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天過去。


    直到第三天頭上,莊外終於迎來一行人馬。


    當中一人,身形粗壯,雙眸炯炯有神,穿著件短打薄衫,遠遠望去,一身火氣纏繞,顧盼之間,氣勢過人。


    身後還背著一把用黑布長條。


    似乎是長槍或者長傘一類的物件。


    不是李樹國還會是誰?


    除他以及兩個奉命上山請人的夥計外,隊伍中還有兩個年輕人。


    年紀都不算大。


    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


    眉宇間與李樹國有六七分相似,幾乎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此刻,坐在馬背上的兩人,正滿臉驚奇的看著這座位於青山綠水間的小城,目光裏滿是震撼之色。


    這一路走來。


    見多了十室九空的村莊寨子。


    陡然見到一座如此熱鬧輝煌,生機勃發的城鎮,那種巨大的反差,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的清楚。


    “爹,這就是陳家莊?”


    “是啊,舉三代人之力,厚積薄發,方有今日。”


    聽到小兒子問起,李樹國點了點頭。


    算起來,他已經是第三次來此。


    對陳家莊極為熟悉。


    這次受命再來銷器,他特地將兩個兒子帶上,一是讓他們下山長長見識,另外,去了石君山,到時候借著那座百尺火龍煉器,也能讓他們盡快上手。


    李家世代替人銷器出身。


    而陳家做的是土貨生意。


    其實都隸屬於下九流、外八們的營生。


    誰也別笑話誰。


    真論起來,他祖父那一輩好歹還在工部掛了職,雖然也不過是工匠,但帝王家和市井江湖,一個天一個地,又豈可同日而語?


    隻可惜,隨著清廷大廈傾覆。


    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都更名改姓,一落千丈。


    何況是他們?


    能留下一條性命已經殊為不易。


    而陳家,卻憑著亂世更迭,逆勢而起,雖然還是江湖人,但兩家地位卻已經是翻天覆地。


    常勝山,位列三十六大山之一。


    南北一十六省綠林皆在一手掌控之中。


    陳家富可敵國,金字招牌。


    而他蜂窩山,才堪堪擠進去七十二小山。


    若不是靠著去年為陳掌櫃打造出幾件重器,在江湖上重新展露頭角,如今也不過混跡在最底層江湖。


    說句不好聽的。


    就是個打鐵的工匠。


    聽出父親言語裏的羨慕,少年不由握了握拳頭,眼底閃過一絲堅毅。


    玉華山與常勝山相隔並不算遠。


    也就兩百多裏路。


    他雖然久在山上,也常聽到常勝山的名頭。


    少年人總是憧憬江湖,何況還是陳掌櫃這等已經站在了巔峰的大人物,心中對他的好奇更是濃烈。


    以至於這趟父親主動提出要帶上他們兄弟時。


    兩人興奮地一夜未眠。


    滿腦子都在想象,陳掌櫃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


    雖然從父親口中早已聽過不少。


    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聞,更是甚囂塵上。


    但百聞不如一見。


    如今終於抵達了莊子外,眼看就要見到真人,兄弟倆不由相視一眼,然後齊齊深吸了口。


    眉宇間難掩雀躍。


    咚咚——


    正要入內。


    遠遠,一陣馬蹄聲從城內傳來。


    幾人下意識抬頭望去。


    隻見一道高大巍峨、倚天拔地的身影縱馬而來。


    “昆侖?!”


    李樹國一眼便認了出來。


    要知道,他一開始還想過問陳掌櫃要人,不過最後還是沒敢開口。


    這等人物注定是要在江湖上大放異彩。


    他區區玉華山小廟,哪裏容得下這尊大佛。


    “奉掌櫃之命,特來迎接李掌櫃。”


    思量間,昆侖已經穿過城門,勒馬停在一行人身外數米處,坐在馬背上朝李樹國抱了抱拳,朗聲笑道。


    “多謝昆侖兄弟,親自來接。”


    李樹國也是連忙抱拳拱手。


    臉上露出笑容。


    他在陳家莊來迴數次,哪裏不清楚,昆侖可是陳掌櫃肱骨心腹,跟隨身邊多年,在常勝山上也是穩坐前三把交椅的人物。


    也就是他為人低調。


    不願出什麽風頭。


    故而江湖上很少聽到他的名號。


    “哪裏,還要多謝李掌櫃不辭辛苦,遠道而來,掌櫃的已經在樓中準備好茶酒等候,還請李掌櫃隨我來。”


