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裏,用過豐盛的晚餐,母親絲塔茜拿出一封信。


    “小路易斯,難道羅傑不說,你都沒打算迴家來看看我嗎……”


    絲塔茜的目光中似乎含著一抹幽怨,讓路易斯有些招架不住,“當然不會了,隻是想著當年一聲不吭就跑掉了,會不會迴來就被父親打斷腿……”


    “他敢!”絲塔茜美目一瞪,“他敢這樣做,晚上就別想上的我床!”


    似乎因為先前說的話語,鄧普斯並沒有加入這場晚宴,而是讓仆人將飯菜送去了書房,不然也不知道他聽到絲塔茜的話會作何感想。


    伊麗莎白問道:“母親,信裏寫了什麽?”


    “好啦麗萃,這就給你。”絲塔茜噙著笑將信封遞給伊麗莎白,戲謔道:“每次寄來有關小路易斯的信,你都這樣積極,不過麗萃你可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黏著路易斯了。”


    “哪有——”


    伊麗莎白反駁著,手上卻不停,迅速地拆開信封,取出了裏麵雪白的信紙。


    快速讀完信內的文字,伊麗莎白抬起頭,她眼中閃著一抹亮晶晶的驚喜。


    “路易斯——”


    路易斯將頭轉向另一邊。


    伊麗莎白將路易斯腦袋扳迴來,“路易斯——,你不會跳交際舞吧。”


    說是疑問,語氣卻極為肯定。


    路易斯辯解道:“反正我又不參加舞會,用不著學跳舞。”


    天見可憐,不管是前世今生,跳舞這件事情都和他幾乎絕緣,他哪裏懂這些?


    “小路易斯,跳舞是很重要的一種交際行為。”絲塔茜一反常態,嚴肅地對路易斯說:“就算是東部那些鄉下容克,他們找妻子也要在舞會上跳舞的,小路易斯你想成為上流紳士,當然要學會跳舞!如果舞會上有千金來邀請你,用‘不會跳舞’拒絕可是沒有風度的一件事情。”


    “路易斯,勇者的慶功宴,也是要跳舞的……”伊麗莎白也在一旁說道。


    “好吧好吧,我學就是了!”路易斯自暴自棄地說著。


    說到底,他這個假期就是因為不會跳舞得來的,就算他真的想要靠軍功體係晉升,不會跳舞也隻會落一個蠻子的稱號,無論是繼續成為分封貴族,還是在軍隊高層的貴族間交際,都極為不利。


    正如暴發戶希望靠買買買成為有底蘊的老貴族一樣,越是軍功貴族,反而越發在意他人的評價,盡管他們自己的舞步也可能極為不倫不類,但他們決然不會邀請一個蠻子來自家的舞會。


    絲塔茜臉上這才露出促狹的笑容,“小路易斯……”


    伊麗莎白一把抓住路易斯的手臂,打斷了絲塔茜的話語,“母親,我來教路易斯跳交際舞!”


    “也好,那就讓麗萃教你吧。”


    這一切都被母女倆安排好了,路易斯隻能無奈點頭。


    總算借著要與父親鄧普斯交流的理由,打消了伊麗莎白現在就想拉著他換禮服、訓練舞步的想法,路易斯連忙向書房逃去。


    ……


    站在厚重的黑色木門前,路易斯抬起手敲了敲,“父親,我過來了。”


    “進來。”裏麵傳來一聲沉悶的迴應。


    打開十分有年代的木門,橘黃色的燈光便把曆史的沉悶投射出來,仿佛唿吸都發悶起來。


    路易斯關上門,注視著書桌後的老人,“父親,酒還是少喝些比較好,雖然您是三階,但這樣酗酒還是未免過了。”


    桌上陳列著許多顏色詭異的瓶子,仿佛在互相炫耀各自毒豔的色彩……這些瓶子裏裝的是酒,但一齊堆疊在書桌上,總讓人覺得像是某些毒藥。


    “酒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認識它比你還要早。”鄧普斯毫無愧色地說著。


    他衣服上繡著金黃色的蝙蝠片翼,這是斯卡雷特的家紋,彰顯著悠久的家族曆史。


    不過鄧普斯還是放下了手上厚重的酒杯,然後抬手指著房間的一處椅子示意,“講講你在軍隊的經曆吧。”


