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疏狂大雨衝刷著盧府門前的兩尊咆哮石獅。


    高檻被匆匆忙忙的人群跨過,穿過一條寬闊遊廊,到了一處幽靜雅致之地。


    盧府皆被太子院中的動靜吸引了視線,明明已是戌時五刻,皆衣冠齊整,坐在院中翹首以盼,品茶閑樂。


    “今日太子抱迴來的那個女子奴才無意間瞧了一眼,長的好看是好看,卻是有些太過媚態了些。”


    “原是千嬌百媚,娉婷萬種。”


    “卻也不是,多了些媚俗之氣,看著啊,就是個凡塵之人。”


    “ 原是濃妝豔抹,花枝招展?”


    “卻也不是,看著年紀尚小,不過豆蔻年華。一襲素衣,未著珠釵,未畫脂粉,卻是一張細長狐狸臉,狹長狐狸眼,看著貫會勾人。”


    “原是個天生麗質的絕代佳人。”


    “夫人說的對。”林嫂子笑了笑,將冰梅紋碗端至食案前,對著椅上的和藹婦人道:“這是小廚房剛熬好的燕窩蓮子羹,夫人趁熱喝吧。”


    錢氏含笑接過,輕抿幾口,又看向林嫂子:“你話還未說完,那女子被太子抱走之後呢?”


    林嫂子無奈搖首,夫人平日把持著諾大的盧府,是位嚴厲又精明的婦人,此時卻像個好奇的稚童一般。


    即便她也未了解原委,還是答著:“老奴隻知曉太子將那女子抱走後,盧府的門檻都要被大夫踩壞了。至於其他的,奴才便不知曉了,奴才隻瞧了一眼,便急匆匆走了,倒是見到二姑娘和三姑娘立在簷下關注了全程。”


    盧嬌然渾渾噩噩地迴到了房中,便連盧沛柔推了幾下,她都未迴過神來。


    “一副出了竅的蠢樣,前幾日不是還與我說,太子是個壞人,不再喜歡他了?”


    盧沛柔最瞧不上她這副天真蠢笨的樣兒,明明她這個年歲時已出落的聰慧伶俐,如何這個隻比她小兩歲的妹妹生的這般呆頭呆腦。


    盧嬌然猛地抓住盧沛柔的雙手,委屈道:“二姐,玉容姐姐明明說,太子不是個好人,可他卻對那女子如此溫柔。一路抱著她一直在她耳畔低語呢喃不說,神情雖然冷靜,可眉宇全是擔心,腳步不僅失了往日從容,也沒了太子氣度,看著根本不是玉容姐姐說的那樣。”


    盧沛柔翻了個白眼,她真是受夠了,與這個蠢妹妹待在一處,便是多聽一句話都讓她腦袋發疼。


    可看著妹妹涕淚橫流的模樣,她還是為她分析:“那又如何?那女子便是我們鬧市中遇到之人,卻未伴在太子身側同住盧府,說明這女子並不得太子寵愛,太子也甚怕她的出現礙了他和你玉容姐姐這邊。所以今日之事隻是偶然,當不得真。”


    “可……”盧嬌然眨了眨雙眸,還想說什麽。


    可盧沛柔已經一個眼神過來,冷笑道:“你覺得你能爭過你的玉容姐姐?”


    盧嬌然猛地搖搖頭。


    盧沛柔眯了眯眸:“所以,那女子自然也爭不過,你又在羨慕什麽?”


    盧嬌然突然止住了眼淚,不說話了。


    大大小小的猜測在盧府如雨後春筍,隻有太子院中一如以往的沉悶靜謐。


    躺在榻上的女子輕輕閡著雙眸,身上已換上了幹淨的月白中衣。


    她額頭上全是薄汗,身體因為驚懼時不時抖動掙紮。


    觸在她麵上的錦帕一頓,待女子平靜後,才輕柔將她汗漬擦淨。


    又坐了會兒,見女子再無異常,醫女才徐徐起身,偷偷瞥向立在窗欞前的男人。


    他已換了一襲幹淨長袍,長發亦打理齊整,與剛剛狼狽模樣判若兩人。


    眉宇間的淡淡疲態讓他少了幾分不可一世與高不可攀,倒多了幾分親切的人情味道。


    隻是男子側顏依舊是緊繃且冷峻的,周身沉著隱隱壓抑的寒涼之緒。


    醫女步至男人身側,小心開口:“太子,這女子受了點涼氣,倒無大礙,隻是今日受了驚嚇,心傷難愈,還需慢慢調養。”


    一旁的馬進忙應道:“那這姑娘何時能夠轉醒?”


