萼君曾在這裏月下泛舟。他清楚地記得,楊萼君穿一身縞素,在迷離朦朧的月光下,與其說是月桂仙子,更象是洛神宓妃。情不由己地說了聲:“宓——妃!”沈子寒明顯地感到,楊萼君的臉紅了,紅得那樣誘人。想著想著,眼前生出幻影,仿佛楊萼君踏著秋水向他款款走來。突然,一隻鷗鳥從蘆葦叢中驚起,撲啦啦從他頭頂飛過,他被驚醒了,眼前的幻影消失了,隻有澄澈的秋水在微風中蕩漾,搖晃著岸畔的小舟。沈子寒頓足捶胸,心急如焚,仰天高唿:“萼君!楊小姐!你在哪裏呀?你答應啊!”

    人去也,空留獨木舟,

    隨波飄蕩掀作浪,

    風聲雨聲更添愁,

    驚心有沙鷗。雨越下越大,

    沈子寒在泥濘的路上焦急地奔走,唿喊,幾次滑倒,身上沾滿泥水。他沿著官道向前尋找,心裏想,你們兩個女人不會走多遠,一定要把你們找迴來。前麵就是渡口了,遠遠望去,渡船上已有不少人。沈子寒頓時來了精神,快步向渡口走去。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臉上露出驚訝和狂喜,楊萼君果然在那裏。他急切地喊著:“萼君!楊小姐!停下!快停下!是我!我是子寒!”

    梅心攙扶著楊萼君正要上船,聽見沈子寒的喊聲,二人同時一怔,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梅心對楊萼君說:“小姐,是沈大哥!沈大哥找咱們來啦!”

    楊萼君心情很複雜,從感情上講她不願意離開沈子寒,她愛他,一刻也離不開他。如果此刻她迴過頭去,感情的閘門就會轟然崩開,愛的洪流就會洶湧而出,一發不可阻擋。可是,理智告訴她,她必須離開,她要做出狠心的決定,不見他!斷了他的念想,讓他覺得自己無情無義。楊萼君想到這些,近於冷酷地說:“上——船!”拉著梅心頭也不迴地邁步向船上走去。

    “小姐,看他多著急呀,您就見他一麵吧!”梅心是在哀求。

    “少廢話!快走!上船!”楊萼君表麵冷酷無情,心卻在滴血。

    就在楊萼君要邁上踏板的時候,沈子寒氣喘籲籲地追到了。

    沈子寒瘋了似的拽住楊萼君的胳膊,把她拖下踏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萼君!你不能走!我不叫你走!”

    楊萼君壓抑著洶湧澎湃感情,淒然一笑,竭力裝作平靜地說:“謝謝你的好意,我主意已定。”

    “不,我不叫你走。”沈子寒執拗地說,“隻要你我真心相愛,誰也拆不散我們!我早想好了,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楊萼君相信沈子寒為了她會這樣做的,但她不能讓他這樣做,他們遠走高飛了 ,他年邁的祖母怎麽辦?楊萼君搖搖頭,說:“不!這不可能!”

    “為什麽不能?你說呀?為什麽不可能?你快說呀?”

    “因為我……我……”

    “你怎麽啦?”

    “因為……”楊萼君遲疑片刻,說了句狠話,“我和你沒有緣分……”

    沈子寒當然不相信,說說:“不!你說的不是心裏話!你是愛我的!你看著我,你敢說你不愛我!”

    楊萼君那道脆弱的防線崩潰了,澎湃的情感湧出閘門,一頭撲進沈子寒懷裏,哇哇大哭。

    沈子寒撫摩著她的秀發,拍惜著她的肩頭,象哄孩子似地說:“別哭,別哭。我知道她侮辱了你,為了我,你受委屈了。咱們馬上離開這裏,走得遠遠的,就咱們倆,無拘無束,相親相愛,一直到永遠……”

    楊萼君被感染了,徜徉在幸福的遐想中:“就我們倆……一直到永遠……”

    這時,傳來船家的喊聲:“還有上船的嗎?要開船啦!”

    喊聲把楊萼君從遐想的世界拉迴到嚴酷的現實中,從虛幻的想象變得清醒,從沈子寒的懷裏掙脫出來,說:“你的心意我領了。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船要開了,我要走了。”

    “為什麽不可能?”沈子寒拽住楊萼君不放,“可能!我已經下了決心,我說可能就可能!”

    楊萼君已經恢複了理智,滿含深情地看著沈子寒,說:“說心裏話,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是你在我走投無路時把我接了來。人生在世難得一二知己,我何嚐不願意同你在一起呀?可是,你自己很清楚,你是由祖母撫養成人,她老人家養大你容易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呀!我們走了,你祖母怎麽辦?你為了我落下忤逆不孝的罪名,我擔當不起呀!即便不管別人說什麽,我的良心會受到責備,我會在煎熬中過一輩子的。那真是比死還要難受啊!子寒,別難過,這大概就是緣分。你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不怨別的,隻怨我命太薄太苦,無福消受。你……你要多保重,把我忘了吧!”楊萼君淚流滿麵,轉身急走。

    這才是真正的愛,處處為對方考慮,沈子寒還能說什麽呢?他沒有再阻攔她,拿出祖傳的玉燕釵,動情地對楊萼君說:“拿著它!不管你走到哪兒,你永遠是我的最愛!我要關心你一輩子!不許你受到任何傷害!相信我!我對天發誓!”

    沈子寒把玉燕釵塞進楊萼君懷裏。

    淚水模糊了楊萼君的雙眼,她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抽噎著快步登上客船。

    船開動了,漸漸遠去……

    人去也,人在逆水舟,

    前路茫茫哪是岸?

    一擼搖碎兩地愁,

    何時再聚首?

    沈子寒望著遠去的客船,悵然若失,他的心似乎已經隨船而去……

    客船漸漸消失在霧霾裏,空蕩蕩的渡口隻剩下沈子寒一人,他感到有一種莫名的孤獨和恐懼,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決定是錯誤的,他明明知道楊萼君無親無故沒有安身之處?為什麽要放她走?沈子寒悔恨交加,使勁用拳頭砸自己的腦門兒:“我怎麽這樣無情無義,我真渾!一定得想法把她找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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