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師兄?”


    白澤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主人方才可是親口驗證了它心中猜測。


    這頭七彩禽鳥。


    真是傳說中的鳳凰後裔。


    也難怪僅僅是從雲巔墜下,便如天象劇變,萬物蟄伏,蟲鳴鳥叫,一瞬間都消失無蹤,仿佛從仲春一下又倒退迴了如獄嚴冬。


    而來自血脈的壓製力。


    更是讓它都喘不過氣來。


    自己不過山中一頭野鹿,又有什麽資格,能以它師弟居之?


    “當然是大師兄。”


    陳玉樓聳了聳肩,“羅浮入門最早,然後才是袁洪,不過……”


    說到這,他又笑著瞥了白澤一眼。


    “在你之前,還有一位師兄。”


    “所以,你隻能算作小師弟。”


    “那,那三師兄是?”


    白澤已經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心中一團亂麻,默默迴憶了下,今天一行見到過的諸多身影。


    但除卻那頭老猿外。


    似乎再沒見到其他山中走獸,天上飛禽,以及水中魚蛟的影子。


    難不成是化形?


    “別瞎琢磨,它如今不在此處,等過幾年,你要是修行有成,說不定還能機會見證到它走水化龍的一幕。”


    似乎能夠洞悉明見它的心思。


    見白澤低頭思索著什麽,陳玉樓不由擺了擺手。


    “哦……啊?!”


    被主人點破心思。


    白澤不由訕訕一笑,但方才開口,下一刻便猛地迴過神來。


    走水,化龍!!


    它就算久與塵世隔離,但世間古老相傳,天地間龍鳳還是知道的。


    據說龍屬,終其一生都在嚐試著化龍。


    鯉魚躍龍門、蛟蟒大蛇走水過江、以及黿鼉龜鱉、龍馬雉金,皆可化龍。


    隻不過,惟一的區別是,血脈不同,化作的龍屬也不盡相同。


    蛟走水入海為真龍、黿鼉不得脫殼為龜龍,蛇為燭龍,雉為蜃龍、豕為豬龍。


    看似都是龍屬。


    但真龍與豬龍之間的差距,可謂天差地別。


    如今……


    主人提及三師兄時,竟然說到了走水化龍。


    所以,那位不曾謀麵的師兄,至少也是一頭行蛟走蟒?


    “不用啊。”


    “猜的沒錯,你三師兄乃是一頭修行千年的老蛟,最多不過十年內,便能走水入海,屆時化龍也不是不可能。”


    眼下並無外人。


    陳玉樓也沒有隱瞞的意思,負手淡淡笑道。


    “千年老蛟?!”


    聽著這幾個字,白澤隻覺得腦海深處仿若有雷鳴滾滾。


    麈鹿,不過十數年之壽。


    縱然它們這一族,得天獨厚,天生靈物,最多也就能活個三四十年。


    記憶中,壽命最為悠久的一位老祖宗,活了近五十載,已經算是傳奇,以至於它自小就從長輩那裏聽聞此事。


    入君山島後。


    既要提防山中猛獸,又要擔心被人獵殺。


    活得小心翼翼。


    能有二十年就已經算是難得一見。


    如今,它竟然聽到有千年之蛟,這實在是……難以置信。


    “你以為呢。”


    見它瞠目結舌的樣子,陳玉樓不由笑了笑。


    “之前可曾見過你二師兄?”


    “見過。”


    白澤點點頭。


    腦海裏浮現出白猿的樣子。


    說實話,要不是察覺到它氣息不對,它甚至會誤以為是人。


    長衫兜帽、人行躬身,能言能語。


    與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最多就是身子佝僂,年紀稍微大了些。


    不愧是最近人類的靈長之物,甚至都無需化形。


    “那你覺得白猿多大?”


    察覺到它眼裏深處,那道一閃而過的羨慕,陳玉樓並未點破,隻是輕聲問道。


    白澤一愣。


    認真思索了下,這才給出一個答案。


    “應該有……三十來歲吧?”


    三十?


    陳玉樓挑了挑眉,“你也太過小瞧它了,白猿已經活了近六十歲。”


    他們入瓶山之前。


    白猿在那一片深山裏就是兇名赫赫。


    過往行商,當地洞民,對它更是又懼又恨,以至於無論入山伐木、采藥,還是販運貨物,都寧可多繞行幾十裏,都不願被那一幫猿猴纏上。


    丟失貨物都是小事。


    怕的是受傷,甚至把命給搭上。


    等他們一行人進入瓶山山巔,白猿便能和山蠍子以及深山下那頭巨蟒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也就是隨他修行道法後。


    一身兇煞屍氣,被點點煉化。


    否則……


    真當它是什麽善類?


    就白澤這種,要是放在瓶山,估計早都被蠶食一空。


    在那些兇獸、妖物以及邪祟眼中,它簡直就是一株行走的寶藥。


    六十!!


