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會吧。”


    白半拉愣了愣神,哂笑了聲。


    他何嚐不知道,家傳秘藏是好東西。


    但也要守得住啊。


    他自小體弱多病,老爹白大少性格跳脫,行走江湖,幾乎很少沾家門,也就養成了他怯懦的性格。


    等家道中落,不得已浪跡江湖。


    又是四處受阻,受人白眼,動輒挨打挨罵,見慣了人情冷暖。


    好不容易遇到幾個朋友。


    也多是狐朋狗友,很少有交心的那種。


    家傳陵譜和發丘印,放在身上,就像是燙手山芋,出門在外,從來不敢提及,就是睡覺都會留個心眼,就怕睡夢中無意暴露了出去。


    在娘娘宮時。


    那個邋遢老道,確實有些本事。


    幾乎一眼就算出了他發丘傳人的身份。


    但那家夥也不是什麽好人。


    盯上了發丘印。


    一心想著借此下鬥盜墓。


    白半拉礙於先祖遺訓,一直如履薄冰,守著內心底線。


    就算那老道人說的天花亂墜,什麽亂世江湖先保命,什麽墓中都是無主之財,拿了也算是替天行道。


    但他打死就一句話。


    祖訓在前。


    要是違背了豈不是不忠不孝之徒?


    最後那老道被他磨的沒轍,沒好氣的替他指了一條路,說是如今倒鬥江湖上,名氣最盛的便是湘陰陳玉樓。


    心性手段俱是上乘。


    也不會貪圖你那碎銀半兩。


    你要是真怕守不住祖上秘傳。


    就去湘陰找他。


    也是因為這句話,白半拉一路從津門,橫穿兩千多裏,花費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時間,才走到三湘四水。


    又在這邊待了不少時日。


    混在市井之間,打聽陳玉樓為人。


    最終親自去了陳家莊一趟。


    看著良田沃野,雞犬相鳴,那是走南闖北好多年裏,都不曾見到的平靜景象。


    那時。


    他就已經下定決心。


    將發丘印送給陳玉樓。


    既然留不住,至少也能傳承下去,不至於毀了。


    想到這。


    白半拉抬起頭,那雙灰白色澤的眼睛裏,頭一次露出堅決。


    “陳掌櫃,我早就想通了。”


    “這輩子大概率都不會入倒鬥行,白家後人亦是如此,所以,發丘印落到您身上,也能放心。”


    聽著他一字一句。


    陳玉樓頓時明白過來。


    他贈印之舉,還真不是臨時起意,至少是早都計劃好了。


    “那白兄弟可想好了。”


    “陳某雖不是貪圖你家寶物之輩,但畢竟事大……”


    陳玉樓笑著道。


    聽出他的打趣之意,白半拉臉色一下漲得通紅,騰的站起身,“陳掌櫃,請您放一百個心,既然送出去,就絕無再要迴來的道理。”


    “哈哈,白兄弟莫慌,陳某就是開個玩笑。”


    陳玉樓搖搖頭,“這樣,東西的話,就當寄存在陳某這裏,他日若是白兄弟,或者白家後人,想要入倒鬥行,盡可隨時來取。”


    “陳某絕不推辭。”


    “如何?”


    他這話還真不是假客氣幾句。


    而是因為知道,白家後人,就是白半拉的兒子白旗,他日不但入了倒鬥行,還闖出了不小的名頭。


    何況,以他如今的境界。


    還真不至於貪圖發丘傳承。


    站的高度不同,再去看世界也大不一樣。


    雖然仍在倒鬥江湖中行走,但下鬥盜墓,摸金取銀反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為了墓中修行資材。


    “那,那也行。”


    “陳掌櫃決定就好。”


    白半拉囁嚅了下嘴唇,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說實話,他並不覺得自己還會入行。


    這都多少年了。


    也從未有過絲毫悔意。


    這碗死人飯,他真吃不了。


    隻不過既然陳掌櫃這麽說了,他也不好駁斥。


    點頭間。


    白半拉也不耽誤,直接去拿身後的包袱。


    但沒想到,探出手去卻碰了個空。


    隨身包袱在登島之前,就被羅老歪手底下人給搶走。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側身看了羅老歪一眼。


    迎著那雙目光。


    一直在旁邊樂和和湊熱鬧的羅老歪,心底瞬間咯噔一下,完了……


    奶奶的,好不容易過了關。


    這怎麽還有我的事?