    路易斯坐下,將三年來的晉升經曆和貴族的交際內容詳詳細細地與鄧普斯講明了,甚至包括他與羅傑、伊揚沃魯的交際,以及招收伍茲作為手下的理由。


    唯一沒有講出來的,隻有克裏斯蒂娜。


    鄧普斯沒有插話,隻是微微皺著眉頭聽著他的講述。


    等路易斯講完,鄧普斯閉上眼睛思考片刻,才出聲說道:“聽上去,你似乎有沒有講的秘密,比如從二階到三階的關鍵一步。”


    路易斯沉默以對。


    “不過這並不重要,梅爾維爾家的那小子來的信我也看過,無論你是靠秘藥還是獻祭,隻要你沒被抓到,這些都不重要。”


    鄧普斯輕輕抬起下巴,“你演示一下血契的構成。”


    路易斯抬手,數十道血色絲線在手掌上方快速穿梭,很快構建起了一個最基礎的血契。


    “對體內血能的掌控還可以,之前快速提升的隱患看來是沒問題了。”老人微微點頭,然後臉上微不可查的欣慰快速隱去,換成了冷峻,“路易斯,你不怪我三年前把你趕出家門吧?”


    怎麽可能不怪?前身十五歲就被趕出家門,和那些泥巴種一起從最低級的列兵開始,充滿著酸臭汗味的新兵營、濺射著子彈的煉獄場、刀劍亂舞的廝殺局,甚至還有來自其他國家間諜的刺殺……光是先想想,腦海中便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


    羅傑隻是給他排除了晉升時的場外招,可從沒有一路照顧他!


    不過畢竟是二世之身,路易斯隻是淡淡說道:“我相信父親你有自己的理由,定然不會讓斯卡雷特的榮耀在手中墜落。”


    “怪不怪我都不重要,你能忍受下來,臉上沒有一絲表露,這就夠了。”鄧普斯吐出冰冷的話語,“現在的你就沉穩多了,也能夠將一些東西交給你了。”


    鄧普斯拉開書桌下的抽屜,取出一個木盒,示意路易斯打開。


    “這是——”見到盒中晶瑩剔透的血色結晶,路易斯心中一驚,“父親,這源血您沒用掉?”


    隨著盒子打開,裏麵的源血結晶立刻迸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光是看看,路易斯就覺得體內的血液不斷沸騰,似乎爭先恐後地想與手上的結晶融合在一起!


    “我若是沒說用去了結晶,你還會努力憑著自己晉升到三階嗎?”老人戴著戒指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這源血用在突破三階就太浪費了,用來突破四階倒正合適,你自己收好。”


    路易斯合上木盒,體內血液一下平靜下來。


    “父親你有這東西,早就能突破四階了吧……斯卡雷特家的爵位怎麽會落到騎士?”


    “我若是想要提升爵位,子爵也是輕輕鬆鬆的。”鄧普斯麵露不屑,“隻是,斯卡雷特家有個子爵、伯爵,就能重振斯卡雷特的榮光了?”


    確實,三階就能夠獲得男爵、子爵的身份,若是鄧普斯早就使用源血晉升到四階,獲得伯爵的身份也不在話下,雖然比不得一開始的侯爵,卻絕對比現在的騎士階層好上不少。


    路易斯便說道:“總比現在的騎士強。”


    “你覺得,我們怎麽就一下從侯爵變成騎士了?”


    “法瓦斯戰爭的影響?”


    “騙外麵人的話倒把你也騙了。”鄧普斯冷笑,“若是我們現在是個伯爵,恐怕連這莊園都要沒了。”


    爵位更高,處境怎麽還反過來了?