    聽到這個數字。


    白澤一張臉上更是不敢置信。


    那位老祖宗,也不過活了將近五十載,白猿看上去精氣勃發,竟然已經有六十歲左右,這簡直難以想象。


    “等你踏入修行。”


    “同樣如此。”


    陳玉樓拍了下它腦袋。


    麈鹿可是四不像後裔。


    在血脈上,便能夠穩穩壓製白猿。


    幾十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那……主人,我什麽時候可以識文斷字?”


    聽到這句承諾。


    白澤眼神裏的期待之色愈發濃重。


    “就這兩天吧。”


    它如今已經通靈開竅,隻要有人帶著上路,按照昆侖和白猿的經驗,最多也就好幾個月時間就能上道。


    就是傳它文字的人選。


    他們幾個皆要忙於修行,如今洞天福地,機會難得。


    至於周明嶽的話。


    他陰陽端公的身份擺在那。


    耳邊君山島獨的地位不言而喻。


    調來攻島守山的夥計都是精挑細選,就是擔心會有外人混入其中,到時候將君山島修行諸事泄露出去。


    所以,周明嶽在莊子裏教導昆侖和白猿尚可。


    將他從陳家莊調來此地卻是不行。


    剩下的人選。


    就隻能從山上夥計中挑了。


    等迴頭問問老九叔。


    打定主意,陳玉樓不再糾結於此,“不是早就惦記著來茶山島麽?”


    “如今嫩芽新發,最是新鮮。”


    “不去嚐嚐?”


    原本還憧憬著讀書識字的白澤,一聽這話,頓時就有些忍不住了。


    暗暗咽了下口水。


    目光掃過大片的古茶樹。


    濃鬱的香味,幾乎是撲鼻而來。


    哪裏還能按捺得住,。


    “那……主人,我去了。”


    見它迫不及待的樣子,陳玉樓一揮手。


    得到應允,白澤再不遲疑,縱身一躍而起,身形輕盈的一頭紮入茶園當中。


    就如主人所說,眼下仲春時節,清明過後,正是嫩芽新葉爆發的時候。


    要知道。


    這片茶山島,自唐代時便名聲大噪,銀針茶位列神品,到了清代,更是被奉為貢茶,每歲貢十八斤。


    甚至有專門的茶煙司。


    每年清明、穀雨時節便登島采茶,然後以古法炒製,其中尖茶為貢,俗稱貢尖,茸茶為商,流經天下各處。


    但也隻有那些身家巨富之輩。


    方才能有機會淺嚐一番。


    自民國亂世後,君山島前後曆經匪患、兵燹,茶山島也就荒廢下來,連帶著炒製君山銀針的手藝人都漸漸斷了傳承。


    前些年,黑蛟七倒是也曾盯上了茶山島。


    想著采茶換錢。


    隻可惜,尋遍湖邊,竟是找不出一個能夠炒茶的老師傅。


    最終這件事情也隻能作罷。


    但就算如此。


    白澤出生到現在,十多年時間,也是頭一次來此。


    行走在大片的古茶樹之間。


    一時間,都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觸手可及,翠葉鮮嫩多汁,咬下來一口,銀針草葉獨特的香味,在味蕾間彌漫綻開,讓它渾身上下每一寸,似乎都在歡唿雀躍。


    “羅浮,我們也去看看。”


    遠遠看到這一幕。


    陳玉樓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笑意。


    等過了穀雨,嫩芽漸老,放在這也是浪費。


    真想嚐一嚐君山銀針,最少也要等到轉年,以陳家的實力,找到當年那一批在此炒茶的老師傅,應該不是難事。


    但如今嘛。


    就隻能便宜白澤那家夥了。


    帶著羅浮,一人一妖,漫步穿行在茶山島之間,不多時,便已經攀上崖頂,大片古鬆破岩而立,遠處湖風拂麵而過,說不出的輕鬆隨意。


    “還有座古觀。”


    沿著山巔走了片刻,陳玉樓眼神忽的一下亮起。


    隻見前方不遠外,一座道觀樣式的古建築依山而建,依附在密林之間。


    規模不大。


    隻有一座前殿。


    看上去卻是有了不少年頭。


    先前和老九叔問起山上古觀寺廟時,他似乎不曾提及這一處。


    等他滿懷期待的推門而入。


    總算明白了緣由。


    確是一座古觀,但卻已經坍塌破損的不成樣子,門軸都已經腐壞,稍微一用力,便傳來嘎吱嘎吱的響動。


    而突如其來的推門聲。


    也將觀內不知名的小獸以及鼠蟲之物嚇了一跳,一瞬間窸窸窣窣的動靜響徹不絕。


    深重的腐朽黴味直竄鼻間。


    空氣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沉。


    “羅浮。”