    撓了撓頭,羅老歪幾乎是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那,那個,陳掌櫃,先前有些誤會,包袱老羅讓人扣下了,我這就去取。”


    聞言。


    陳玉樓哪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羅老歪橫行慣了。


    看白半拉身上的傷痕就知道,之前絕對沒少挨打,至於隨身包袱,肯定是被拿走。


    “去吧。”


    “羅帥記得,千萬別少了什麽。”


    幾乎是在他鬆口的刹那,羅老歪火急火燎的就往門外趕去,隻是剛一轉身,就聽到身後陳玉樓意味深長的後半句,讓他差點沒跌個跟頭。


    咬了咬牙。


    手底下那幫家夥什麽德行。


    他比誰都清楚。


    心裏已經在求神拜佛,希冀著千萬別少了。


    先前看白半拉蓬頭垢麵,和那些逃難的人沒有半點區別,估計窮鬼一個,身上榨不出半兩油水。


    他也就沒去理會。


    任由幾個手下搶去分了。


    但眼下,他哪裏還不知道這一位身份。


    連陳掌櫃都禮遇相待。


    再加上那勞什子的發丘印……


    一時間,他隻覺得心急如焚,腳下生風,什麽都顧不上了,直奔山下而去。


    不怕別的,就怕手下那幾個狗東西,有眼不識金鑲玉,給那個印扔湖裏去了,到時候就是拜到龍王爺那裏,估計都找不迴來。


    一路狂奔。


    還好,洞庭廟距離碼頭並不算遠。


    也就幾分鍾的路程。


    但即便如此,羅老歪還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隻覺得胸口下一陣火燒般的灼燒撕裂感,差點沒緩上來。


    他這些年,酒色財氣煙賭毒,早就把身體掏空。


    碼頭處。


    幾個人正靠坐在樹蔭下。


    悠哉的吞雲吐霧。


    其中一個赫然就是他的副官。


    聽到山上動靜,副官下意識迴頭看了眼,見羅老歪如同一頭山熊從石階上一路滾了下來,雖然氣喘如牛,但眉宇間殺氣騰騰。


    他整個人一下僵住。


    嚇得一陣哆嗦,差點都沒站穩。


    見狀,剩下幾人更是一把掐滅煙頭,紛紛起身,站成一排,忐忑不安的看著羅老歪直奔跟前。


    “包袱呢?”


    羅老歪連唿吸都顧不上,大聲吼道。


    “包袱?”


    短短刹那間。


    已經將這幾天做過的壞事,全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的幾個人,陡然聽到這話,不禁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最後還是副官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羅,羅帥,什麽包袱?”


    “就他娘……之前抓的那人,隨身帶的包袱。”


    羅老歪強忍著怒火,差點一巴掌扇過去,但包袱事大,他也顧不上這些。


    “啊……哦。”


    副官心頭一亂,終於反應過來。


    下意識看了眼身後樹蔭下的雜草裏。


    旁邊幾個人更是絲毫不敢耽誤,快步跑過去,將包袱撿了迴來。


    “羅帥,這裏頭就幾件破衣裳。”


    “哦,對了,還有一本破書,也就一枚銅印看上去值點錢。”


    副官接過來拿在手裏,壓低聲音道。


    “書和印呢?”


    羅老歪一口牙齒都要咬碎,雙眼噴著怒火。


    “書在包袱裏。”


    “印……在我這。”


    感受著他的怒火,副官再不敢說話,掀開衣服,從口袋裏掏出一方巴掌大小,厚重古樸的印璽來。


    “還有沒有別的?”


    “都給老子想清楚了再說話,要是少了哪怕一根線頭,老子都廢了你們。”


    羅老歪接過銅印,仔細看了下,確認應該沒有缺損,這才小心翼翼的放進包袱裏,裏頭果然散落著一本泛黃的古書。


    隱隱還能見到周天六十四卦幾個字。


    似乎像是算命先生用的。


    估計就是方才山上大殿裏頭,陳掌櫃說的那勞什子的陵譜。


    羅老歪心裏頭有些癢癢,畢竟是發丘天官一脈秘術,但眼下火都要燒到眉頭了,他哪裏敢翻開看看。


    “沒了,羅帥,真沒了。”


    “包袱裏連塊銅板都沒有……”


    幾個人如芒在背,發誓賭咒的道,就差脫衣服自證了。


    聽到這話,羅老歪這才鬆了口氣。


    “行了,你們幾個繼續在這等著,今天這包袱要是找不到,連我在內,估計都要被點了天燈。”


    緊緊握著包袱。


    扔下一句話。


    羅老歪轉身就朝山上跑去。


    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密林間的山道上,樹蔭下幾個人,這才如釋重負,恍如從閻王殿裏走了一遭。


    尤其是副官。


    更是下意識摸了一把後背。


    衣衫不知道何時早已經被冷汗打濕浸透。


    “他娘的……”


    “那叫花子究竟什麽來頭,竟然把羅帥嚇成這樣?”