    昆侖搖搖頭。


    從開竅到現在,一年多來,他跟著陳玉樓走南闖北見識無數,對於江湖禮數,人情世事,也懂了不少。


    所以,陳玉樓派他前來接人,不必擔心會失了禮數。


    至於八麵玲瓏、處事逢源的拐子,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晝夜不分,根本分不出閑暇。


    “好。”


    李樹國點點頭。


    昆侖親至,一路到城外迎接,已經是相當高的規格,他又豈會不滿意。


    “走了。”


    “遇到人也不知道開口,一點禮數都不懂。”


    招唿了兩個兒子一聲。


    李樹國低聲道。


    “見過……”


    大兒子率先反應過來。


    學著父親的樣子拱了拱手,但開口卻不知如何稱唿,一時間不禁有些訕然,下意識求助的看向父親。


    “這位是昆侖把頭。”


    “哦,見過昆侖把頭。”


    兩人有樣學樣,趕緊開口道。


    昆侖這才注意到兩人,“這兩位都是少掌櫃?”


    “不敢當,正是犬子。”


    “帶著來見見世麵,省得整天待在山上,都不知道江湖之大了。”


    李樹國點點頭,笑著找補道。


    “我說兩位年紀輕輕,就已經氣態出眾,果然虎父無犬子!”


    “哪裏……昆侖兄弟謬讚了。”


    聞言。


    李樹國滿心激動。


    臉麵上卻是半點沒有流露,隻是連連擺手。


    隨後,一行人跟在昆侖身後越過城門,徑直往觀雲樓趕去。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


    兩個兒子並非不懂禮數,而是被昆侖氣勢,震撼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山上煉爐打鐵的師傅們,已經足夠驚人。


    但和眼前這位昆侖把頭一比。


    簡直就是螢火之於皓月。


    僅僅是站在那,便讓他們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不過。


    這種念頭很快就被壓下。


    一入城內,看著繁花似錦的城區,大湖高樓,鱗次櫛比,這哪裏還是莊子,就是長沙城裏怕是也難以找到幾處這樣的景色。


    兩人少有下山的機會。


    眼下坐在馬背上,幾乎都快看花了眼。


    要不是父親在,不敢喧嘩,放到平時兩人早就驚唿出聲。


    一路到了觀雲樓下。


    大門洞開。


    魚叔垂手候在門外。


    “李掌櫃。”


    見他老人家親自等候,李樹國更是誠惶誠恐,這位可是陳家的鎮山石,就是陳玉樓在他麵前也是恭敬有加。


    何況,老人家都已經年近古稀。


    他哪好讓他親自來迎。


    趕忙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大步向前。


    “見過魚叔,還要麻煩您老在這等候,實在是惶恐。”


    簡單寒暄了幾句。


    李樹國這才朝兩個已經被繁華景象驚住的兩個兒子招了招手。


    “小孩子沒見過世麵。”


    “還望魚叔海涵。”


    他自己當初頭一次進莊時都尚且如此,兩個兒子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朝魚叔拱了拱手。


    “怎麽會?”


    “兩位少山主頭角崢嶸,後生可畏。”


    比起昆侖,魚叔在待人接物這方麵顯然更為老道,三兩句話便讓李樹國心花怒放,嘴角的笑意幾乎都快要壓不住。


    “捧殺了捧殺了。”


    “就兩個臭小子,但凡有魚叔您說的萬一就好了……”


    連連擺了擺手。


    李樹國話鋒一轉,指著樓上。


    “不然還是先上樓,要不陳掌櫃都該等著急了。”


    “也好。”


    魚叔讓開半步,領著一行人上樓。


    跨過門坎。


    即便來之前父親已經再三叮囑過,但一入樓內,兄弟兩個還是被觀雲樓中奢華驚人的裝飾給震驚的瞠目結舌。


    隻覺得樓內金碧輝煌,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


    隨意掛在其中的一件物事,都是他們聽都沒聽過的存在。


    夢遊般一路上了六樓。


    陳玉樓早早在客廳中等著。


    直到那道溫和的笑聲傳來,兩人這才如夢初醒,仿佛經曆了一場天馬行空的夢境。


    “早聽說蜂窩山有兩位少掌櫃。”


    “果然一表人才,少年俊才!”


