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間,錢氏似憔悴了十歲。


    襖裙上不但有了褌褶,發髻還隻是鬆散地向上一盤,麵如土色,像熬了整整一宿,眉間的愀然不快與愁眉不展即便隔了一丈遠都感受的分明。


    梅香將她請進屋子,溫茶奉上,誰知錢氏直奔榻前,垂眸落向同樣黯然的女子,平靜開口:“沈姑娘,老身二女因得罪了殿下的奉儀而遭殿下不滿,牽連到盧大人被殿下問責,老身盼姑娘能看在他與你父親關係匪淺的份上,能為他求情幾番。”


    晨光微熹,此時不過才卯時三刻罷了。


    昨晚並未入睡的沈玉容緩緩掀起眼簾,眼尾的倦怠在劃至婦人麵上時,悄無聲息地勾勒出一抹諷意。


    這位夫人是將她沈玉容當成了什麽好誆騙的蠢貨?


    崔銳為了那個奴婢問責盧大人?這是她十九年來聽過的最好笑之言,即便他為自己付出如此,他亦沒有為自己做到這種程度。


    何況是為了那位巧言令色的奴婢?


    無非是盧大人被他抓住了把柄,如今秋後算賬罷了。


    心中再是好笑,沈玉容還是溫和有禮地迴道:“夫人說笑了,玉容哪裏有這麽大的本事。”


    錢氏朝一旁的凳上一坐,麵上維持著僵硬和局促的客套:“沈姑娘不相信亦是正常,可那奉儀確實有幾分本事,不僅惑的太子光天化日之下將其摟抱在腿上,還縱容著她強奪她人珍寶,昨日便是因奉儀看上了老身二女手上的龍晶,奉儀當著太子之麵威逼,沛柔不從,才有了此事端。依老身看,若是沈姑娘再不管管,屆時她都要爬到沈姑娘的頭上去了。”


    沈玉容眉梢微揚,不以為意地笑笑。


    那又如何?


    她怎能將自己親自送上門去,崔銳本就對自己虎視眈眈,若真依了這位錢氏所言,豈不是如了他的願,直接羊入虎口。


    “夫人,此事恕玉容不能答應你。玉容身子不適,隻想好好養著身子盡快迴京。”


    遽然間,笑意從錢氏麵上褪去。


    她凝著女子須臾,雙瞳慢慢淬上抹冷然森意:“沈姑娘,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推辭?老身一直都聽聞你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有天下第一才情,既如此,該是知曉何為知恩報恩,以德報德,你在老身家住了如此之久,老身不過請你說幾句話,並非讓你獻身於太子,可你卻斷然拒絕,可讓老身的心太苦了,老身不禁懷疑沈丞相到底有沒有將我們家大人奉為知己?”


    瞧著沈玉容驟然變色的麵孔,錢氏微微一笑:“沈姑娘,今日老身便把話放在這了,若你今日不幫著老身,你便別想離開盧府。”


    不理會她驀然抬首的錯愕,林嫂子攙扶著錢氏徐徐轉身。


    既然太子的心在沈玉容身上,還能為了她打破諸多禁忌,此時盧府即將分崩離析,她自然要利用此女嚐試一番。


    至於怕不怕她的父親怪罪?多年來,盧府與沈府利益在前,交情在後,相輔相成,誰也不會怕誰。


    她自然是不怕的。


    翠微小院中,梅香擔憂地看向沈玉容:


    “姑娘,奴婢未想到錢夫人竟是這種人,他的丈夫被太子怪罪了,卻要讓您去求情,難道她便不怕您去太子那告上一狀,讓她們吃不了兜子走?”


    梅香說罷,卻許久未見姑娘迴話,垂眸去看時,便見姑娘五指緊緊抓著湖藍色的緞被,側臉被透過窗欞的薄光一照,卻是更加晦暗不明。


    梅香心頭一緊,恍惚明白好似出事了,可任她如何拚接都拚貼不全,她隻能忐忑地候在一旁,直到姑娘麵色恢複如初,淡淡開口道:“替我梳妝。”


    .


    陸小桃靜靜地躺在崔銳懷中入眠,淺淺的鼻息噴薄在他胸間,一唿一吸在這方寸之內分外清晰,小嘴微啟,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樣。


    昨晚她睡著後又驚醒過一次,兩隻小手摸著小腹喃喃低語,崔銳湊近一聽,竟都是孩子的字眼。


    他輕輕觸上她安然的眉眼,細細打量著她消瘦的麵頰和下頜,手掌蔓延至她小腹,柔柔地安撫著。


    孩子,以後自然還會有的。


    大夫走時在馬進耳邊叮嚀,說她如今的身子如座坍塌的廢墟,若真有了孩子,能不能留住還得看緣分。


    即便留下,屆時也隻會拖垮她的身體。


    馬進將此話傳達給他時,崔銳沉默片刻,早早便與他交代,若出了什麽事,便以月事為由無需讓她憂心。


    就當沒有來過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即便此事在預料之內,他心頭還是湧上了幾許莫名的情緒,竟也在想著,這孩子若是出生,會是何模樣?


    會與她母親一般調皮無狀,還是如他一般心狠深沉?