    喃喃自語了聲。


    副官深吸了口氣,從地上撿起抽了半截的煙頭,重新點燃又塞進了嘴裏,直到煙葉的灼燒感在胸口下傳來,他內心這才稍稍平複了些。


    另一邊。


    羅老歪三步並作兩步。


    一路奔行在山路上。


    不到片刻,便一路衝到了洞庭廟外。


    在一行巡山夥計錯愕的目光裏,接連唿吸了幾口氣,等氣息平靜下來,這才擠出笑,推門而入。


    “陳掌櫃。”


    “包袱拿來了。”


    “幾個夥計保管著……白掌櫃,你看看,有沒有少什麽?”


    一路進入大殿,羅老歪將包袱小心遞了過去。


    白半拉道了聲謝,也沒耽誤,迅速拉開包袱,看著亂糟糟的衣物,他心裏明白,肯定是被翻過了,但好在……陵譜和發丘印還在。


    “沒,啥都沒少。”


    唿——


    秉著氣的羅老歪,一聽這話,就像是聽到了一紙赦令,渾身一鬆,懸著的心也落迴了肚子裏。


    臉上卻不敢有太多顯露。


    隻是咧嘴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


    “可不能耽誤了陳掌櫃和白掌櫃,您二位的大事,不然老羅我就成罪人了。”


    白半拉城府淺,既不敢計較什麽,也不知道如何迴複。


    隻是訕然的點了點頭。


    然後取出陵譜和發丘印,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身前桌上。


    刹那間。


    一連幾雙目光,盡數看了過去。


    羅老歪亦是如此。


    剛才在山下,時間緊迫,他顧不上太多,隻覺得那方銅印看似不大,入手卻是極沉,古樸之氣更是撲麵而來。


    而今,終於有機會近距離細細觀摩。


    巴掌大小,兩寸見方。


    獅子蹲伏銅台之上,雕刻的栩栩如生,印章四麵刻有雲龍以及鬆鶴一類的紋飾。


    至於底座上。


    則是陽刻著八個古篆字。


    羅老歪識字本就不多,對於這種反刻的古文字,更是一頭霧水,看了好一會,也才勉強認出了一個百字。


    至於湊上來的花瑪拐。


    卻是一下認了出來。


    天官賜福,百無禁忌?!


    此刻,他隻覺得一股說不出的震撼感,在腦海中泛起。


    早就聽聞,四派當中,摸金發丘規矩眾多,楊方那小子便是摸金傳人,時間久了,似乎也就見怪不怪。


    但今日,卻是他頭一次見到發丘天官的傳承。


    發丘天官,又稱發丘靈官,亦或者發丘中郎將。


    乃是三國時曹操所設。


    一共三人。


    每一位發丘中郎將手下,統領九名摸金校尉。


    也就是說,世間一共也就三枚發丘印,如今時隔兩千多年,他竟然有機會親眼見到其中一枚。


    不僅是他們,陳玉樓同樣心神起伏,看了片刻,這才小心握住那枚銅印,據說發丘印,一玉兩銅。


    如今,這一枚應當是副將所有。


    但就是如此,橫跨兩千年時間,能夠重現於世,已經是何等驚人?


    借著外麵的天光,視線在發丘印上一一掃過,紋飾細膩,字跡蒼勁,隱隱之間,還有一股鎮克之力。


    陳玉樓當即明白。


    天官賜福,百無禁忌,可不僅僅隻是一句空話。


    靜靜欣賞了好一陣,他才將發丘印放下,轉而拿起了那一卷古書,周天全卦、六十四字尋龍訣。


    這可是張三鏈子苦求都不得的秘法。


    臨死之前。


    最大的遺憾,便是此生都未曾親眼見過一次六十四全卦。


    要知道,十六字已經是勘破擾亂天機,奪天地之秘的存在,更何況六十四字。


    陳玉樓低頭翻閱著。


    幾乎是一瞬間,心神便被吸引進去。


    “掌櫃的……”


    “陳掌櫃?”


    不知道多久後。


    他才被一陣唿聲驚醒,下意識緩緩抬起頭,一眼就看到身前不知何時圍了一大堆人,老九叔、花瑪拐,白半拉、羅老歪。


    一個個麵色焦急。


    還有等候多時的老郎中。


    此刻他正彎著腰,手指搭在自己腕間。


    顯然是在診脈。


    見狀,陳玉樓哪裏還會不懂發生了什麽。


    搖搖頭謝絕了老郎中診脈。


    不過。


    再看手中那卷古書時,卻是難掩驚歎震撼。


    他都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如此過了。


    上一次,沒記錯的話,應該還是在拔仙台頂,那口幽潭深處草樓觀中,拿起文始真人所留下的那卷太玄經。


    “六十四卦果然……擎天撼地!”


    “三大奇書,綁在一起都比不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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