    “不出半個時辰便能醒了。”


    馬進將醫女送出再迴來之時,太子依舊負手立在窗前。


    他暗歎了一聲,走至前去輕聲道:“太子,此處就由奴才守著吧。”


    崔銳擺擺手,馬進恭敬退下,臨走之前暗自瞥了眼床榻上的女子,想到今日這女子被烏勇帶迴時太子的表情,眸子微微暗了暗。


    四處闃靜,雨聲風聲交織成一團,崔銳卻忽地轉了身,眸光挑向床榻上擰眉嘟囔的女子。


    他腳步遲疑了片刻,卻終是邁上前去,立在床榻前幽幽凝視著她。


    她靜靜地閉著雙眸,小臉糾成一團喃喃低語,細密纖長的羽睫上墜落下點點晶瑩,順著尖細的小臉劃至臉頰。


    這女子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頑劣、最無狀之人,眼淚總是不停的掉,毫無珍貴可言。


    性子又總是偏激,陰晴不定,讓人大為頭疼。


    尤其這女子昨晚所說,於他而言,他與她已然不可能。


    即便今日烏勇將她帶迴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在她曾經畢竟是自己女人的份上,收留了一下午,期間也未來看過她。


    她麵上的淚珠已快漫成山河,崔銳緩緩彎下腰,修長的指腹拭去她麵頰上不斷滾動的淚珠。


    沁涼的指尖撫至女子的皮膚上,女子的啜泣之聲隱隱微弱了一些。


    噴在他食指的唿吸有紊亂之勢,崔銳手指一頓,雙眸於她輕輕滾動的眼眸上輕掃一瞬,微微擰了擰眉。


    驀地,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直起了腰看了她半晌,垂下眸轉身離去。


    忽地,他的腰被兩隻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


    身後的女人淚如雨下,含著哽咽之聲緩緩吐出:“我害怕,太子,我害怕……”


    崔銳身子一僵,邁開的步伐生生滯在原地。


    不過思索片刻,便知曉這女子的目的。


    眸中的墨色翻湧出複雜之緒,他冷著臉掰開她的雙臂,平靜應聲:“孤念在你身體未愈,原諒你的無禮。”


    陸小桃不過剛剛醒來,今日又滴水未沾,身上無力,男人未用多大力,便已將她的手輕輕拉開。


    跌坐在榻上狼狽望著他的背影,她微顫著嗓音又道:“太子……”


    話還未說完,男人又重新邁開步子,背影幹脆而薄情。


    凝在眼梢的淚珠,終於隨著男人的動作撲豎滑落。


    她沒救了!


    她殺人了!


    她又要去牢裏了,她又要重新經曆一遍幾月前的痛苦了。


    不行,不行!


    小手抵著床沿快速下榻,光著腳踩在屋裏冰涼的石麵上,在男人手還未觸上木門時,再一次摟住男人的腰。


    “殿下,您要拋棄小桃了嗎?”


    這嬌軟之音讓男人靜了片刻。


    屋外雨聲還在唿嘯,崔銳伸出手掌再一次扯開她的雙手,這一次一句話都未說,直接大步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如此決絕,陸小桃兩手抱著雙膝緩緩蹲下,不由失聲痛哭。


    候在屋外的馬進聽到動靜,急忙進了屋子。


    看見女子穿著單薄,又赤腳踩在地麵上,不由著急道:“陸姑娘,您身子還未好,怎麽如此胡鬧?到時候又折騰病了不還是你自己難受。”


    聽到馬進的聲音,陸小桃猛地抬頭,雙眸緊盯著他,期盼問道:“那……那男子如何了?”


    話音剛落,馬進很快知曉陸姑娘惶恐的原因了,急忙迴道:“陸姑娘放心,您的力氣不大,即便是戳中了心脈亦不會有生命危險。何況那匕首離心脈差的遠呢,那男子隻是被痛暈過去罷了。”


    眼見女子麵色肉眼可見的放鬆,又想到太子決然而去的身影,馬進心中沉重,猶豫須臾還是開口:“姑娘還是別關心這些了,先將身體養好,其他事到時候再從長計議。”


    陸小桃麵色蒼白地點點頭,隻要她未釀成大錯,能保一條命就好。


    其他的,都好辦。


    她無力地起身,小步邁上了床,在馬進走後,小手抹了抹麵上的淚漬,裹上錦被慢慢躺倒在榻上。


    還好,今日隻是虛驚一場。


    雖然差點遭了這樁大禍,但亦有兩件事值得她驚喜。


    一是,她終於決定離開江寧。


    這個地方近日人如此繁多,又加之她傷了人,此地不宜久留,她便不再糾結,決定坐船去往趙灼之前提過的金閶。


    二是,從今日太子的態度來看,他確實放她自由了。


    他已然厭棄她了。


    這本是一件好事,可不知為何,她心頭竟有一抹陌生的悶滯。


    她嫌棄自己實在矯情,如今當務之急,應是養傷身子立刻離開江寧才對。


    窗外落雨聲還在繼續,沉重敲擊之聲讓她心頭越來越沉重。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因頭皮真切之痛趕緊鬆開了手。


    她強迫自己入睡,待明日天一亮,便立刻離開此地。


    隻要離開了江寧,便什麽都好起來了。


    她的未來,會越來越好的。


    .


    崔銳離開後直接坐在書案凝神,屋內燭火盈盈跳躍,他命丫鬟置了一盞茶來。


    須臾,走來的卻是馬進,他垂眸將茶盞奉給太子。


    崔銳淡淡接過:“下去吧。”


    馬進卻未離開,猶豫了半晌,還是道:“剛剛盧大人的夫人讓奴才給太子帶了句話,說聽聞太子今日帶迴來了位姑娘,明日想邀她園中品茶賞花,不知太子可否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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