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入港。


    一行人從架起的船板上順自下去。


    越過古渡口,前方便是依山附水而建的巫溪,兩側山崖高聳,山脈綿延,雲騰霧障,密林怪石,皆是隱藏在霧氣當中,讓人難以一窺秀景。


    巫溪、巫山,都帶有一個巫字。


    原因有二。


    一是兩座小城,圍繞巫山而築。


    自古都說巫山朝雲暮雨,神女朦朧渺渺。


    第二的話,則是此地遠古時乃是巫鹹封地和葬所,此人生於唐堯時代,長於占星術,又發明了筮卜之法,又以巫祝術為人治病,名聲極大。


    在此之外。


    其實還有一個原由。


    巫溪、巫山,許多年前乃是巴國都城,而巴國,最為擅長的便是巫術儺法,時間久了,便以巫字為名。


    如今這年頭,兩地還有不少修巫術的人。


    隻不過大都藏在深山老林裏。


    就如苗疆養蠱人。


    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


    穿過渡口,步入小城內,說是縣,其實就是一座水鎮。


    大寧河饒鎮而過。


    山中泉水匯聚,形成一條潺潺小溪,將小鎮一分為二,兩側多是些開門做生意的商戶店鋪。


    往兩側山崖蔓延出去的則是尋常人家。


    門前掛著的燈盞。


    飄忽不定。


    仿佛墜在雲間。


    也不怪之前,他們會覺得忽然一下闖入了誌怪雜談中的狐仙鬼市。


    此刻方才入夜。


    鎮上還算熱鬧。


    熙熙攘攘的人匆匆走過。


    門口的小攤上,坐滿了下工迴來的男人,一個個袒胸露臂,拿著草帽扇著涼風,手邊則是人手一盞米酒,說著聽不懂的當地土話。


    也有打漁歸來的漁民,以及在地裏忙碌的老農。


    披星戴月。


    忙碌且熱鬧。


    雲霧之中,炊煙嫋嫋。


    一派市井中的煙火氣息。


    “奇怪,沒聽說巫溪這邊開礦啊,那些人怎麽都是一副從礦井裏迴來的樣子?”


    走了一圈。


    幾人終於尋到一座酒樓,找了處靠窗的位置,恰好麵對千山峰頭,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等待上菜的時間裏。


    楊方忽地想起來,之前街頭所見,忍不住好奇道。


    “巫鹽礦!”


    陳玉樓隨口解釋了一句。


    “這地方自古就產山鹽,雖然質量一般,但耐不住價格低廉,鎮子裏不少人私開礦洞以此謀生。”


    要知道,無論哪個朝代,鹽鐵之物都是管製禁物。


    牢牢掌控在官家手裏。


    別說私自開采,就是販運,都是殺頭的重罪。


    隻不過,暴利行當,永遠都不缺不怕死的狠人。


    巫溪地處偏僻,那些礦井又多在密林山崖深處,加之整個小鎮多是同宗同族,開采、販運,上下一體。


    以至於千百年來。


    還真被他們給做成了。


    借著私鹽發家,不知出了多少富庶大戶。


    這幫人城府深重,大都見好就收,早早搬離此地,洗白上岸,要麽購置田產地契,樂得當個富家翁,要麽就是改行換業,做些正經營生。


    剩下的窮苦人,無處可去,隻能繼續留在巫溪鎮裏,替人開礦采鹽。


    一千多年下來。


    巫溪一帶,大小礦井不下千百處,到清末時計劃局就已經開采盡了,剩下些零頭,也大都埋在地底深處。


    運氣好一天下來,能采個幾十斤。


    運氣不好,可能半個月都不見一把鹽粒子。


    隻能勉強養家糊口。


    這麽開采下來的後果就是,整個巫溪大山裏頭,密密麻麻全是廢棄的礦洞。


    平日裏,家家戶戶都得約束自家小孩,嚴令禁止往山裏去。


    不然,稍有不慎,一腳踩空,墜入礦井深處,連屍體都找不到。


    “原來是這樣。”


    聽過他一番解釋。


    楊方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先前他就覺著那些礦工身上,一股子的鹽腥味。


    說話間,店裏夥計已經端著做好的菜上來。


    “吃飯吃飯。”


    見狀,眾人極有默契的停下閑聊。


    巫溪不比巫山,陌生麵孔本身就少,談及的還是巫鹽礦井一事,萬一引起有心人注意,到時候豈不是麻煩纏身。


    在場諸人都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


    深知這一點。


    再不談論這些,隻是拿起筷子吃飯。


    巫溪巫山相隔不遠,菜式也都大同小異,尤其是一盤烤魚,紅油辣椒,熱氣騰騰,焦香味道幾乎是撲麵而來。


    光是聞著那香味,眾人都隻覺得口中生津。


    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紛紛食指大動。


    隻有白半拉和袁洪,兩個一個是北方人,吃不得辣,後者則是山中猿猴,也嚐不了半點。


    無奈下。


    隻能又吩咐夥計上了幾盤稍微清淡些的飯菜。


    倒是陳玉樓幾人,湘西出身,無辣不歡。


    到了川蜀地界,就像是迴家了一樣。


    走船過水,本就潮濕,巫溪尤甚,氣候潮濕的幾乎能捏出水來,就適合吃辣子,一口湯飯魚肉下去,渾身汗水淋漓,隻覺得說不出的舒適。


    一陣嘶哈聲,聽的白半拉齜牙咧嘴。


    光是聞著那刺鼻的辣味,他都覺得頭皮發麻,實在想不明白,陳掌櫃他們怎麽吃得下去。


    等到夜色漸濃,窗外小鎮上燈火慢慢熄滅。


    圓月懸在半空。


    一行人才終於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


    隻覺得說不出的過癮。


    “算算時間,最多也就今夜或者明早,玄真道長就會到了。”


