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魚可吞月,少年便掌劍追月光。


    寧舒踏著河浪,手中長劍與半空中的五十弦齊頭並進。


    無數皎白的劍光將吞天大王籠罩在裏麵,像是空中的圓月被分解成了一束束的劍氣。


    朦朧,迷幻。


    南簾村的村民被屋外傳來的浪濤聲驚醒,剛開始以為是下雨打雷,到後麵漸漸發覺根本不是如此,而是那涇河風雨渡的憤怒。


    刺耳的尖叫,竊竊私語的喧囂。


    若是有人此刻敢向外麵看上一眼就會發現,一個青衣人踏在百尺高的河浪上,仿佛伸手可摘月光,而他的身邊纏繞著絲帶一樣的紫氣。


    在他的對麵,一個碩大的黑影駕馭著妖氣,不斷地吞雲吐霧,試圖將那青衣人裹挾進去。


    “轟!”


    一聲巨響,寧舒倒著退了出去,從浪花落入河岸,那道聲音正是五十弦劈在吞天大王身上發出的。


    吞天大王作為鱗甲一類,又是水族精怪,自然想要越過龍門,化為龍體,隻是在這片天地間,真正的蒼龍一族早已衰落,洪荒年間的龍門也隻是傳說,無量三族之一的龍族也並不會將自己族中秘法流傳出去,也不知它從哪裏得到了這秘法,竟是懂得了化龍之術。


    頭頂生有犄角,而尾部也有龍體的特征,身上的鱗片更是堅硬無比。


    也怪不得那些聲稱要斬妖除魔的修行者都不願意招惹它。


    若是真的被這吞天大王成就風雨渡河神之位,之後統一整條涇河,再成就龍王神位,那才是真正的化龍大圓滿。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夜的時間。


    當天色微亮的時候,寧舒站在河邊,像是入夜時那樣,仿佛從未動過。


    但夜裏的聲音與山巔更加模糊的符籙都證明著這裏曾經發生了什麽。


    南簾村的村民們站在遠處望著河岸上的那個少年,不敢說話,因為他們知道那個少年夜裏同河中妖靈大戰了一場,而且他們不確定少年有沒有獲勝。


    穆清兒跑到寧舒身邊驚喜的說道:“你真厲害!”


    寧舒耳中傳來村民們細微的議論聲,笑著問道:“他們讓你來問什麽?”


    “大家想知道......”穆清兒用衣服下擺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說道:“你成功了嗎?”


    “沒有。”


    寧舒搖了搖頭,昨晚上他一共出了九劍,用五十弦的太陰之力勾動月華,然後借助山巔符籙禁錮吞天大王,雖然拉近了境界帶來的差距,但在晨光到來的時候還是失敗了。


    吞天大王遁入河中,而他也受了不輕的傷。


    和他一開始所想的一樣,這吞天大王雖然有著半步知夢的實力,但相比於寧舒而言,在法術,兵器上都有差距,可畢竟有修為壓製,寧舒縱然有《承天效法》改造過的肉體和《中天紫微》劍訣,但還是無法做到解決戰鬥。


    所以寧舒一開始就做好了長期留下來的打算。


    “鄉親們讓我問你,你不會走吧。”穆清兒咬了咬嘴唇說道。


    “不會。”寧舒再一次迴答道。


    穆清兒聽到後轉身向著村裏跑去。


    寧舒就地盤坐下來,將長劍橫在膝上,五十弦懸在頭頂,閉上雙眼,一邊養息凝神,一邊警惕河中的變化。


    既然他坐在了這裏,那麽定於今日午時的祭祀便不可能進行。


    第二日晚上,月華如練。


    河岸上那人青衣爍爍,劍光劃過風雨渡,然後倒退。


    河流波濤洶湧,兩岸山體震動。


    寧舒這次隻出了六劍,比上次少了三劍。


    又是日出雲散。


    穆清兒看著寧舒問道:“昨晚上如何?”


    “不分勝負。”寧舒凝重的迴答道。


    就這樣又過了三日,月光從清圓到出現殘缺,寧舒從剛開始的九劍一直到最後的一劍。


    河浪的聲音越來越響,甚至超過了春日裏的旱雷。


    村民們每天晚上都會聽到河邊傳來劍吟聲,透過紙糊著的窗戶還能看到如同閃電一般劃過的劍光,他們希望站在湖邊的那位少年能夠斬殺的了河妖。


    寧舒身上沾著血跡,臉上有失血造成的蒼白,


    他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劍身上沾著的是那吞天大王的妖血。


    河中碩大的黑影看了岸邊的寧舒一眼,帶著雲霧消失在河麵上。


    穆清兒站在河神廟前,看著盤坐下去的寧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沒有贏,但他也沒有走。


    和之前幾次一樣,已經不需要再去問。


    ......


    ......