    陳玉樓笑吟吟的看著兩人,一下便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這……陳掌櫃別說了。”


    “再這麽下去,兩個臭小子尾巴都要翹上天。”


    李樹國一臉無奈。


    昆侖和魚叔稱讚幾句也就罷了。


    但陳玉樓是誰?


    十來歲就接手陳家,挑起大梁,以一己之力,讓常勝山名揚天下的人物。


    千山過盡,轉眼迴看,才發覺不過而立之年。


    縱觀整個天下,百十年江湖裏,也挑不出來幾個能夠和他比肩者。


    何況知子莫若父。


    這兩小子什麽情況他比誰都要清楚。


    什麽少年俊才,純粹就是客套話。


    龍生龍、鳳生鳳,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自己百年後,他們中有一個能站出來,守住蜂窩山的基業就好。


    至於一表人才,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他老李家代代人都是打鐵出身,頂了天能和人高馬大挨點邊。


    聞言。


    陳玉樓隻是淡淡一笑,示意幾人坐下。


    昆侖則是走上前,提起沸騰的銅爐,為幾人燒水泡茶。


    再度見麵,簡單寒暄。


    不多時。


    陳玉樓便開門見山,簡單將請他來陳家莊的目的說了下。


    “箭矢簡單,秘方都在。”


    “給李某人一天時間就能打造出來。”


    聽到老洋人出趟遠門後,箭矢遺失了大半,李樹國並未深究追問,陳家是做什麽起家,他很清楚。


    這裏頭門道頗深。


    詢問太多,反而也會壞了江湖規矩。


    隻是拍著胸口保證下來。


    “還有一件奇物。”


    “想請李掌櫃出手。”


    得到李樹國的承諾,陳玉樓也放下心來,蛟射弓與秘金箭本就出自他手,再打造一些確實不算難事。


    他的迴答也在預料之中。


    不過,陳玉樓這趟轉成派人去請他來,可不僅僅是為了鑄造兵器那麽簡單。


    “哦,還請陳掌櫃明示。”


    一聽奇物兩個字。


    李樹國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能讓陳掌櫃以這兩個字形容,不用想都知道絕非凡物。


    說不準又是蛟龍鱗甲、大妖脊骨一類,世上難尋的好東西。


    “昆侖。”


    見他一臉的迫不及待,陳玉樓不由搖頭一笑。


    轉身看了昆侖一眼。


    後者點點頭,也不耽誤,起身走到身後的屏風處輕輕一推,青竹編織的屏扇竟是被他推到了一側。


    下一刻。


    一陣驚唿響起。


    李樹國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他怎麽都沒想到,屏風後竟是藏著一塊如此驚人的玉石,通體赤紅,金銀點綴,從窗外投進的天光,恰好從中晃過,折射出一道道雲霞般的光彩。


    令整座樓內金光四濺,玉煙滾滾。


    “這……”


    不僅是他。


    坐在他旁邊的兩個兒子,這會早已經看的目瞪口呆,怔怔的站起身,瞪大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座玉石,隻覺得胸口下嘭嘭直跳。


    “李掌櫃,如何?”


    對於幾人舉動,陳玉樓並無半點意外。


    畢竟他甚至從魚叔眼裏都看到了一絲震撼。


    他縱橫江湖多年,什麽樣的好東西沒見過,眼下都被那方玉石鎮住,可想而知,它是何等驚人。


    “咕咚——”


    聽到陳玉樓問起,李樹國這才迴過神來,暗暗咽了下口水。


    “驚世駭俗!”


    呢喃了聲。


    李樹國連連搖頭。


    作為蜂窩山主,他自問見過的煉器材料無數,但眼前這件奇物卻是難住了他。


    在他看來,應該是一塊玉石籽料。


    但以玉石銷器?


