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桃渾渾噩噩地躺在榻上,好容易睡著,半夜一場噩夢又將她驚醒。


    她幹脆起身將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番,才抱著包裹重又睡下。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正廳,得知趙灼一早便出去了。


    她並不意外,垂著眸將一封信和兩千兩銀子放在方桌上。


    她麵容平靜地背著包裹走出了院子,一路以來,四周的丫鬟奴才還是與她行禮,隻是到底疏遠了些。


    她也並不在意,昨晚之事動靜不小,恐怕早已傳的人盡皆知,隻是到底牽連到了無辜之人,想到此,她嘴唇抿了抿。


    修竹小築的門檻很高,她慢慢跨過時才見著朱門外立著一道身影。


    她腳步一頓,停在小院的石獅旁,麵無表情地望向馬進。


    馬進見了她忙含笑上前,柔聲開口:“陸姑娘,您可找到了住處?太子命您明日才離開,您不如先將這些落實好了再走豈不是更好?”


    陸小桃淡淡迴道:“馬大人找農女是有何事?”


    也不在意她這疏離的態度,馬進笑笑,從袖中掏出一隻錦盒與一束包裹遞上前來:


    “這是太子特意吩咐奴才給您備的,您拿著,到了落腳之地再看。”


    見陸小桃繞過他要走,馬進忙攔住她,將包裹與盒子交至她懷中,朗聲道:“陸姑娘,山高水長,天涯未遠,一切保重。”


    他又瞧了瞧女子稚嫩的小臉與執拗的麵容,歎道:“這俗世之人什麽都能缺,錢財卻萬萬不能缺。姑娘到底年紀還小,不懂人心險惡,以後可得記住財不外露,低調行事才對。”


    陸小桃頓了頓,大概已知曉馬進給她的是什麽了。


    她到底還沒有清高到這種程度,未來不管是安身立命或是安置宅院都得需要銀子,未來如此漫長,錢財自然是越多越有安全感。


    她垂眸望向手中的包裹和錦盒,須臾,抬眸望向馬進:“謝謝大人了。”


    馬進連連搖首,直念道:“真是折煞奴才了。”


    陸小桃迴以一笑,思索了片刻,又小聲說了一句:“昨日之事,謝謝大人了,若不是你,我可能就是劍下亡魂了。”


    其實後來她細想那件事時,後背被驚的直冒冷汗。


    十五年來,她雖不是一帆風順的長大,卻從未有過輕生的念頭。


    從前或許隻將這當成一種威脅恐嚇他人,可昨日,她確實動了求死之心。


    太子將她最後一份希望也徹底碾碎,未來無望,她隻覺一切都沒意思到了極點,加之怒氣上湧,失了理智,才做出昨日那番事來。


    可未想到,竟還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馬進一愣,笑而不語。


    陸小桃再次對他笑了笑,輕聲念了一句“農女先走了”後,便大步離去。


    望著女子徐徐離去的身影,馬進幽幽歎了口氣。


    直至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乘著轎子去了鬧市最盛名的茶樓。


    一張方台旁,說書先生怒拍醒木,憤憤開言:“今日有一男子府衙門口擊鼓鳴冤,說要狀告江南巡撫四宗罪:


    其一:橫行江南欺壓百姓之罪。


    其二:貪墨不直盜取官田之罪。


    其三,結黨營私見知故縱之罪。


    其四:大逆不道不敬不睦之罪。


    惹的全城百姓都來圍觀,江寧知府姍姍來遲不說,見此二話不說直接打了那男子五十大板。


    那男子本就是個瘸腿的,瘦骨嶙仃的一條漢子,五十板讓他幾乎奄奄一息,雙腿已成肉泥。


    可這男子若是就此離開興許還能留條命,誰知他竟匍匐至了看熱鬧的百姓處,忽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插胸膛,臨死前還大喊:草民所言句句屬實,望老天爺為草民做主。”