    出神間,眼簾處女子的羽睫突然輕顫了幾下,她昨晚睡的並不踏實,他幾乎一夜未睡守在她身側。


    她覺極淺,偶爾拂去的風都能驚擾到她,像一隻易碎的瓷瓶,明明躺在他身側,卻像時刻都要在他眼前湮滅。


    她這副模樣讓他不知該拿她怎麽辦,他望了她一宿,隻得出一個結論:這女子隻有在他身畔,他才能放心。


    在他懷中的陸小桃被這眼神看的頗不自在,她早就醒了,可實在難以抵擋他的視線。


    眼皮子滾動幾許,雙眸悄悄睜開一條縫,便見著男人正柔和地凝著她。


    攏在她一側的手掌慢慢而來,緩緩撫上她的眼睫:“天色還早,再睡會兒。”


    眼前被一雙手掌覆住,陸小桃什麽都看不見。


    小腹和腰因月事酸脹的難受,心頭又總是漫上一許莫名的傷感,情緒低落之下,她本能的往身前之人靠近。


    他的心跳聲在她耳畔轟鳴,他們二人貼的如此近,陸小桃卻如何都睡不著了。


    輕嗅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味,陸小桃嘟囔道:“殿下,咱們是不是很快就要迴京城了?”


    崔銳攏了攏她肩上的發絲,柔聲開口:“計劃生變,孤還得在此處再逗留半個月。”


    陸小桃對於這些不是很懂,她猜測著大致是因為昨日之事,因她的緣故揪出了一條大蛀蟲,迫不得已隻能繼續呆在江寧。


    不過她對此卻是不太在乎,她如今沒有家,太子待在何處她便待在何處,在京城還是在江南,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遂隻是無所謂地應了一聲。


    身側的男人陽氣極重,無時無刻散發的暖熱將她緊緊纏裹,陸小桃腦子開始變木,混沌中,整個人都似被卷進這股旋渦。


    瞬間,她想到了什麽,企圖推拒開他,誰知卻被崔銳溫柔製住。


    他將她固定在榻上,循循善誘道:“你身子孱弱,大夫交代過你月事中不可胡鬧,若你這幾天乖乖躺在榻上養身子,孤便什麽都答應你。”


    陸小桃不情不願地瞥了眼太子,不明白太子怎麽又開始說胡話了。


    他們昨晚還打過賭,若是三天之內她將三字經倒背如流他便替自己畫張像。


    若是她躺在榻上,如何背書?


    何況,他的諾言在自己這早就沒用了,她信這些還不如多睡會兒覺呢。


    陸小桃撇撇嘴,腳剛蹬他幾下,下一刻男人的聲音又在她耳畔徐徐響起:“孤再與你打個賭,若是你在榻上乖乖躺一天,孤便給你一千兩銀子。”


    霍地,陸小桃震驚地望向男人,他眸裏的沉凝和認真不似作假。


    猛然間,她聽見了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沉默片刻,陸小桃突然道:“殿下,臣妾的月事可不止一天,臣妾聽大夫說,這月事與做小月子是一樣的,每一天都得躺在榻上,殿下隻讓臣妾躺一天是何意?”


    這女子這時候總是上道的可怕。


    崔銳無奈搖首:“依奉儀的意思是,孤還不夠關心你?”


    陸小桃想著豈止是不關心,簡直是漠視自己。


    但她又喜滋滋的想,這等好事她自然得給自己攬上。


    躺在榻上就能掙錢,她能躺一輩子。


    “殿下,依臣妾多年的經驗來看,此次月事恐怕不是躺幾天就可以的,臣妾的肚子比從前疼了不知多少倍,殿下卻隻讓臣妾躺一天,自然是不關心臣妾的。”


    聞言,崔銳眸色一深,蹙眉思索片刻,幽幽開口:“孤在江寧至多再呆半個月……”


    崔銳話還未說完,已被陸小桃打斷,她義正嚴辭道:“臣妾又怎能辜負殿下的關心?這身子自然得慢慢養,臣妾願意乖乖躺在榻上半個月,絕對不會讓殿下擔心。”


    眼見著太子薄唇微抿,陸小桃以為太子要反悔,當即不給他這個機會:“殿下,臣妾準備睡覺了。臣妾覺淺,您可不能再說話了。”


    說罷,雙眸一閉,直接將腦袋拱進他懷中,一副任誰都無法動搖她賺錢的姿態。


    崔銳唇角微揚,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到底沒敢使什麽力,隻靜靜應了一聲:“既然奉儀都如此說了,孤自然希望奉儀能身體康健。若奉儀能在榻上乖乖躺半個月,孤便再獎勵你一萬兩銀子。”


    還未入睡的陸小桃隻覺唿吸一促,屏住唿吸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確認不是夢,才徐徐吐了口氣。


    她暗自想著,原來太子才是真正的散財童子。


    若是她忤逆他,豈不是在跟財神爺作對。


    她自然不能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倦意襲上心頭,她的唿吸終漸漸平緩開來。


    崔銳靜靜望著她,待她熟睡,才緩緩抽出枕在她頸下的手臂。


    此時天色還尚早,馬進候在屋外,一見到徐徐而出的太子,立刻開口:“太子,沈姑娘正在院中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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