    陳玉樓眉頭微皺,掩著口鼻往後退了半步。


    同時,餘光掃了眼左肩輕聲道。


    聽出主人的意思。


    羅浮也不耽誤,張開翅膀輕輕一扇。


    刹那間。


    一股夾雜著磅礴火意的風氣席卷而出。


    劃過古觀中的每一處。


    煙塵頓時滾滾而起。


    一直持續了數分鍾。


    等灰塵散去。


    他人再次跨過門檻進入其中時,地上已經纖塵不染,連帶著那股陰沉的腐爛發黴的味道,也是一掃而空。


    “做的不錯。”


    輕輕撫摸了下羅浮腦袋。


    有它氣息殘留,哪怕隻是一絲,山上的蛇蟲鼠蟻,再不敢踏足古觀一步。


    負手進入其中。


    觀中空蕩蕩一片,神龕上的泥胎神像也已經坍塌,隻剩下半邊身子,不過還是能夠隱隱看出來,供奉的是龍君一類。


    除此外,蒲團、香爐之物,盡數消失不見。


    不知道是腐壞了,還是被人拿走。


    對此,陳玉樓也不在意,隻是沿著主殿和左右兩進廂房逛了一圈。


    不得不說。


    這古觀雖然破舊荒廢了些,但用於修行打坐,遮風避雨卻是足夠。


    隻需要簡單修葺一下就好。


    他興致衝衝的四下逛著,羅浮卻沒多少耐心,縱身一躍,展翅破空,眨眼間,便從頭頂房梁那一塊破洞中衝天飛了出去。


    倒是也沒走遠。


    隻是在崖壁上尋了一處裂縫洞窟。


    空間不大。


    但剛好能夠住下。


    裏頭還有不少落葉、樹枝以及羽毛一類的物事,估計之前就是島上水鳥藏身之處,不過也被荒廢,並無氣息殘留。


    羅浮行事講究一個簡單效率。


    張口噴出一道鳳火。


    隻見一片嘩啦啦的火光席卷而過。


    刹那間。


    洞內那些雜物就被焚燒一空。


    連帶著潮氣都被驅散。


    隻剩下一座幹淨清爽的石洞。


    見狀,羅浮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與老猿不同,哪裏都能休息睡覺,它對住處要求極高。


    之前在陳家莊。


    整個後院都是它的自留地,棲息那株參天古樹上。


    到了常勝山,也隻肯在山頂最高處休眠。


    如今……


    這一處石洞,小是小了點,但位置絕佳,躺著就能望見洞庭大湖,俯瞰整座君山茶島,一舉一動盡在它視線當中。


    而且,看主人意思,接下來幾個月時間估計都要在島上度過。


    它當然要給自己找個好睡覺的地方。


    察覺到絕壁石洞中的動靜。


    陳玉樓不由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鳳種性格高傲。


    不外如是。


    也沒多加理會,在古觀裏轉了一圈後,陳玉樓徑直推門離開,又循著古觀四周走了一圈。


    不多時。


    終於停下腳步。


    絕壁下方,與密林相接處,恰好是一塊背陰之地。


    潺潺流水順著絕壁飛流直下。


    落在底下的大青石上,幾千年過去,竟是形成了一方石漕,泉水在其中來迴流動,一株不知名的水萍則是漂浮在漕中。


    別有一番韻味。


    陳玉樓駐足看了片刻。


    這才將目光投向青石下的地上。


    因為泉水常年不枯,砂石化作的泥土呈現出青黑色澤。


    “這倒是栽種青雷竹的絕佳之地。”


    青雷竹最是喜陰,這也是為何它能夠在古墓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僅靠地脈之氣存活數百年的緣故。


    這一處從早到晚,縱是炎炎夏日,陽光也被絕壁和密林遮住。


    簡直就是世間難尋的好地方。


    越看陳玉樓越是欣喜。


    也不猶豫。


    心神一動。


    下一刻,那株青雷竹便從氣海洞天,出現在了手心中。


    隨手一揮,地上出現一片深坑,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將青雷竹種入其中。


    同時。


    伸手憑空抓去,刹那間,浮遊在茶山島上的靈氣便如風雲般聚集而來,在他催動之下,硬生生凝為一小片靈雨,淅瀝瀝的灑下。


    嘩啦啦——


    被靈雨溫養浸潤,那一片片蒼翠如玉般的竹葉,一瞬間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窸窸窣窣的張開,大口吞食著靈液。


    此處的變化。


    動靜不小。


    已經在石洞中躺下的羅浮都被驚動,下意識挑眉往下看了一眼。


    察覺到那株竹子中的雷火之力。


    繞是它,那雙慵懶的眸子裏,都是浮現出一抹驚歎。


    “如何?”


    似乎察覺到悄無聲息破開而下的羅浮,陳玉樓拍了拍手笑問道。


    “傳說鳳棲梧桐,主人這是為我種的鳳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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