    說書先生剛說罷,台下已沸反盈天。


    “這是遭了多大的委屈,竟能不懼生死,無畏至此。”


    “他說的有理,自這巡撫來了後,江南其他地方不知曉,江寧的百姓卻是要活不下去了。稅賦年年增加不說,還多了不少苛捐雜稅,這也就罷了,官府勾結,百姓連個公道都討不到。”


    “亡,百姓苦,興,百姓也苦,大盛欺我百姓,要亡國也。”


    “放肆。”崔銳冷冷斥著下首的馬進,眸光幽暗沉凝:


    “三十年前,這天下四分五裂,戰火連篇。


    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之際,是孤的父皇以一己之力收複疆土,平息戰火,一手建立大盛。


    在位二十年,勵精圖治,案牘勞形,終將這偌大的版圖帶領到如此盛世。如今百姓卻說大盛欺民,要亡國也……”


    眼看太子盛怒,盧琸惶惶跪倒在地。


    “殿下,此事完全是一場鬧劇。那男子無父無母,無兒無女,乃是崖石街的乞討之人。去歲時還四肢健全,卻因與一有父之婦沾染上,被人打斷了一條腿,又因周圍指點失了來源乞討為生。他不恨自己生活放縱舉止輕薄,反而恨上了朝廷……”


    “於是,他便狀告江南巡撫欺壓百姓,貪墨不直,結黨營私,大逆不道?”


    盧琸抬眸望向太子寒冽蝕骨的雙眸,手掌緊了緊,不多時,竟沁出了薄汗。


    太子年紀雖尚輕,可言行舉止頗有帝王之氣。


    他不僅頂著與當今陛下七成像的臉,性子比當今陛下還要深沉莫測。


    起碼,他知曉當今陛下不是個好人,時時刻刻夾著尾巴膽戰心驚地伺候就行。可太子偶爾溫潤如玉,偶爾如這般聲色俱裂,讓人防不勝防,心下不由駭然心虛。


    “臣,臣的意思是,此等之人的話不可信。”


    “此人之話不可信,難道所有百姓的話都不可信?”


    “這……”


    盧琸咽了咽口水,此事發生的實在突然,甚至這民怨都起的甚是快速。


    他還未反應過來,這一上午,全江寧的茶館都知曉了此事,以此速度,恐怕,整個江南知曉也是早晚之事。


    他本可以不在乎此事,江南兩個總督,四個巡撫,他與這巡撫關係平平,無甚往來,可他卻怕,太子因此事察覺出江寧的怪異來。


    跪在一旁的諸陽平見此,忙開口道:“殿下恐怕不知曉,這江寧的百姓富裕生活過夠了,平時盡聽風就是雨。他們的想法就像一陣煙,一會兒往南,一會兒往西,殿下若是真聽信了他們的話,折的就是自己的時間和心情。”


    誰知他剛說罷,滿堂沉寂。


    盧琸咬了咬牙,因他此話氣上心頭,垂著頭不語。


    在場其他官員俱是跪伏在地,不敢應聲。


    少頃,才見下首突然發出一道墜地之聲。


    這聲音在靜默的正廳內格外清晰。


    諸陽平顫顫巍巍地看向砸在自己頭顱上的薄本,便聽上首男人淡淡冷聲徐徐傳來:


    “諸陽大人,你將這本書上的字念給孤聽。”


    諸陽平深吸了口氣,捧著薄本一字一句道:


    “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政之所行,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


    案上的男人眸光淡淡地瞥過跪在地上的眾人,沉聲開口:“這是大盛蒙學課本,便連三歲幼童都知曉這些,而你們卻在孤麵前大言不慚。孤看你們真是將這些都忘光了。”


    隨著男人頗具威懾力的嗓音徐徐吐出,案下還有想說話之人皆都閉上嘴巴,沉默不語。


    大廳內落針可聞。


    忽地,正廳內響起一道沉凝之聲:“孤來江寧本想舊地重遊,你們卻送了孤如此大的驚喜。”