    見路易斯疑惑的眼神,鄧普斯平靜說道:“這黎德塔,可本來有我們斯卡雷特的一部分。”


    黎德塔早先並不是統一的帝國,而是幾十個互不相幹的公國,後來才因為抵禦魔獸的需要逐漸整合起來,並根據土地的大小確定最初始的爵位及待遇。


    隻是那些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雖說斯卡雷特家也有數百年的曆史,他也讀過斯卡雷特家的家史,連血月間的詭異都讀到過好些個,但這事他記憶中從來沒出現過。


    路易斯皺起眉,“這麽說,我們家以前也是公國中的一員……所以皇室一直在打壓我們?”


    若是這樣,梅爾維爾等要好的家族在斯卡雷特家失勢的時候就應該保持距離才是。


    但他完全沒看出來這之間的跡象……甚至羅傑應該屬於和皇室要好的派係,他的功勞運轉顯然也與皇室搭上了關係,如果是打壓,那之前不應該如此順利。


    “那倒不是,查理一世都死了,查理二世也快死了,皇室為幾個孩子繼承權的事情正頭疼呢,哪有心思管一個騎士家族?”鄧普斯拳頭砸在桌子上,聲音充滿憤怒,“真正的關鍵是那些鬣狗烏鴉一樣的家族,都是些臭水溝的垃圾,居然也想從我們家族的屍體上撕下肉來!”


    但鄧普斯很快平靜下來,臉上的憤怒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們從侯爵直接到騎士,誰都知道我們還隱藏有實力,但誰也不知道這藏起來的實力有多少,他們便不敢輕舉妄動。”


    “若隻是個伯爵,恐怕整個斯卡雷特家族都要被連皮帶毛吞下去。”


    路易斯懂了,“那我參軍……”


    鄧普斯淡淡道:“那沒什麽,以前不和你說這些,是怕你藏不住事情到處亂說,會把家族拖入毀滅。現在帝國的戰爭機器開始發動,家族最危險的階段過去了,我們也不需要再藏拙了,所以你沿著軍功貴族走並不會有什麽問題。”


    “倒是你想選皇室的路線,還是軍隊的晉升路線。”


    這是指他與羅傑的交易。


    表麵上將功勞讓渡給誰,就是選擇了哪家,但實際遠不止這般簡單。


    “有奧托首相這樣優秀的首相輔佐皇室……”


    路易斯拖長聲音,在老人的目光中笑著說道:“我當然選軍隊了。”


    奧托首相被稱為鐵血首相,就是因為他在幾十年前的黎德塔公國分裂中,憑借鐵血手段將黎德塔從幾十年前的分裂中整合起來,在國內威勢極高。


    法瓦斯的勝利讓黎德塔的公國人心動蕩,但在奧托首相的手腕下,除了東北邊的波馬大公國成功脫離黎德塔,轉而進入秋明帝國的保護,其他的公國都被軍隊重新整合起來。


    當然,黎德塔對波馬大公國的戰事也已隨著濱爾西特郡的攻勢展開,想來接下來的時日裏,奧托也將竭盡全力地擴展黎德塔的疆域。


    鄧普斯也笑道:“好極了,有了奧托首相的英明領導,黎德塔得以朝地獄方向全速前進。”


    路易斯點點頭,“接下來黎德塔絕對不會缺少戰爭,坐在內閣裏的貴族恐怕要下來一大半了。”


    “這次的征戰是你的機會,也是東部那些容克的機會,我們和他們從來不是一條路,可別糾纏太深把自己陷進去了。”


    “我知道了。”


    鄧普斯最後囑咐道:“那些沒給你講的家族曆史,這些年都陸續和伊麗莎白講了,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去問伊麗莎白。”


    “好。”


    路易斯輕輕點頭,隨著老人一揮手,他拿著木盒打開厚重的木門,離開了這處沉澱著斯卡雷特曆史的房間。


    “少爺,夫人和小姐都已經睡下了,需要沐浴的話,請跟我來。”


    候在門邊的查理引著他穿過走廊,調暗的冷色魔法燈讓整個屋子顯得藍幽幽的。


    “換洗的衣物已經放在門外了,少爺,需要我叫人來服侍您沐浴嗎?”