    “他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遠處的山林中,有一些人親眼目睹了這些天夜裏發生的一切,直到此刻,終於有人將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他們便是此前路過南簾村的天象宗弟子,因為自家大師兄的受傷與堅持,他們並沒有急著啟程繼續南下。


    “嗬嗬,強弩之末罷了,我看他之所以這般堅持,隻是不願意放下那自尊,看著吧,再過兩天他絕對會奪路而逃。”其中一人冷笑道。


    宮裝女子皺著眉頭說道:“他手中劍法頗為玄妙,能看得出師門必定極為強大,可這河中妖靈幾乎已經融合了整片風雨渡的河域之力,他這些天勾動天上的月光,出劍雖然越來越少,攻擊力卻日益疊加,實際上是在消耗自身本源,而妖靈卻不斷地瓦解那符籙的禁錮之力,若他沒有更好的方法,這樣下去遲早得敗亡在此處。”


    “是這樣的。”為首的青年點了點頭說道,他同樣眉頭緊蹙,似乎看不懂那個少年。


    他和那吞天大王交過手,自己的法寶金磚更是被奪去,他深知這風雨渡中妖孽的道行深淺,那少年看上去修為不弱,甚至有著種種玄妙手段,但境界上的差距不是那麽容易彌補的,正如宮裝女子說的那樣,堅持上幾天沒問題,但絕不可能一直耗下去。


    而那少年明明知道這個結果,他為什麽不離開。


    想死嗎?


    還是真的為了可笑的驕傲?


    若是憑借意氣用事,那他的修道路能走遠嗎?


    “感情用事乃我輩修行者的大忌,若不能放下心中執念,日後必被七情六欲纏身而身死道消。”此前嘲諷那人說道。


    青年並不接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盤坐在河邊的人影。


    他覺得這個少年很愚蠢,若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尊嚴,明明可以有很多選擇,比如先離開,等修為突破後再來報仇,比如向別人求救,再比如直接遁走。


    難道這一村的凡人的性命能比自己千辛萬苦得來的一身修為還要珍貴不成?


    可他偏偏選擇了最不劃算了那個選擇,不僅堅守在河邊,而且還拚上了自己的本源之力。


    青年心中不覺得這個選擇是正確的,但又隱約覺得自己相比於這個看上去像是散修的少年缺了點什麽。


    “師兄我們走嗎?”


    “不......我想看看他最後的結果。”


    ......


    ......


    寧舒站在河邊。


    他不知道已經站在這裏多少天了。


    今天的空中沒有月亮。


    烏雲遮蔽了整個夜空,泛著暗紅色的光,隱隱約約的從雲層深處傳出雷鳴。


    這是即將要下雨的前奏。


    他皺著眉頭,將手中的長劍握的很緊。


    沒有月華之力,寧舒的法力將會削弱一大部分。


    而這天上的烏雲並不是普通的雲,是一種法術,所以寧舒沒法透過雲層來引動太陰之力。


    雲聚,風起。


    唿風喚雨。


    寧舒在想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境,而吞天大王也想著如何解決寧舒這個麻煩,但最終還是吞天大王搶先了一步,它施了法,用烏雲遮蔽了寧舒倚仗的月光。


    雨滴落下,打濕了少年的青衫,將上麵的血跡渲染的更大了。


    眼前的視線因雨落而變的模糊了起來。


    寧舒曾聽說過洪荒時期有一門神通喚作《唿風喚雨》,此法並不是坊間道士那樣隨意的招來雲雨,而是唿九天巽風,喚三千弱水,吹拂下滴落一絲便可滅人神魂。


    這吞天大王雖然沒有這樣的效果,但依舊對寧舒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嘩啦...嘩啦....


    河水漫上岸,朝著寧舒打來。


    空中出現一把劍,一顆紫色的星辰籠罩而下,將水麵染成一片紫色。


    “嗬!我說為何你這般有自信,原來是得了上古紫薇之法,難怪能與我周旋這麽久。”


    吞天大王浮出水麵,眼中閃爍著兇光。


    “太陰之力,紫薇之法,強悍的肉體,先天法寶......”


    “你背後傳承驚人......可就算如此,你在我的地盤上招惹了我這麽多天,就算是你的師尊來也救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一枚金丹出現在吞天大王的犄角正中,從金丹中射出一道道紅光,直衝岸邊的寧舒。


    “鐺。”


    金鐵聲交錯,在沒有了月華與山巔符籙的幫助,寧舒隻得且戰且退。


    但這樣的消耗下,他必然不能像以前那樣與吞天大王勢均力敵。


    退。


    再退。


    直到風雨渡中的河浪將寧舒包圍。


    “嘿嘿。”


    吞天大王獰笑著,水中一道道黑影發出肆虐的嘲諷。


    寧舒歎了一口氣,心知今日自己落了下風,若是被河浪吞噬,必然會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想到這,他手中烏光一閃,出現一枚黑色的長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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