    “迴去洗漱早些休息。”


    陳玉樓率先起身,留下一句話,便徑直朝後院廂房走去。


    “好。”


    “走了走了,迴去睡覺。”


    “你小子,都躺多少天了,不好好修行,迴頭白澤都要超過你。”


    “怎麽可能,好歹我現在也到了氣運周身,錘煉體魄的境界,白澤才修行多久?”


    “不可能?這修行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小子當自己是羅浮呢,睡睡覺就能提升修為?”


    “……”


    閑聊聲中,一眾人也紛紛起身。


    各自返迴住處。


    原本還想著趁著酒意,美美睡上一覺的楊方,也不敢再休息了,。


    迴到屋子後,提了一桶冰涼刺骨的井水從頭澆下,洗去一身倦意,然後匆匆入定打坐。


    其餘人亦是如此。


    練拳、打坐、唿吸、吐納。


    抓緊一切時間修行。


    直到翌日一早。


    天色方才放亮。


    一輪日頭從雲霧中鑽出,古鎮還籠罩在霧氣中,但街頭巷尾已經滿是行人,叫賣聲、走路聲此起彼伏。


    從沉睡中醒來的陳玉樓。


    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


    起身推開窗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道身穿道袍,長發結髻,身形清瘦的道人,斜挎著一隻包袱,手握浮塵,正穿過眾人,從古鎮另一頭緩緩而來。


    身側是匆匆走過的行人。


    他明明身處其中。


    卻又像是在另一幅畫卷當中。


    風塵仆仆,也遮掩不住那股出塵之氣。


    不是玄真又是何人?


    在他目光落去時。


    人群當中的玄真道人,也是忽然抬起頭來。


    隔著百十米,兩人四目相對,遙遙相望。


    陳玉樓下意識拱了拱手,後者亦是如此,行了一記道禮。


    片刻鍾後。


    屋內。


    陳玉樓提起煮沸的井水,泡上幾盞茶水,分別推到封思北和鷓鴣哨身前。


    “多謝陳掌櫃。”


    玄真道人抱了抱拳,一臉感激。


    他從前日下山,一路走來,披星戴月,幾乎不眠不休,總算沒有錯過當日約定。


    “道長客氣了。”


    陳玉樓擺擺手,順勢坐了下來。


    簡單寒暄了幾句後,他也不耽誤,直接進入正題,畢竟此行事大,容不得半點馬虎隨意。


    封思北中年入青城山修道。


    但這麽多年來,他從未放棄尋找地仙村入口一事。


    一年裏,總有數月往來於巫溪,足跡幾乎踏遍了巫山棺材峽的每一處。


    隻是,地仙村實在太過隱秘。


    加之棺材峽地勢驚人,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峽穀,以及滿壁遍布的鳥道險徑,還有無數以計的鹽井礦洞。


    根本無跡可尋。


    “按照封家先祖留下的訓誡,地仙村應當藏在某一處洞井當中,而賦文中又有一句話,叫做好個大王,有首無身,欲訪地仙,先尋烏羊,所以按照我的猜測,可能與巫溪一段傳聞有關。”


    聽他問起。


    方才抿了一口熱茶驅散困倦疲憊的封思北。


    也不遲疑,迅速將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簡單梳理了一遍。


    “什麽傳聞?”


    鷓鴣哨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些。


    眉眼間不禁露出驚奇,下意識追問道。


    “許多年前,巫溪山洪爆發,水患天災連年不斷,無數人畜死傷,成為江中魚鱉腹中血食。”


    “正當上下束手無策時,山中一個虯髯黑袍的隱士走出,自稱巫陵大王,能驅使陰兵疏通河道。”


    “此人也確實手段通天,開山修河,自此水患杜絕。”


    “此事引起朝廷注意,因其治水之功,活民無數,特地封賞金銀,又賜下巫陵王的官位。”


    “不過,等他獲封王位後,卻是暴露本性,窮奢極欲、生性殘暴,欺男霸女,禍亂鄉民,最終引起眾怒,被人抓住斬下頭顱。”


    “下葬時,以羊頭修補,所以,後世又叫稱其為烏羊王!”


    封思北在此間多年。


    對這些傳聞了如指掌。


    更關鍵的是,他封家最早便是巫溪地方上的豪族,從此地起家,要不是明朝時受到皇命詔令,前去京城為皇帝修陵。


    不然直到今日,封家應該還在巫溪居住。


    隻可惜,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曾經盛極一時的封家,如今卻是早已經沒落。


    “所以,道長的意思,先行找到烏羊王陵宮,便能順理成章,尋到地仙村入口?”


    鷓鴣哨神色平靜。


    他走南闖北,類似的傳聞聽過太多。


    已經不足以動搖。


    隻是若有所思的問道。


    “不錯,山中留有許多遺跡,石人神像,殘垣斷壁,但遲遲不見烏羊王陵。”


    “這一次有諸位相助,借天星風水、尋龍點穴,應該就要輕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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