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聖湖之行自風雨渡出發,途經深山星空之湖,又遇天河弱水,尤其是扁舟上老河神的一番迴憶,處處都與洪荒時期的神詆有關,而其源頭又與涇河風雨渡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有很大的可能,這座神廟供奉的應當是一位水域神詆,此刻從這位名叫鹿血的神侍口中得證真相——天河之神的神位,二人還是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作為踏上修行一年多的寧舒來講,一切都太過不可思議。


    他看著麵前這塊石碑,雖然能夠從上麵感受到浩瀚的神性,但不知為何,潛意識裏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甚至於就連此前他與許緣心推測這裏隻是一個幻境這個結論都出現了動搖。


    雖然許緣心沒有明言,但從她眼神的疑惑中能夠看得出來。


    一切都是從鹿血出現開始就發生了變化。


    因為有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出現,所以這裏還會是一個幻境嗎?還是說這裏真的是一片真實的天地。


    無從判斷,就連許緣心也看不透。


    她甚至覺得,就算是將自己歸虛境的道果帶在身邊,也無法看透這個世界。


    這是一件很正常又不尋常的事情。


    因為尋常五境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但這樣的境界的人實在是太少,若是說當今的修煉環境與洪荒時期,或者混亂時期都有差別,甚至因為末法時代的原因不能與古法作比較,這都是很正常的。


    古修元神,今修法意。


    不過一旦超脫五境,達到更高的境界後,這貫穿無盡歲月的差距就會被追平,無論古法還是現法,無論洪荒還是清明,無論是修法意還是修元神,隻要是那等境界的人物,都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說歸虛境與之上的更高境界之間是一條用於在修行界區分聖凡的標簽。


    傳聞當今天地間,祭酒是那等境界的人物,妖帝也踏入此列,還有那從未現世的玉虛宮主亦是此道中人,其餘潛修的人物是否也有這樣的境界不得而知。


    而他們之下,一如祭酒門生,昆侖九殿殿主,無量妖神這樣天地間有名的大神通者都在向著這個目標前進。


    當今天地與洪荒時期比起來,大概也就是無上境界人數上麵的差距。


    隻是對於這些一心向道的人來說,這樣的差距終究會被扳平,因為他們堅信,當世之法必然不比古法弱。


    所謂的道法強弱,歸根結底是修法之人的強弱。


    寧舒修的劍術便是一種古法,但他聽姬潮月說起過,自己的大師姐便是一個修當世法的人,而且走的極遠。


    如今這裏是洪荒前的神廟,廟中是傳說中的天河之神,是一個將古法修煉到極致的人物,必然超脫了現在的五境。


    鹿血看著二人立於碑前的恍惚,笑著開口說道:“天河之神曾輔佐過妖族天帝,後來參與過洪荒那一戰,最後更是在淩霄寶殿中位列仙班,掌控天下水域,有大功德,境界自然不是我等修為淺薄的人可以揣度的。”


    “走吧。”他說完後便要帶著二人向碑後內殿中走去。


    “等一下。”寧舒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關鍵的事情,停下腳步開口問道。


    “你有沒有見到一個中年人?”


    寧舒所要問的正是先他們一步而行的靈感大王。


    靈感大王為通天河妖族一脈的神詆,隻差一步就能成為歸虛境的大神通者,更是手持刻有妖帝印記的法寶,想必能渡過弱水不是什麽難事,而寧舒在弱水上並未見到靈感大王,踏上岸後也未曾見到,不知是否也在這神廟中。


    “且隨我來便知。”


    鹿血依舊保持著一種善意的微笑,看他的樣子應當是知曉的,但卻要寧舒和許緣心跟著他去才能迴答這個問題。


    凡俗裏有一個詞叫引君入甕,還有個詞叫甕中捉鱉。


    寧舒雖然極其不願意承認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但不得不說,再結合當下處境後,還是很合適的。


    明知道前麵有危險,卻無法迴頭。


    身後是弱水,而那艘扁舟在二人上岸後就消失了。


    這是一趟有去無迴的旅途。


    按照老河神所說,唯一能夠出去的道路可能就藏於神廟之中,可同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神廟。