    “不用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拒絕了服侍他沐浴的男仆,他將裝著源血結晶的木盒也一起帶入了浴室,軍隊中的習慣讓路易斯在浴室很快洗漱完畢,換上門口堆著的浴袍,拎著手上的木盒、槍械、短劍,在查理的引導下迴到自己房間。


    站在門口,打開魔法燈,他便呆住了,房間的模樣和三年前他剛離去時一模一樣!


    騎士劍、書籍、床鋪,斜斜掛著的鹿角,桌上的小玩意保存得完完整整,他走到書桌前,拋下手上的物件,打開抽屜,裏麵放著的羽毛筆和墨水也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那是他小時候學習書文時用的文具。


    除了仆人幫他送到房間來的黑色手提箱,房間內的時光仿佛停留在三年前,沒有絲毫變動。


    “這裏有老爺的吩咐,也有小姐的功勞,雖說老爺不讓她使用您的房間,她還是會不時溜進來,將那些仆人清掃時打亂的物件恢複原樣。”站在門口的查理解釋道。


    摸著書桌紋路的路易斯抬起頭,對查理點點頭,“好了,我知道了,查理你下去吧。”


    “少爺,請您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情請隨時叫我。”


    查理微微躬身,帶上了門,整個房間頓時寂靜下來。


    “看來我這父親對皇室的憤懣不小啊,皇帝也隻配當個管家……”路易斯輕笑一聲,“居然還真讓我蒙對了。”


    將手提箱拿到桌邊,取出裏麵的子彈,與兩隻轉輪槍一齊塞進書桌的抽屜裏,再將裏麵盛放著120支魔藥的小箱子,與源血結晶一起鎖到房間內的保險櫃裏。


    他並不打算現在就突破四階,無論有沒有今天這件事,他都不會打亂自己在實力上的安排。


    腦海中響起克裏斯蒂娜的冷笑,“難怪你擔心突破四階的手段,看來是早有準備啊。”


    路易斯搖搖頭,“我可從來沒指望這些……要是指望的話,我在剛才就應該把你說出去。”


    “誰知道你想做些什麽呢?”克裏斯蒂娜淡淡道:“就算是你那個父親,以及你那個妹妹,也沒有對你說完全的實話吧?”


    “這些都不重要。”路易斯手上彈出一縷血能,將牆上的魔法燈熄滅,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他脫下身上的浴袍,鑽進被子裏,“對如何振興斯卡雷特家族,我有自己的想法,他們也有他們的想法,這很正常,這些方法也可能是衝突的,這也無所謂,自己的實力才是根本。”


    事實上,在前世的都市生活裏,家族的屬性早已在各種工業化中剝離開來,變得淡不可查。


    隻是這個時代將人與家族深深綁在一塊,晉升和懲罰都與家族直接關聯,斯卡雷特的關係給了他足夠的方便,也帶來了對應的束縛,他不可能脫離家族單獨存在。


    除非……他打算放棄家名,作為平民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廝殺出去。


    這明顯吃力不討好。


    一碰上柔軟的床鋪,路途上的疲憊便猛然蔓延開來,很快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等路易斯察覺到異樣,猛睜開眼時,身旁的人影明顯被嚇了一跳。


    伊麗莎白一臉可惜地放下手上絲綢辮製的流蘇,“路易斯,你怎麽這麽敏銳,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呢。”


    眨了眨眼,路易斯很快反應過來,“不敏銳些的話,麗萃你可見不到我迴來了。”


    軍隊也並非都是一條心,有時來自身邊人的襲殺更讓人難以提防,他也被迫在這之間練就了這樣的敏銳。


    伊麗莎白跑到窗前,食指捏著窗簾,嘩地一下拉開,白茫茫地光線一股腦地湧進來,讓她頭上的白色長發更為明豔。


    “路易斯,早上好。”少女站在窗旁明媚地笑著。


    路易斯視線越過少女,望向窗外,視線裏隻有一片白茫茫。


    即使隱藏在雲後,太陽依舊照常升起,昨日一切的雜亂、煩惱似乎都不存在。


    他收迴視線,對少女打招唿:“麗萃,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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