    這種事聽上去比妖筋鑄劍似乎都不靠譜。


    心裏反複思量了好一會,仍舊猜不透陳玉樓究竟是想用它鑄造一件什麽樣的東西,李樹國幹脆一拱手。


    “陳掌櫃,說實話,李某眼力淺薄,實在沒認出來,這究竟是何物,更不清楚取之何用,還請明言示下。”


    李樹國向來是藏不住事的性格。


    有什麽疑惑,當場就要問個清楚。


    “此為聞香玉。”


    陳玉樓搖頭一笑,似乎早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請李掌櫃來,倒不是要借它煉器,而是將其拆成數份,雕成擺件一類。”


    “啊?”


    李樹國一下愣住。


    方才那麽一會,他心頭少說冒出了幾十種猜測,卻完全沒想過,隻是切割裁剪這麽簡單。


    “不用銷器?”


    “不必。”


    “哦……那也行。”


    經過再三確認,李樹國懸著的心終於是死了,自從以妖筋鑄造出龍鱗劍、九節鞭、蛟射弓,又以蛟龍鱗甲為昆侖量身打造出中間。


    他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心思也越來越大。


    畢竟李家祖傳的張鴉九兵器譜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這趟來的路上,不但是他兩個兒子激動地睡不好吃不好,他又何嚐不是如此,隻恨沒有翅膀,不能盡早趕來陳家莊。


    這天底下,也就陳掌櫃能夠提供那些隻存在於傳聞中的材料。


    讓他大展身手。


    可是,如今材料見到了,確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聞香玉這名字,他甚至都沒聽說過。


    但……


    拆切算什麽事情?


    偏偏受人之邀,他又不好拒絕,隻是心裏頭那股鬱氣,實在是難以發泄。


    “李掌櫃別急。”


    “有的是機會,陳某這還有些存貨,一定讓你如願以償。”


    見他一臉無奈和苦悶。


    和他打了這麽久交道的陳玉樓,又豈會不懂李樹國的心思。


    若說昆侖、楊方是武癡,他就是器癡。


    李家數代人都認為是天書的兵器譜,在他手中終於不再蒙塵,甚至大放異彩,李樹國對於煉器之術更是癡迷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這一趟西域之行。


    雖然沒有獵殺太多大妖,但昆侖神木、蛇母之珠,同樣是世所罕見的材料,足夠讓他研究個數月了。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原本心思都沉到穀底的李樹國,一聽這話,眼底頓時露出一絲驚喜。


    “另外……”


    “李掌櫃,陳某叮囑你的事,沒忘吧?”


    陳玉樓又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


    “自然不敢忘。”


    李樹國點點頭,反手拍了下身後黑布蒙著的長條,一陣金石相撞的聲音頓時傳來。


    見狀,陳玉樓最後一點憂慮也煙消雲散。


    轉身看了眼昆侖,認真吩咐道。


    “昆侖,跑一趟,去把楊方兄弟請來,就說找他有事。”


    “是,掌櫃的。”


    聽到這話,昆侖當即應承下來。


    雖然不明白究竟是何物,但既然是掌櫃的吩咐,他自然不會拒絕。


    放下銅壺,徑直朝樓下走去。


    趁著這會功夫,李樹國則是一臉好奇的站起身,圍著屏風後那塊聞香玉,凝神細致的打量了起來。


    不時還會上手觸碰下。


    感受著玉石上那股凝膠般的奇特質感,他臉上的驚歎越發濃鬱。


    嘖嘖稱奇。


    沒多大一會功夫。


    昆侖去而複返,身後還跟著一臉茫然的楊方,看他身穿練功服,額頭上還有不曾擦拭的汗水,估計方才正在練功。


    陳玉樓也不耽誤,介紹了下李樹國的身份,然後才解釋道。


    “楊方兄弟。”


    “陳某之前與李掌櫃閑聊時,無意中得知一件事,金算盤前輩曾委托李掌櫃為他鑄造了一件兵器。”


    “乃是摸金一脈所有。”


    “而前些年金算盤前輩在去往龍嶺前,或許是心有所感,擔心一去不返,特地將它與賬本寄存在了李掌櫃身上。”


    “今天叫你過來,也是物歸原主。”


    說到此處。


    陳玉樓迴頭看了眼李樹國,後者心知肚明,從身後摘下那件兵器,揭開外麵蒙著的一層厚厚黑色布條。


    等到盡數拆開。


    一行人齊刷刷看了過去。


    才發現。


    那豁然是一把以百煉金鋼打造,鋼骨鐵葉的長傘。


    “這……這是金剛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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