    這就導致即使寧舒與許緣心不是為了所謂的傳承,也得進入到神廟之中。


    行至內殿,跨過那道門檻後,裏麵的一切呈現在二人眼中。


    鹿血並沒有做太多的介紹,而是將手中提著的燈盞放在一邊,然後順手拿起立於牆邊的一個掃帚,開始打掃起來。


    地麵上沒有灰塵,燈台上也是透淨,甚至地上的蒲團都是嶄新的絲綢麵,與神廟外腐朽的石磚完全不一樣,仿佛時間不曾流動過。


    但即便如此,鹿血依舊在打掃著,像是每天固定的工作。


    是一位神侍應該做的事情。


    神侍這個工作很神奇,它不像經商那樣可以賺錢賺到手軟,也不像乞丐那樣窮困潦倒,每天所要做的就是保護神廟的幹淨,接引來祭拜的信徒,然後將神詆的信仰傳播出去。


    很枯燥的工作,一個月甚至一年都好說,但這樣的枯燥往往會長達數十年甚至一生,全憑對信奉神詆那堅定的信仰,而這樣做換來的可能也隻是一點點法力,畢竟有修行天賦的還是少數。


    鹿血很認真,認真到連牆角都沒有放過,他的動作很輕緩,衣擺晃動之間像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將寧舒與許緣心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以至於二人都沒有去觀察著內殿中的神像。


    二人就這樣看了很久,鹿血也這樣掃了很久。


    很久的很久之後,鹿血將掃掃帚放迴牆邊原來的位置,轉頭看向寧舒二人,恍然大悟,露出抱歉的表情,說道:“都怪我,這麽多年過去已經習慣了進屋就拿起掃帚工作,竟是將二位冷落在一旁,實屬不敬,還望二位不要怪罪於我。”


    他拍了拍身上的神袍,頭上的發冠高高豎起,隨著腦袋的微低而倒下。


    “你先前問我那人......”鹿血看向寧舒笑著說道:“這裏幾十年也不見有人來,難得出現生人的氣息我又怎能不知道,再者說了,我是神侍,當然要做好每一位來客的接待工作,不然神詆大人就會怪罪於我。”


    說罷,他伸出手向著門外一指。


    “就在那。”


    順著門外的方向望去,寧舒心中全然是震撼。


    不知是這鹿血施了什麽法術,此時的內殿外不再是此前他們走過的無邊石階,而是弱水河畔,仿佛那一段長長的,刻有壁畫的路被憑空抹去了一般。


    那座刻有天河之神的石碑插在河岸邊,而弱水上飄著一個花籃。


    花籃上麵符文密布,一圈一圈的像是在掙紮,而被抵抗的東西則是那一縷縷的水浪。


    顯然,符文並不能支撐很久,眼看就要被磨損殆盡。


    這些都無法將二人的目光吸引過去,真正讓寧舒心驚的是那花籃中的東西。


    一尾鯉魚。


    一尾金色的鯉魚。


    一尾跳動著的金色鯉魚。


    花籃就這樣漂浮在弱水上,與其說是漂浮,不如說是禁錮。


    而那鯉魚就在花籃中無法逃脫,就像是被關在籠中的鳥雀。


    寧舒認得那是靈感大王的法寶,正是憑借這個花籃,靈感大王才能渡弱水而不沉,並且聲稱要在前麵等著自己與許緣心。


    而現在,他的法寶就在河麵,而他又是風雨渡吞天大王的兄長,那麽......花籃裏的那條鯉魚便是......


    “沒錯,這就也是你先前問的那人。”鹿血點了點頭,很隨意的說道。


    許緣心有些難以理解,喃喃自語道:“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遇真神不敬,更是強渡弱水,心懷貪念,當罰。”


    要知道這句話是基於對一位差不多算是歸虛境的大神通者所說,但從鹿血的語氣中全然是不在乎。


    妖族最忌諱被看破本體,這也是大多數妖族要化為人身的其中一個原因,對於靈感大王這樣的一方神詆更是如此。


    而靈感大王又是無量妖宮妖神的候選人,一身修為強大至極,先前在聖湖邊一招擊敗西方教僧人救難,又將寧舒二人逼退至湖中漩渦,格外強勢。


    如今卻被迫顯出本體,更是這樣困於自己的法器之中,可謂是一種羞辱。


    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基本能夠無敵於大神通者之下的人,居然就這般被人拿捏在手中。


    如同被捏住脖頸的小雞仔。


    寧舒不敢深想,從頭到腳不寒而栗,原以為老河神那般的下場已然可怕,沒想到這靈感大王更是淒慘。


    身後鹿血那帶著善意的笑容在他看來就像是帶著血的一把刀子。


    “那麽,現在該祭祀了。”


    鹿血手一揮,門外的景象變迴了青黑色的無邊石階。


    寧舒轉過頭去,這才看到內殿正前方的那尊神像,此前他們一直被鹿血所引導,沒有去將目光注意到這神廟最重要的位置。


    神像隱藏在幕布之後,案上的燈燭並沒有將其徹底照亮。


    昏昏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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