    眾人心下一個咯噔。


    伴隨著一道擲地有聲的“查”,“砰”一聲,茶盞從案首擲至地板,發出破碎之聲。


    “孤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魎在江南橫行。”


    大半官員密密麻麻從正廳走出之時,盧嬌然正與沈玉容在盧府一旁的亭內品茶。


    她見這些平日精氣十足之人,今日個個垂頭喪氣,如喪考妣,不禁疑惑地望向對麵的女子:


    “玉容姐姐,太子平日裏兇嗎?為何他們一個個出來時像丟了魂似的。”


    沈玉容淡淡瞥了那群人一眼,迴眸平靜道:


    “太子最會偽裝,平日性情自然極穩定,所以能讓他氣急之事世間少有。”


    盧嬌然若有所思,許久才了然道:“聽聞今日江寧出了一樁大事,說有一男子以死狀告江南巡撫範豐茂四樁大罪,可是惹了好大的民怒。此次,太子估計氣狠了。”


    沈玉容聞言,並不對此應聲。


    盧嬌然見此覺得無趣,雙眸無意間瞥見女子空落落的手腕,歪著頭好奇道:


    “玉容姐姐,我記得昨日你手上還戴著一隻成色極佳、價值連城的白玉手鐲呢。我聽聞此鐲是從西域千裏迢迢運來大盛,是極稀罕之物,今日姐姐為何不戴了?”


    “不想戴了便不戴了。”沈玉容斟了一碗茶,抿了一口。


    盧嬌然聞言,鬆了口氣,這才笑靨如花道:“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玉容姐姐的手鐲在盧府掉了呢。


    今晨我閑逛散步之時,竟瞧見太子院中的奴才們拿著一隻白玉手鐲出來,我瞧著,那鐲子竟也是冰山鐲不說,竟與沈姐姐的鐲子一模一樣。


    我不禁好奇跟上去一看,那奴才竟直接將其扔了,一點都不珍惜似的。不愧是太子,手筆就是大,這白玉鐲說不要就不要了。”


    沈玉容喝茶的動作一頓,徐徐抬起頭來,沉默須臾,隻是勾了抹諷刺的笑意,垂下眸來繼續品茶。


    盧嬌然撅了撅嘴,玉容姐姐總是這般高深,也不與她說話,好似她一人的獨角戲似的。


    她悶悶地喝了口茶,抬眸的間隙,眼角處卻瞥見父親大步而來。


    隻是他的麵色有些僵硬,好似剛被太子訓斥過似的。


    這讓盧嬌然一個激靈,生怕他將怒氣發到自己身上,所以極有眼色地起了身,親昵地叫了聲“父親大人。”


    盧琸瞥了她眼,麵上的怒氣要緩和些,又見她與沈玉容一起喝茶,微微斥道:“你看看你,整日毛毛躁躁,何日能變成像沈姑娘這般的女子。”


    沈玉容優雅地起了身,淡淡應道:“盧大人謬讚了,相反小女倒是覺得嬌然很好。”


    盧嬌然自得地抬高了腦袋,畢竟如今的盧府,太子下麵,就屬沈姐姐地位最高了。


    連沈姐姐都誇她,父親自然沒什麽好說的了。


    盧琸見此無奈搖首,可他很快便將眸光從她身上掠至沈玉容麵上,柔聲開口:“聽聞沈姑娘在宮中當伴讀時,與太子有過照麵,引為了知己。”


    沈玉容笑容淡了些,平靜應道:“隻是時常碰麵罷了,其實並不相熟。”


    “可太子對你甚好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盧琸意味深長道:


    “今日殿下因一場鬧劇發了好大一場火,怒火傷身,作為臣子,自不能看殿下糟蹋自己的身體。


    老身束手無策之時,竟瞧見了沈姑娘,想著你與太子同為京城而來,又同有兒時情誼,不若便幫老身這個忙,勸勸太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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